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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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物语-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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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随口一问,岂料棋子跳将半尺有余:“公鸡叫啦?哎哟哟!我不出去了!我要睡这一寸三厘儿地,打死我也不出去了!”
  乐乔哭笑不得地望了眼顾及,后者自知失言,讪讪地捂住了嘴巴。
  说来此鬼名为欢喜,其实喜怒无常。前一刻心急火燎,这会儿仿佛拿了人把柄,有恃无恐。
  “地藏菩萨怪罪下来,我欢喜可要狠狠告你们一状。嘿嘿……”
  听欢喜鬼提及地藏菩萨,顾及立刻傻眼,莫不是她心急口快真的惹上了什么不可招惹的大人物,顿时冷汗沁沁而下。
  “四儿莫慌,休听他妄言。”乐乔一边捋起袖子一边柔声安慰道,“即是如此,我们也不用跟这厮客气了。”
  往常冷静的顾及碰上神神鬼鬼总显得方寸大乱,让乐乔笑也不是,责怪也不是。但见顾四情绪难安,郎中总会把安抚她当做首要之选。
  世间奇闻异事多了,顾四此等寻常凡人哪能轻易做到视若无物。
  日子还长的很咧。
  郎中倒掉之前清觉未饮完的茶水,自行到卧霆池旁掬起一捧水倾入茶盅,而后举起茶盅慢慢地将之倾斜。
  “卧霆池里住了哪路神仙,你在此多年不会不知道吧?”乐乔语带笑意道,“要不要尝尝卧霆池水的味道?”
  棋子按兵不动,乐乔便拈了水珠在指上,向着顾及道:“四儿何不把辟目拿出来看场好戏。”
  郎中这番举动让顾及转忧为喜,连忙把铜镜放在合适的地方。
  镜子里,小鬼抓耳挠腮,一会儿走到这边,一会儿又跳到另一边。
  顾及这厢准备妥当,乐乔弹指将水滴迸向棋子。
  起先并无异常。
  然不过转眼铜镜里忽然映出璀璨水光。
  “哎?”
  目不转睛的顾及是看得清清楚楚,乐乔不过是洒了一滴水,铜镜辟目映照的棋子内部竟下起瓢泼大雨。
  欢喜小鬼逞强不愿认输,饶是大雨倾盆,它也只是东逃西窜尽量躲避雨水。看起来小小的一方天地容得了这小鬼上蹿下跳,也算是桩奇事。
  “公鸡何时报晓本该是你来敦促,好好的不去做你分内之事,在我这儿端什么架子?”
  难得见郎中伶牙俐齿问责谁,顾及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俺哪知道好端端在房檐下睡觉也能被劳什子东西关起来,快把俺放了吧,不然夜哭郎闹起来俺可招架不住。”雨势虽然比之前小了些,但欢喜鬼生怕乐乔再降水惩治它,终于忍不住求饶,“俺错了,俺刚才没认出是知事大人。俺要是知道冒犯了知事大人,俺……”
  变脸比翻书都快,顾及暗嘲。不过看那小鬼可怜兮兮的样子,顾及又不禁心软,拽拽乐乔的袖子,替她放下茶盅。
  乐乔摆摆手,又像是打了一个什么手势,再度撩高衣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裨”子边缘。
  “顾四,看好喽。”
  这般轻快愉悦的语调让顾及会心一笑,同时也睁大了双眼。
  只看棋子离开棋盘的一瞬间,缕缕轻烟自纵横十一路格溢出,不多时便在棋盘上方聚成半人高的雾团。
  乐乔拉着顾及后退几步,定睛望着雾气渐渐变成人型。
  身着铠甲的黑脸膛小鬼原是浓眉大眼口若血盆的凶汉子。不仅与比丘尼所述相差甚远,更与顾及先前见到的女性模样毫无二致。
  辟目里拇指大的欢喜鬼小巧玲珑,甚是可喜,没想到一出来居然变成这副模样。不仅顾及吃了一惊,连郎中面上都浮出不解。
  “这是我见到的欢喜鬼么?”顾及好生疑惑。
  “当然不是。”汉子猛地摇头,湿漉漉的发上溅出大颗水珠,面带不快道,“没想到俺今天竟栽到知事大人手里,真是冤枉。”
  乐乔将棋子收入棋盒,嫣然笑道:“久闻游光小仙之名,今日终得一见,先前有失礼之处还望小仙见谅。”
  乐乔的好言好语让汉子好歹消了火,他“哼”了一声在石桌上盘腿坐下。这时再借着月光看他那张粗狂面容,原先的狰狞消失殆尽,倒像是田野乡间淳朴的农家人。
  “好汉子能屈能伸,敢问知事大人俺犯了什么事儿竟让你大费周折。”
  “小仙不记得前日在柳条巷遇见的两位比丘尼师父了么?”
