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一点，他忽然又不安起来。
反应过来被叫到了自己的号，吉天佑浑浑噩噩地答应了一声，迈开步子，进入了面试厅，刚好听到上一名面试者回答完毕，和他擦肩而过。
华成的面试厅远比他想象的要大，是一个真正的舞台，宽敞的观众席可以容纳几百人。而此时此刻，几名面试官坐在最前端的一排座椅上，以平静而专业的目光审视着他。
简短的自我介绍完毕后，吉天佑被要求弹唱一段。这也正是他事先准备过的。
他顺从地取下背上的木吉他，抱在怀里，莫名地，一股熟悉的安全感便包围了他，直到刚才为止一直都无法克制的紧张忽然全都烟消云散了。
轻轻拨了几下弦，确认过音准后，一阵活泼明快的吉他声便忽然响起。耳中是熟悉的旋律，他闭上眼，静静聆听了几秒，然后开口，带点沙哑的嗓音便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吉他声中。
不同于成熟男人的低哑，吉天佑的声音明朗却不纤细，恰似夕阳将要完全融入远山时绽放出的那种瑰丽的红，一层一层，渲染着妖娆的紫和忧郁的蓝，却偏偏又有火热的激情。
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轻快的旋律在空荡的面试厅内回旋。吉天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忽然觉得指尖一痛。
他心里一个“咯噔”，低头去看。果然，吉他弦断了。
不要在这种时候出状况啊……
他在心底哀叹着，额上早已因为舞台灯光的照射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全身都微微颤抖着，突然寂静下来的空间让这一刻变得分外难熬。
空白，空白，空白。
目光中所能接触到的，只有台下面试官挑剔的眼神。
脑中忽然浮现出他在炎炎夏日练吉他时被老妈教训的模样，想起他初学时每一次触碰琴弦的疼痛，想起他背井离乡时说出的豪言壮语：“我一定会功成名就再回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指再次按上琴弦。
换和弦，即兴发挥，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曲终了，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台下的面试官似乎对他的随机应变能力还算满意，之后，又有人发问：
“测过音域吗？”
“没有，不过最高可以唱到C3。”
台下的面试官点了点头，又问：“受过专业训练吗？”
“……也没有。”
“简历上说你会舞蹈，你练过多久？会什么舞种？”
“跟着同学学过一点街舞，自己跳了一两年。”
“会演戏吗？”一名面试官忽然问。
吉天佑愣了愣，答：“不会。”
如此干脆的作答，顿时引来几位面试官的窃窃私语，吉天佑再次捏紧了拳头。片刻后，面试官只是对他点了点头，随即示意叫下一位。
吉天佑心里一凉，木然鞠了个躬，维持着笑容道了谢，随即带着自己的吉他离开了会场。
他今天是请假过来参加面试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反而有些茫然。
华成这次的演艺培训营主要是培养全方位人才，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依旧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了。
如果……如果他的音乐才华能够让华成那帮人忽略他不会演戏这个事实，破格招录他……
他努力赶走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到面试厅门口，却见门边倚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纤细少年，一双凤目毫不掩饰地看着他。
吉天佑的长相常常被人称为清秀动人，但眼前这少年就仿佛一只猫，绽放出与他完全不同的慵懒魅惑，大开的领口露出白皙细致的肌肤，五官轮廓有些欧化的深刻，让人眼前一亮。
只可惜吉天佑此刻自顾不暇，自然也无心去回应少年的注视，只是自顾自地向外走。
“华成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唱功好的人太多了，你还没资格进入这里。还是回去练个几十年再来吧！”
经过他身边时，那少年这样说着。
仿佛一把尖刀恶毒地剜入心口，吉天佑的脚步顿时加快了许多，只想赶快离开这里。背后隐隐传来少年走上舞台自我介绍的声音：
“尊敬的各位面试官，你们好！我是林沐，十八岁。我从小就接受舞蹈和声乐训练，至今已经有十二年之久。乐器会钢琴、吉他、架子鼓、小提琴等……”
吉天佑抿紧嘴唇，忽然感到自己背上的吉他突然重了许多，仿佛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
同一时间，郊外。
几名黑色西服的男人静静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神情肃穆。其中有一人手里捧着一张黑白照片，他身后是一对穿着华贵的老年夫妇。此刻，老夫人正用手抹着眼泪，先生扶住夫人的手，递上了一方手帕。
而在所有人身前，是华成传媒集团的总经理梁霈。他静立片刻，无意识地翕动嘴唇，仿佛想要说什么，那因为长时间未曾动作而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却突然漫开细细的疼。疼痛一直从嘴唇延伸到心里，然后无限扩大，终于还是弥漫了整个胸腔。
他闭了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冷静镇定。
他对在墓穴两侧的几个男人点了点头，便看见那个装着自己最亲爱弟弟的棺材缓缓沉入黝黑的土里。
身后那夫人哭得越发厉害了。梁霈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妈，别哭了。我还在。”
梁霈的母亲穆婉华一边不断点着头，一边将头埋入大儿子的怀里，哭得仪容尽失。
“爸，你还是带妈先走吧。”
