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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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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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立即点菜,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尚未坐定却又匆忙离开。宋沂蒙看清楚了,这好像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他开着一辆皇冠呼呼的,像阵风似地扬起了高高的尘沙。
  没多少功夫,这司机又把车开了回来,他带回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子。
  这些客人中间,有个小分头黑亮的年轻男人好像是贵宾,大伙都拼命用好听的词汇恭维着他,在点菜的时候,也都看他的眼色。这人年龄不算最大,可人都管他叫邹大哥。这邹大哥长得瘦瘦高高,带副眼镜,文文静静的模样,像个小头头儿,说话有广东口音。
  两个女孩子一进单间,就被众人推到他的身边坐下,一边一个。宋沂蒙明白这是“吃花酒”的,他最反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愿意看着这些人胡闹,于是就跑到外边,只让一个服务员支应着。
  这几个“喝花酒”的人还比较文明,不大吵大骂,不打情骂俏,只是闲聊着一些北京社会上流传的故事,话语中还流露出对海南岛风情的赞美。
  那两个年轻的女学生也很文静,说话、举止都很得体,一点也不轻浮放浪。两个女孩子都只是二十出头,穿着很朴素大方,一看就是北京的姑娘。
  其中一个身材不高,长得文静柔弱、娇滴滴的,她的皮肤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圆圆的脸庞上有少许雀斑,她说话的口吻有着少女的稚气,又带着些许风尘女子的老道,当那司机故意把她的手放在邹大哥的膝盖上的时候,她也不拒绝,只是微微笑着,大胆地望着众人。
  另外一个女孩子,胖胖、黑黑的,一双眼晴大大的,略显忧郁。话很少,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倾听着,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
  邹大哥喝了两瓶啤酒,渐渐地有些放肆了,他抓住那白净女孩子的手不放,看样子非要亲她一下不可。那女孩子就主动地贴了过来,端端正正地让他亲了脸蛋一下,然后,温顺地躺倒在邹大哥的怀里。邹大哥格外开心,眉飞色舞地对那几个人说:“不好意思!”
  那司机五大三粗,四方脑袋,蒜头鼻子,手背上还刺着“忍”字。只见他手里拿筷子拍打着桌子:“还不闭上眼晴!”于是,这些男人都乖乖地闭上了眼晴。这时,邹大哥却放开了那女孩子,一本正经地说:“不要这样嘛!”
  几个男子张开眼晴,齐声说道:“喝酒!喝酒!”“小姐,叫什么名字?”
  “朱小红……”
  朱小红?隔着老远,宋沂蒙模模糊糊地听见,那个白净的女孩儿说自己的名字叫朱小红。他越琢磨越不对,这朱小红该不是龙桂华的女儿吧?陆菲菲说过,龙桂华的女儿朱小红失踪了,让龙桂华痛不欲生。宋沂蒙立刻紧张起来,担心龙桂华随时会回来。如果龙桂华发现自己的女儿陪别的男人吃花酒,不知会发生多么大的乱子。
  这些人吃吃喝喝到九点钟,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儿的人掏出腰包付了款。宋沂蒙取出计算器,“劈啪”一算,共五百六十元,像这种大客户不多,宋沂蒙便把零头舍去,只收了五百元整。
  那年纪大点的人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把白净的女孩子拉上了车,陪邹大哥坐在后排座上,汽车一溜烟儿开走了。剩下的那些人,拥着另外一个女孩子,挤上皇冠汽车,也开跑了。
  宋沂蒙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还露着稚气的女孩子被人带走,他们可能去了宾馆,也可能去了某个私宅,也许跑到荒郊野外,以后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他为那两个女孩子惋惜,宋沂蒙听人家说,凡是干这行儿的女孩子,都是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劝不回来,打不回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除非叫公安局抓了去!不过宋沂蒙实在搞不准,刚才这个朱小红是不是龙桂华的女儿,因为世界上重名重姓的人太多,他考虑再三,决定暂时隐瞒着朱小红的事,不向龙桂华透露一个字。
  “大众居”的生意好极了,每到晚上,顾客盈门,等位子的客人常常要排队半天才能有空桌。一天到晚把宋沂蒙和龙桂华忙得够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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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有几个东北人在“大众居”的对面开了一家“天下坊”。这“天下坊”的面积足有三百平方米,装饰档次不低,环境优雅舒适,服务员一大群,厨师好几位,饭菜花样多,川鲁粤味俱全,价格比“大众居”还便宜。到了晚上,还有跳舞、唱歌的和变戏法的,这样一来,吸引了不少客人,连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的人也成为“天下坊”的常客,大门儿里进二门儿里出,似乎是机关食堂一样。“天下坊”还请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平时在门口一站,威风凛凛的,气势不小。
  附近的小老板们惹不起,只好干瞪眼。渐渐地,“大众居”的生意也淡了下来,甚至有些老客户也不来了,每天流水很少,有时一个客人也没有。龙桂华和宋沂蒙整天闲得没事情做,心里很着急,可是没办法,谁叫咱实力小,竞争不过人家呢?钱挣不到,房租照付,工资照发,眼看着快要把以前挣的钱赔进去。
  正在他们发愁上火的同时,又一件麻烦事情发生了。
  那天是个礼拜天,宋沂蒙正在饭馆里与龙桂华合计,看看能否改变一下菜式风格,搞个江淮风格,或者快餐什么的。忽然间,胡炜来了,她风风火火、满脸怒容,二话没说,就拉着宋沂蒙进了小单间。宋沂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随着她。胡炜的脸上红红的,气呼呼地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胡炜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显眼,于是就设法控制着自己,努力压低了声音,可宋沂蒙还觉得这声音可怕。他害怕冤枉了人家龙桂华,龙桂华是他小时候崇拜者,要说内心深处有好感,那仅仅是个人的秘密,其他丝毫没有什么。他一时搞不清妻子发怒的真正原因,只好小声说:“怎么啦?有事回家说,好不好?”
