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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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第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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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弄来牛羊,多灌一些,若是无事,大概便可用于人。”

琉璃不由有些惊讶,搞动物实验?这位兽医居然能想到这一招?

裴行俭也意外的挑起了眉头,“为何要用牛犊,不用羊羔?”

韩景之又沉默了片刻,“因为,牛肉好吃。”

琉璃默默的低着头,直到这位韩景之告辞而去,帘子刚一落下,她便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袖子里闷笑不已。裴行俭回头看见她的模样,也摇头笑了起来。

琉璃好容易才止住了笑,抬头道,“原来天下也有你算不到的事”这位韩景之的脑子真不知是怎么长的,说糊涂吧,他却想得到,拿鲜草把牛犊引上栏车,灌上安眠药,当病牛公然拉回西州城下;若说精明,他自己爱吃牛肉也罢了,居然还觉得只有拿着平日少见的牛肉来送人才有诚意,把曾经帮过他的西州各乡牧民都谢了一遍——也不管牛犊偷多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裴行俭叹气,“自然有,今日他说的这两个理由,我便是做梦也没想到过”

琉璃绷不住又笑了起来,“无妨,全西州的人都不曾想过,其实你根本不是掐指一算,便算到这韩四会自投罗网。”

裴行俭笑着看向琉璃,“你知道便成。”

琉璃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刮了下他的脸,“也就是你脸皮会这般厚,明明是看出这位韩四不是心胸狭窄爱报复的人,偏偏要故作高深,上回那些同僚问你怎么断出的盗牛案,你居然说——天机不可泄露害得我如今连门都不敢出了”

裴行俭只觉得脸上痒痒的,笑着握住了那只捣乱的手,“不如此,何以立威?”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渐渐变淡了一些,“其实,所谓天机,无论泄露不泄露,总有人能猜得出来”

………………

青铜花枝烛台下,麴崇裕默默的看着桌上摊开的西州地域图,半晌才抬起头来,自嘲的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王君孟走上了一步,“你看出什么来了?”

麴崇裕指了指帛图上的十来个细细的红点,“我把失牛的村落都标了出来,你看……”

王君孟仔细看了一眼,红点散乱在西州城四周,各个方向都有,却看不出什么名堂,麴崇裕似乎也没指望他看出来,淡然道,“这些地方,离西州城,都不到一日的路程。因此,盗牛之人定然住在西州。”

王君孟愕然看着麴崇裕,此事不是人人都知晓了么?盗牛贼就是韩四,裴行俭神机妙算,让他不得不自行出首了,而且他家平日用来收治病牛的牛棚边,也的确起出了二十二个小牛头,就因为此事,西州如今人人都已把裴行俭当神仙看

麴崇裕冷冷的一笑,“裴守约根本不是算出来的,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其中关窍我都已经想明白”

他指了指地图,“裴守约定然早已留意了此案,看出盗牛贼一定住在西州城,而且牛犊这般大的东西,岂是随意偷得走的?此人连偷二十多头都无人发现,自然是平日里便走乡串户、常带着牛犊来往的,想来不是牛羊贩子,便是兽医因此才不曾露出马脚。你可记得,那日审案前贴出的告示里说了,官府要连审争牛、盗牛两案,除了张乔两家的亲朋故旧可以到府里听案,熟知牛羊牙口品种的西州百姓也可到场旁听、帮助长官辨别牛犊?”

王君孟怔了片刻,恍然大悟,“裴守约是故意如此安排,钓那韩四自己上钩?”

麴崇裕点了点头,“若我是韩四,明明自己安好无损,官府却说要审理盗牛之案了,明明那些牛犊自己都已经吃掉分掉,官府却说都已寻了出来,还要找人来辨别,岂能不过来看个笑话热闹?”

王君孟接着道,“待韩四自投罗网,裴守约再虚言一诈,他便上了恶当”

麴崇裕摇头,“并非如此,我记得那日裴守约数三个数之前,我曾见到他的随从就站在牛贩兽医的人群之中,想来裴守约早已发现韩四神情不对,让自己随从给他透了底。他若不自认,也会被裴守约的随从当场扭住,到时更是法网难逃,不如配合裴守约来个自行出首,以免流放之苦。”

王君孟跺脚叹道,“原来如此此事说穿了,半点不奇,却让裴守约如此装神弄鬼了一回”

麴崇裕冷哼了一声,“半点不奇,你能想得到么?你能把那日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么?连我都被他算计,当着西州人的面保了张二那货你没看见,西州官员如今看裴守约的眼神都和从前不同了?更莫说那些无知愚民不是如此,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让他去掌管税赋之事?”

王君孟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沮丧之色,想了片刻后还是抬头笑道,“裴守约说来不过是有些小手段,可这西州的税赋,根本就是无法可解,西州一万多户,谁没欠个三五年的租庸?他又不是当年的郭都护,能用兵丁入户强收,便是后来那位宗室重臣柴都护,不也是无法,只能由大伙儿欠下去,我就不信他能变出金山银山来”

麴崇裕脸色却十分沉重,“若不是如今局面难以扭转,你当我愿意动用此事来为难裴守约?咱们一回西州,便置办工坊、优待行商,将全州上下官员腰带都勒得紧紧的,所为何来?”

