《伞骨温如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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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温如寄-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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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檐想了想,虽然心里把廖仲和那泼皮揍了个千二百遍了,却还是耐下性子,排到了队伍末尾,于是他们从早上,等到了下午,那求医的队伍却仿佛一只在离奇的增长,永远不见减少,而他们永远在队伍的末梢。
  “今天是怎么鬼日子,全云宣的病鬼都集中在一块儿?”
  “嘿嘿,还真被你说对了。”前面的人忽然转过身来,笑着说,“廖神医的证岂是轻易能看上的,可是每年的这一日,廖大夫就开放医馆,来者不拒,只要人上门,他便医治,所以,还真是大半个云宣的人,有个大病小患,趁着这一天让廖大夫医一医。”
  钟檐想着,平日里医馆门庭冷落,也不是因为廖仲和医术不精,而是因为能够满足廖仲和医治条件的极少,能够付起诊金的人就更加少了,也不知廖仲和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搞这么一出。
  转眼日落西山,转眼暮霭沉沉,又是一日,上门求医的病人终于散去,廖仲和才从屋里出来,钟檐没有什么好气,“喂,廖仲和,你耍我们是不是,明明我们先来的,为什么比我们后来的反而先看了?”
  廖仲和眼皮子一番,无赖的光明正大,有底气,指了指偏门,笑,“我让他们从偏门进来的……”
  “……”
  钟檐被噎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把钱罐在他面前一摔,“快医吧。”
  廖仲和很不客气的接了,嬉皮笑脸掂了一会儿铜板,钟檐不耐烦,“你到底有完没完,还医不医了?”
  廖仲和却忽然放下了钱罐,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抬头,直视钟檐和申屠衍,道,“我之所以不让你们进门,是因为我想要给你们思考反悔的机会,如果你们后悔了,就带着你们的钱,推门出去……”
  钟檐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会反悔?虽然钱这么到了你这个无赖手里,挺不好的,可是他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了,下半辈子总能赚回本来的。”
  廖仲和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么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从我和他进入这一间屋子以后,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
  “好,我答应你。”
  钟檐抿了抿唇,望着院子里被四角屋檐分割成的四角天空,忽然想到,今天这样一个日子,跟十多年前认识廖仲和的时间很近呢。
  那时,认识廖仲和,与廖仲和反目,也不过是一季的时间,年少的时候总是可以轻易说爱恨,而过了这么久,对于廖仲和的种种偏见都已经变得很淡了。
  原来是时光最是挥发爱恨,最是不假。
  当年他们争吵,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有不同的选择,却总要用自己的想法加之在对方身上。
  如今看来,最是可笑,如果一个人轻易被一个人说服,那么这个世间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同的路。
  他笑了笑,看着申屠衍被推到围帘的后面,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花费了很多努力,才走到这间药庐前的。
  那一年是他来云宣的第二年。
  他究竟是怎么样知道孝儒里的这一处医馆的,他已经记得不怎么确切了,消息本就是口口相传的,只是那一个契机,恰好被钟檐逮到了。
  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医馆,并且被赶出来了,与其说是被赶出来,更不如说他自己放弃了,他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尊严,为了身体上的健全而使心志变得残缺而卑微。
  他本来想着算了吧,就这样子离开吧,废了一条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在走出孝儒里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他记得分明,刚才他进门的时候,他在门庭中捣药。
  钟檐还来不及惊讶,便见那个青年人笑开了,眼角微微上扬,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说,“我叫廖仲和。我也可以来医治你的腿。”
  钟檐有些惊讶,不是刚才在医馆里拒绝得那么干脆,怎么转眼又派人来偷偷的医治他,算什么逻辑。
  廖仲和笑了笑,从上到下打量了钟檐一番,“小小的糊伞匠,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像是没落的士族子弟?你那么警惕做什么,我也就随口一说,你是阿猫还是阿狗,我才没兴趣呢?”他懒懒的伸展了一□躯,“我不过在古籍上看到了一种医治腿疾的方法,觉得有趣,想要试一试,也不保证能医好,搞得不好,就是废了只腿的事。”
  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就好像他折断的只是只凳子腿,而不是人腿。
  这本是件毫无把握的事,可是钟檐却鬼斧神差般答应了。
  当初他就是这样毫不确定的把自己交到了廖仲和手上,现在,他又用相同的方式把申屠衍交到了他的手里,真是因果轮回,他全家注定要落在这个庸医手上了。
  钟檐胡乱的想了一阵,回魂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下来了,星子稀稀落落的垂着,仿佛风一吹,就要掉下几颗来,整间药舍安静极了,百日里的学徒们纷纷回家,只有那一间屋子的灯光还亮着。
  钟檐等得有些着急,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很想进去看看,可是还是压抑住好奇心,就在这时,廖仲和走出来,“怎么样?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催眠了怎么会有声音?”廖仲和自顾自地收拾,忽然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你这位兄弟还是个断袖。”
  钟檐脸上挂不住,想着这个庸医就会这些巫蛊之术,“你管这些做什么!我是问能不能医好?”