  胡炜见他不肯回答,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嗖”的一下,甩在桌子上,恶声恶气喊道:“你,看吧!”
  宋沂蒙一看,哦!全明白了!原来,那是陆菲菲写给自己的信。秘密泄露了,这回,终于被胡炜抓住了把柄,他无法回答,只好不吭声。胡炜见宋沂蒙不吭声,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说呀!怎么不说?”说完,胡炜实在无法再控制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龙桂华在外面听着,觉得这两口子的争吵似乎与自己有关,也不好贸然进来,只好站着发呆。
  宋沂蒙在发怒的妻子面前无话可说,但又不能不说。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应对的办法。
  突然,他想起陆菲菲的信里没有写明是写给他宋沂蒙的,也没有署上写信人的姓名,就凭这封无头无尾的信,能够证明什么?想着,宋沂蒙胸有成竹,他已经找到了借口,于是,他劝着妻子:
  “哎!别哭了,伤着身子可不好。你想到哪儿去啦?这不就是一篇文学作品吗?有人给我看,征求意见的。哎!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呢!不信你看那字写得?是男的还是女的?真是!”
  宋沂蒙坦然而坚决的态度,果然使胡炜产生了动摇。那封信的字的确写得粗放有力,确实不像个女人。胡炜仔细看了看信上的笔迹,渐渐停住了抽泣,不言语了。她又歪着脑袋,看看那信封上,明明写着崔和平同志收,下面又落着一串英文地址。
  她心里觉得自己可能冒失了,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妒忌简直没有任何道理,想到此,她心里的的气也就消去了一大半,可她不想就此认输,嘴上还硬着说:“你别蒙我!回头我找崔和平问去,那不是什么好人!”
  宋沂蒙见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心想:找崔和平有什么用?这小子八面灵珑,比谁都会说,妻子要是从他嘴里问出个故事来,那完全是不可能的!宋沂蒙心里暗自庆幸,此关又过矣!
  宋沂蒙猛地站起来,想去倒杯茶水献给胡炜,巴结巴结老婆是他此时惟一的想法。可他刚站起来,胃部就突然感到灼烧般的疼痛,紧接着,一股苦涩的液体从嘴里喷了出来。胡炜惊呼:“啊,血!”
  宋沂蒙没听见胡炜说什么,他吐了很多,吐了一阵子之后,肚子不疼了,也不恶心了,他竟然感到一阵舒坦。他重新坐在椅子上,随便一瞥,就瞥见地上那堆呕吐物里有一层殷红的鲜血,血飘浮在黄的、绿的,还有紫色的东西上面,把他吓了一大跳。
  胡炜根本不敢朝那堆呕吐物看,她只看见了宋沂蒙那惨白的脸,还看见了那勉强装出来的微笑,宋沂蒙的嘴角也白了,沥沥拉拉淌着一些丝状液体。
  龙桂华在门外,呆呆地听着胡炜的责问,听着听着,脸上一阵接一阵臊热。这种感觉,她过去曾经有过:当年在“二泡”的时候,那些好事儿的女工议论她的时候有过;在观音庙结婚的第二天,姓方的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也有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发自内心的羞涩和耻辱,从来也没有再出现过,这一回,在小小的饭馆里,她竟然在莫名其妙地重复遥远的过去。胡炜的责问,她听了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冤枉,她不会冲进去辩解,过去,这种事她经历得实在太多了。
  里间屋发生的对话,她都听见了。随着胡炜的责问,她心里起起伏伏,以至慢慢麻木,直到后来,她忽然听见了宋沂蒙在声嘶力竭地呕吐,也听见了胡炜的惊呼,于是从幻觉般的麻木中惊醒过来,她不再顾忌胡炜刚才的发怒是否与自己有关,急匆匆地闯了进去。“快上医院!快上医院!”
  龙桂华的话像命令一样斩钉截铁,胡炜慌神了,在龙桂华的催促下,她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连忙结结巴巴地:“嗯,嗯……”
  龙桂华帮着胡炜把宋沂蒙送到中日医院,胡炜搀着宋沂蒙,进了急诊室,龙桂华就在外头站着等。没几分钟,胡炜又扶着宋沂蒙从诊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化验单子,龙桂华抢过来一看,什么血常规、尿常规、还要做胃镜检查,她二话没说,“噔噔噔”地跑去划价、交款,忙得满头大汗。
  做完胃镜检查出来,胡炜见单子上写着:胃壁大面积出血及陈旧性疤痕、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丈夫病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毫无察觉,直到吐血了才知道。她的泪水“哗哗”冒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胡炜是个有经验的医生,平时见的病人,比这个严重得多了,可自己的丈夫吐了血,她一眼也看不下去,化验单上的每个字都像枪弹一样射进她的心里。
  她正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忽然觉得一只温和而湿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是龙桂华。一刹那这只手一下子让她想起了母亲。小的时候,母亲领她到景山上去玩,景山最高处有座美丽的亭子,从上面可以看见整个北京城。母亲抱着她,让她站在绿漆木栏杆上看,说能看见咱们的家。小胡炜找了半天没找着,茂密的树丛掩埋了一切,她只看见了几座稀稀拉拉的高楼。小胡炜怕高,看着就哭了,喊着要下来,母亲微笑着,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子,小胡炜找到了支撑,她和母亲还有大地融合在一起,于是她有了勇气,她可以跳到蓝天里飞,飞着飞着就不哭了,她欢快地笑了。
  就在龙桂华握住她的一刹那,她觉得母亲又回到身边,她又可以在蓝天里飞,又可以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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