梁霈对父亲梁镡说着。梁镡颔首：“你呢？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即使是在亲生儿子的葬礼上，身为华成董事长梁镡也依旧沉稳老练。
“我……”梁霈的声音带上一丝沙哑，“我想在这里多待会儿，陪陪弟弟。”
送走了父母，梁霈从随从手里拿过弟弟梁仁的遗像。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很灿烂，颊边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是最单纯幸福的年龄。然而现在，曾经是活生生温热的躯体的梁仁，已经注定要伴随着黑暗和寒冷，提早长眠于这片土地之下。
早知道会迎来这样的结局，他当初一定不会同意弟弟出国读书。他会把阿仁锁在身边一辈子，让他永远都不离开自己，永远幸福健康地生活下去。
他想起阿仁恳切的样子：
“哥！拜托了！国外读书的条件比较好，那边在这方面的科研也远比国内成功……你就答应我吧！”
面对弟弟近乎撒娇般的要求，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所以即使是要将最爱的弟弟送到大洋彼岸，他也狠心这样去做了。
只是想让他开心而已，迎来的却是最残酷的惩罚：
弟弟梁仁，死于一场校园恐怖事件。
即使当时持枪进入校园的歹徒已经被枪毙，他的阿仁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所以他才这么后悔，悔得几乎想杀了自己！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没有答应让阿仁出国……
天上不知何时微微飘起了小雨。
梁霈的黑色西装已经被渐渐濡湿，他却依旧一动也不动。
总经理助理谢煜轩微叹了口气，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为梁霈遮在头顶：“梁总，该回去了。下午三点还有一个视频会议。”
等待了几秒，梁霈有些鼻音的嗓音响起：“知道了。走吧。”
谢煜轩没有抬头，默默跟在梁霈身后，随他一起进了那辆加长林肯。
从墓地到公司的路上，梁霈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到达公司的总部，轿车缓缓停在大楼门口，梁霈下车。
他背对谢煜轩站着，将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一尊战无不胜的神。
谢煜轩太过熟悉这样的身姿。他忙走到梁霈身侧，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瞟到梁霈的手。
并没有握拳，却有着微不可察的颤动。
谢煜轩偏开头，在心底沉沉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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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酒吧惊艳 。。。
距离上次面试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月，华成方面依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吉天佑安心地继续跑着自己快递员的工作，然后每到隔日的晚上，他便会到徐亮的Eros【注1】酒吧里驻唱。
周涛和徐亮都默契地心照不宣，并没有对吉天佑提起面试培训营的事，让吉天佑感激在心。他知道自己大半是没戏了，只是默默给自己定下目标，希望能再努力一点，学得更多一点。
那个叫林沐的家伙说得对，他还不够资格。但他总有一天会有的。
***
“谢煜轩，你今天到底想耍什么把戏？”梁霈坐在跑车后座，驾驶座上坐着的是总经理助理——谢煜轩。
谢煜轩笑得一脸轻松：“梁总，偶尔也让我客串一下司机嘛！”
梁霈不悦：“跟你说过多少次，现在不是在公司，不用叫我梁总。”
“那种死鱼脸，不是在公司的梁总特有的表情吗？我以为你乐意被人叫梁总呢。”谢煜轩忽然翻脸。
梁霈重重吐出口气，拿手支住脑袋：“行了，我错了，我不该摆这种表情的。”
谢煜轩这才重新笑开：“看你这么诚心认错，带你去个好地方。”
梁霈勾起嘴角，看向窗外。夜晚的城市一片流光溢彩，绚丽得几乎迷花了人的眼，他却忽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是了，那个曾经住满那里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停到一家酒吧门口。梁霈皱眉，看着周边不熟悉的环境。这里太乱，人来人往，一整条街上几乎全是酒吧和KTV，他想不透谢煜轩把他带来这里的目的。
谢煜轩走到他身边：“这里可是著名的酒吧街，你这种高层人士，没来过吧？”
梁霈耸耸肩，不可置否。
他虽确实不曾涉足这种地方，但也从下属口中略有耳闻。何况本就是传媒集团的总经理，梁霈旗下有不少艺人都是从酒吧歌手起家做出名的，倒也不算陌生。
谢煜轩了然地挑眉：“带你体验一下平民生活，放松一下自己。”
说罢，谢煜轩忽然抬手开始脱梁霈的西装。梁霈一惊，身体反射性地就想撂倒他，动作开始的前一秒才认清眼前的是自己的好友兼助理，这才尽力放松身体。谢煜轩狡猾地朝他眨眨眼，帮他脱下西装、取下领带，又把他衬衣的上面几颗扣子解开，这才拍拍他的肩，很是满意地说：
“好了！这样才像个平民嘛！”
梁霈失笑，任由他将自己的西服领带全都扔进车里，锁好车门，两人一起进入了那家名为“Eros”的酒吧。
“我有时候下了班会过来这边坐坐。这家酒吧虽然是最近才开的，但是环境不错，氛围很轻松，我挺喜欢。”谢煜轩极为熟悉地介绍着，将梁霈带到吧台边，点了两杯Tom Collins。
“确实不错。”店内的布置以暖色调为主，没有迪吧的狂躁，却又不算清冷安静，歌手在台上自如地唱着歌，倒是恰如其分的悠闲轻快。
梁霈在吧台边坐定，便定定地看着翻动着调酒壶的调酒师，目光却明显穿过了他，看向别处。
谢煜轩沉默片刻，说：“梁霈，别想了。他回不来了。生活该向前看。”
调酒师递上酒杯，梁霈完全不顾形象地一饮而尽，而后苦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