  廖仲和说,“不好说。”扭头又进去了。
  于是钟檐还能够做什么呢,他能做的,也只有等。
  他记得了很多事情,平日没有功夫去想的,也不愿意去想的。十多年前大概也是这样的夜吧,或许还要再黑些。那时他应承了廖仲和,果真每一个晚上来孝儒里,接受廖仲和的治疗,那时候廖仲和还没有出师,所以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在白天。
  只能到了晚上。
  廖仲和的医治方法很怪,药方也是剑走偏锋,和他师父截然不同,倒是和他那个出走的师叔有些像,因此钟檐没少在他手里吃苦头。
  见了廖仲和之后,他才明白了原来一个人可以对一件事物这样执着,廖仲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药痴,爱药成痴的怪物,他的一天十二个时辰中,恐怕连梦里都在研习古籍和医理,出了这个,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如此的痴狂。
  而且,这种爱,与其他人对于自己行当的爱是不同的,钟檐对于他的行当不过是以他为生,并且尊重它。而他仿佛为了药理而生,也只为了药理而活,那时他也不过区区二十来岁,翻阅过的药典已经和当时的师父旗鼓相当,可是老师父却迟迟不让他出师行医。
  这其中的缘故,钟檐在很久之后才觉察出所以然来。
  而那时他们也不过是两个少年,气性相投,斗过嘴了,也不至于真记仇了,要是没有后面的事,或许,即使钟檐的腿没有医治好,他们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没有想到最后却落了个老死不相往来。
  隔着窗纸,隐隐透露出屋里人的轮廓,他能够听见一些细小的呻吟声,想必申屠衍已经醒了,虽然声音很轻,但是他可以觉察出他的痛来,也不知用了什么药,让他痛成这样。
  钟檐在心里又多诅咒了廖仲和千二百遍的。一豆灯光,将一切都笼在其中,钟檐心里暗暗说着,再多忍一下,马上就好了,我们的日子还长长久久呢。
  他靠在门边,几乎要沉沉睡去了,屋里却忽然爆发出一阵响动,他仓皇中醒来,确定那声音是申屠衍的声音,原本一切都顺利的,现在他却再也不愿意医治下去。
  “停下来吧,我不会接受这样的治疗。”
  作者有话要说: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支伞骨·合(下)

  “停下来吧;我不会接受这样的治疗。”
  钟檐冲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凌乱的瓷片和衣物碎片,申屠衍趴在床上,中衣已经湿透,斗大的汗珠仍旧不住的往下淌;痛楚让他如同刀俎之鱼一般让他煎熬着。
  “怎么回事?廖仲和,你对他做什么了?”钟檐瞥了他一眼;坐到申屠衍身边问;“他怎么欺负你了;怎么流这么多汗?”
  申屠衍大口喘气,强忍住这凌迟般的痛楚;对钟檐说,“快走?我们不医了。”
  钟檐疑惑,以前他对于就医虽然也不怎么积极,总归想要好起来的,可是,现在,是怎么了?
  钟檐疑惑着看向廖仲和,他却说,“我不想医了,与大夫没有什么关系。”
  立在一边的廖仲和也跟着摇头,“想不到这大块头,跟你一样,也是个榆木脑袋。”廖仲和这厢惋惜着,那厢的申屠衍浑身痉挛,汗如雨下,可是这人便是在极其痛苦且难堪的情况下,仍旧抬起一双廖如寒星的眸子,平和而坚定,一如往昔。
  他说,钟师傅,不要问了,我们回家吧。
  钟檐看见他这幅模样,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用再说,也不用再问,不管是非曲折,那是他的决定,而他唯一能做的你,就是尊重他的决定。
  他微笑着去扶申屠衍,将他细致稳妥的放在自己的背上,心中恍惚,遇上这个男人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虽然嘴上不说,他却知道,申屠衍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忠孝仁义一样也不肯废弃,他强大到他从来不用关心有朝一日,他也会失去这种强大,需要他来支撑。
  可是现在,他却想要用自己来支撑起这个残破的申屠衍,就像很多年他对自己做的一样,所以他微笑着说,“好,我们回家。”
  廖仲和表情变得很严肃,拼了命似的拦住他,“你疯了?你现在带他走,他会死的……”
  钟檐抬头,直视着廖仲和,“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廖仲和支吾着,见再也瞒不过了,索性闭了眼,全说了,“师叔给他身上布的毒,早就渗入骨髓,祸及五脏了,现在他全身上下流的血都是毒的,源头已经枯竭,哪里能够去除呢,除非……除非有一个新的源头,能提供他新血……”
  “你是说……”
  “他体内不可能有这样一个新源头,那么,只好……”钟檐回过身去,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躺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像是昏迷着。“我从古书找到这个古法,本来太过阴损,也不想尝试,可是偏巧这位老人找上门来,他说他家门不幸,几个儿女侵吞了他的财产,将他赶出门来,唯一以前家仆收留他,他家的儿子十年寒窗苦读,却没有上京的盘缠,家仆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见他的儿子金榜题名,他觉得自己生无可恋,用这副残躯完成他的心愿,倒也不错……”
  “所以你让我凑足了这样大的一笔钱,其实不是因为药材贵,而是用来买命的?”钟檐气绝,他想起刚才申屠衍什么也不肯说他想保全的,不仅是他最后的自尊,也还有钟檐与廖仲和的情分。
  廖仲和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才想要解释,却听见钟檐冷冷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廖神医,你可真是好大的能耐呀,昔日想要锯了别人的腿换给我,现在又想换命,我可不知怎么感激你了……”
  廖仲和楞了,他早就知道时光的可恶了,昔日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今竟然可以这样眉目冷淡。
  廖仲和记得二十年前的钟檐不是这样的。
  乌丝青衫,虽然跛了腿,立在那里不说话,细看来,笔挺的就是一杆茂山竹,章台柳,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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