  汉子抓了抓飞入鬓角的长眉,思索片刻后道:“俺从来不在夜间闲逛,因为俺知道万一碰上哪家夜哭郎麻烦就大了。”
  “后生设下象戏为的是查清楚究竟何方神圣冒犯佛门子弟,若此事与小仙无关,小仙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奇了怪了。”汉子抓挠浓密杂乱的须发,眼珠左转右转,盯着月光投下的影子愣了神。
  半晌不见汉子有所动静,顾及忍不住去咬郎中耳朵:“这又是哪路神仙?难道是我们哪里弄错了?”
  “这位是夜游神游光,你看他说话颠三倒四,定脱不了干系。”
  乐乔抱手斜睨游光,顾及总觉得她手里拿捏了什么东西,频频向其投去打量的眼神。
  专心留意乐乔小动作的顾及并没有看到郎中口中的夜游神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摆弄似的,硕大的头颅僵硬地转向后方。
  原来在汉子的脑袋后边,还长着一颗小脑袋。
  “嗬!”
  惊雷般的怒喝惊醒了顾及,也让乐乔面上露出释然的微笑。
  “去叫二位师父下来。”
  乐乔拍了拍顾及。
  “哦,好。”
  顾及得令必在第一时间完成任务,也就是走到门口时她才恍然反应过来,咽下了将要脱口的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捉虫~
  


☆、大雪·比丘尼见欢喜鬼(其三)

  顾及在门前喊了两声师父,便听到里边传来脚步声。
  清觉衣冠整齐在门后低头行礼,而脱智正急匆匆地将僧帽戴到头上。
  “乐……乐少卿她似乎查出什么眉目,故烦请二位师父前去一探究竟。”顾及并不经常与出家人打交道,不知有何礼数需要注意,只好有意低眉垂目避开比丘尼的探询,岂料这番遮掩倒让二人起了疑心。
  “是有难解之事么?”脱智尽力做出坦然的表情,语气里却带着微微的颤抖。
  “应该不是吧。”顾及率先往楼梯方向走去,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阿弥陀佛。”脱智应了声,而后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和近旁的清觉说话,声音刻意压低许多,“莫非真是造了波旬业?”
  “嗯?”
  顾及听闻身后有低喃,回头望了望二位比丘尼,又见清觉拽了拽脱智袍袖,似让她谨言慎语。
  真是奇怪的师父。顾及抓抓鬓角,忽然听到廊庑下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听起来像是青年男性,而其中也掺杂着郎中模糊不清的话音。
  看来相谈甚欢嘛,顾及思忖。转念又想到只要乐乔出马没有解决不了的怪事,有一种骄傲的情绪不觉间悄然滋长。
  盘腿坐在石桌上的高个男子背对堂屋门,顾及起初还担心要是比丘尼看到他有两个脑袋会受惊吓,然而先踏上廊庑的她仔细瞧了几眼,并没有看到之前扭转到后头去的游光小仙。
  顾及一边略有疑惑地引领二位比丘尼出来,一边紧紧注视着高个男子,生怕眨眼间他便长出第二颗脑袋。
  “过来吧。”乐乔向顾及招手道,面上浮现出惯常清淡的笑意。
  石桌旁摆着四只凳子,顾及自是理所当然地坐在郎中身边,而比丘尼们则于男子背后落座。
  这时的欢喜鬼俨然换了另一副样貌,是个浓眉星目、唇红齿白的美男子。既不如铜镜中那般顽劣,又不似之前那般粗犷质朴。姿态更是悠闲得像妖笼请来上座的贵客。即便先后有几人相继入座,他依然专心地和乐乔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顾及目不转睛地望着桌上大咧咧抖腿的男子,不知为何泛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卧霆池的粼粼波光在余光中闪烁,顾及忽然想起夏天时出现在妖笼的紫须三目男子。
  “喂!”顾及朝男子扬起下颌,“其实你是雷误吧?”