王君孟一呆,“玉郎……”

麴崇裕摆了摆手,“我心中有数,今年唐军必然西伐,西州库房所余,实在不够军中粮草?的确需得催缴些租庸。这等得罪全州百姓之事,裴守约不做,谁来做?你说的不错,他再是计谋过人,对着这西州的赋税,却也绝无解决之道”

他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在西州地域图上缓缓划过,脸上露出了奇妙的微笑,“当年那位天可汗灭我高昌,郭都护更是以铁血手段,数年内便将西州从上到下推行了唐制,只道是将大唐恩泽遍布西域,却不知是把我西州子民逼得无路可走,我如今倒要看一看,这位裴守约能在这般绝境中怎么走下去”。。。

第30章必死之局有所必为

看着案几后的裴行俭越来越沉凝的脸色,仓曹参军张高再也坐不安稳,站起来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户曹参军刘悦也忙跟着站了起来,只有行参军张怀寂还坐得稳稳的,又抬头冷冷的看了张高和刘悦一眼。

张高对这位族兄兼上司本就忌惮,吓得立刻坐了下来。

裴行俭对这一切似乎全未留意,半晌才从文书上抬起头来,肃然看向张高,“张参军,西州的税赋竟然拖欠到了此等地步?”

张高“腾”的站起,脸色微红,“启禀长史,此事说来话长……”

张怀寂也站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张高的话,“长史,西州的赋税早在贞观年间柴都护统领西州之时,便已开始拖欠。永徽三年年初,麴都护奉命抵达西州时,西州仓中已是无钱无粮,这三年以来,上至都护,下至杂役,西州都护府的支出一减再减,才勉强维持了目前的局面,但赋税也是一年年的拖欠了下来,因此才需要长史整治一番”

裴行俭皱眉看向张怀寂,“以参军之见,该如何整治才是?”

张怀寂目光严峻,“西州民风彪悍,不用重典无以震慑之,长史应以拖欠最重的武城为点,使出雷霆手段,就如当年的郭都护一般,拒不交租庸者,翻倍以家产充公,杀一儆百,令四野刁民胆寒,才能扭转这拖欠之风”

裴行俭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参军此言……似乎有些道理。”

张高唬了一跳,想说点什么,看见张怀寂看过来的眼神,又讪讪的低下了头。张怀寂这才脸色微松,“长史,非常之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不然大军一到,粮草无着,岂是儿戏?长史身为西州统领政务之官,必然会落得个重罪。”

裴行俭叹了口气,点头道,“参军所言甚是”

张怀寂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正想再接再厉说上几句,裴行俭已笑着看向了他,“既然如此,此事我便交给参军,想来参军定然不会令我失望,令都护失望”

张怀寂不由呆住了,顿了一息的时间才忙道,“长史此言差矣,下官何德何能,焉能当此重任?此事自然只能由长史出面,才能迎刃而解”

裴行俭笑得风轻云淡,“张参军何必过谦?你出身西州名门,如今又是统领六曹的行参军,论根基论人望,哪一点输于裴某?适才你那般言之凿凿,自然是胸有成竹,难不成还能是故意出此下策,来陷我于不义?”

张怀寂怔怔看着裴行俭,完全不明白这个平日里最是温和不过的长史,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言辞锋利,只能忙不迭的摇头,“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只是……”

裴行俭断然截住了他的话头,“不是便好,去武城催缴赋税之事,就请张参军负责,既然要以家产相抵,我便限你在七日之内,将武城的那五百户家底摸清,七日之后便开始追缴。”

眼见张怀寂还呆立在那里,他微笑着站了起来,上前扶住张怀寂的手臂,笑吟吟的把他送出了门去,“参军还是早些回去准备,裴某静候佳音”

张高与刘悦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裴行俭回头温言道,“你们坐吧,张参军,这几年都是你负责这赋税之事……”

张高刚要坐下,忙又挺直了身子,想起这几年的为难艰辛,正要争辩,裴行俭轻轻的叹了口气,“当真是辛苦了”

张高一呆,看着裴行俭温和的眼神,想到这几年来自己落下的埋怨,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赶紧低下了头去。

裴行俭拿起张高和刘悦整理出来的那份文书,语气感慨,“如今,西州平均每户欠租、欠地税三年,欠庸五年,西州却能做到仓有余粮余帛,都是两位的功劳。只是今秋之前,大军将到,却不得不劳烦两位跟我一道来应对眼前的难局,你们下去后也想一想,如何才能过了眼前的难关。”

张高和刘悦相视一眼,胸中都有些激荡,只是想到眼下的局面,终究只能低头应个“是”字,默默的退了下去。

裴行俭坐了一会儿,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将手中的文书整理清楚,放到了一边,起身走出门去,正待往府外走,守在门口的白三却低声道,“长史,有人找您。”

裴行俭一怔,随着白三的目光扫了一眼,才看见转角处露出了一个单薄的身影,见裴行俭已然看到了自己,转眼间便不见了。

裴行俭看着那转角处,想了想才道,“你们先出去吧。”

白三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招呼了另外几个人便向府外而去。有人忍不住低声道,“你们谁曾见过住在都护府后巷的那个女子,难不成能比咱们夫人还要生得俊?”

白三嗤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什么话咱们做男人的哪个不是这样?那女子不用比夫人生得俊,只要不是和夫人生得一模一样便是足矣”

他们的声音虽低,裴行俭却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站了片刻,到底还是转向后门,轻车熟路的拐入了那条巷子,心里多少有些纳闷。只是当大门打开,一眼看见院子里的柳如月,不由脚步便是一顿。

半个月不见,柳如月那张甜润秀美的圆脸已经瘦得颧骨毕露,刚刚换上的春衫看上去空荡荡的,就像是穿了别人的衣裳,只是一双眼睛还是极为清亮,看见裴行俭进来,微微屈膝欠身,动作也依然优雅之极。

裴行俭垂眸还了一礼,想了想才道,“裴某曾告知阿监,方兄的相貌裴某不曾见过,无法断言,但阿监应是有后福的,还望阿监放宽心思,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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