  “什么?”男子不解地抓抓后脑勺,总算注意到顾及似的打量了她几眼,“雷误是谁?”
  顾及那番话本是脱口而出,听对方这样一问不由语塞,讪讪道:“我认错了。”
  男子扬起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轻蔑表情:“本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也不过是狐假虎威。”
  顾及愣怔,半晌噤口不语。
  “四儿别急,马上就好。”郎中将辟目递与顾及,“把这个收好。”
  口里说着让顾及收好,待她真的伸手来接的时候乐乔却将镜面对准了在场唯一的男性。顾及低头一看,立时认出了镜子里那张牙舞爪的顽皮小鬼,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自称欢喜鬼的男子其实与鬼怪毫无干系。若强说有,也只是共生一体的夜游神前世乃是作乱人间的恶鬼罢了。
  “我啊,可是能听得到人心底欲念的欢喜哦。”欢喜以献宝般的口吻说道,“游光只能用眼睛去看哪里有坏事发生,而我欢喜,有耳朵就够了。”
  夜路宁静。
  故而心底的声音才尤为响亮。
  明明是修佛法断欲念的沙门弟子,心底里却大声呼喊着“床笫之事,那是什么滋味?好想试试啊……”此类的话。
  于是惊醒了在路旁沉睡的欢喜。
  因为曾俯身地藏菩萨前聆听过菩萨宣讲佛法,欢喜谨记佛的教诲,对于触戒的比丘尼并无惩治之心,意在用感官之念提醒犯戒的姊妹。
  从平江城外偶遇云游的比丘尼开始,欢喜一直尾随在二人身后听取她们内心的声音。
  察觉戒念滋生之初本应立刻斩断思绪,颂读静心咒并忏悔己身过错。谁知那二人却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不仅放任污秽的思想继续下去,更是连交欢的具体人物也形象地描绘出来。
  “于是我欢喜就变成她们想象的那个样子,出现在她们面前。”
  “若是就此思过悔改不失为善,谁知她们竟看不透其中因由,真是气煞欢喜!气煞欢喜!”
  “本想这次再出来警告她们,没想到竟被知事大人看透了欢喜的把戏。”欢喜不好意思地向乐乔合十作揖,看也不看在一旁羞愧欲绝的二位比丘尼。反而在乐乔回礼之后,目光颇具玩味地在她与顾及之间逡巡。
  顾及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挠挠鬓角摸摸鼻子,只觉后背冷汗浸浸而落,心道莫不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也为对方看穿?
  此厢顾及的心慌意乱远远比不上欢喜身后的青年比丘尼。
  二位师父匍匐在地上,不知是在诵念佛号抑或经咒,只听梵语声断断续续,隐约中带着悔恨的啜泣和绝望的祷诉。
  “欲界天本有他化自在天,天魔波旬更是以□悉达多王子的方式试探佛陀心念是否坚定。我并非有意为二位师父求情,实乃空即是色,若是轻易能将色念放下,岂不是人人都可成佛?”乐乔不疾不徐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将比丘尼扶起身来。
  欢喜挑挑眉头不置一词。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及时断绝色念而不是沉沦下去。”清觉的脸上泪痕斑斑,约是悔恨蒙蔽了她的内心,清瘦的比丘尼频频侧目于廊庑外的卧霆池,“受具足戒之时已有师父忠告我们须放下所有欲念,尽心皈依我佛,师父却不知我终入欲障……” 
  清觉向欢喜深深作揖,而后猛地拔脚奔向院门。
  院外西侧的织里桥下正是环城平江水。清觉此举意在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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