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作者:宫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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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作者:宫前水-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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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问出来,会再添一桩尴尬。我和他之间,尴尬还少么?
不问出口,就能事事照旧,一切安好。
就在我沉默着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一身浅杏色的套装,梳着高雅的盘头,脖子上戴着一颗金色的珍珠,流光溢彩,看起来价格不菲,更衬得她皮肤细腻白嫩。她脸上本来蕴着一个甜腻暧昧的笑容,在看清我的瞬间,媚笑绽放到一半突然踩了刹车,换成药代们常有的职业笑容,问:“一鸣在吗?”付一鸣听见她的声音,扔下手里的活儿,几步从屋里蹿出来,站在我身后殷勤的给她介绍:“思思,这是我同学李云海;云海,这是我同事思思。”
我们把思思美女让进房间,付一鸣和她商量起今晚会议宴请的安排来。听语气,这姑娘也是葛氏的一个销售经理,位置在付一鸣之下。看着付一鸣和她言谈间的亲切体贴,我根本不用再问付一鸣那个是与否的问题。要是拿那个安全套去做法医鉴定,里边的DNA要是付一鸣的,那么外边的遗传物质无疑属于这位思思姑娘。无论谁是主犯谁是从犯,他们总归是背着付一鸣女儿的妈搞到一起了。
碍着有我这个外人在,思思姑娘说完公事就打算匆匆离开,临出门被付一鸣在屁股上随手拍了一把。
等门关严实了,我故意问付一鸣:“你小蜜?”
“哪的话啊,同事而已。”他矢口否认,却在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年在学校宿舍聚众看床上动作片或者听宋麟那几个损友讲内涵段子的时候,我就会从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笑——这笑容完全代表着色情。
是是非非无须再猜,这表情一成不变,而他早就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你老婆知道吗?”
听到这么问,他突然抬眼审视我,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进我眼里,像要剜出我的脑子来考量。
这样的对视是一场短兵相接,他的眼里尽是这些年在职场商海拼杀磨砺出的精明,他在剖析估算揣摩,看我对他能有多大威胁。
能用以应对他的,唯有这些年来早就疼麻了疼烂了的心。千疮百孔的这颗心,已经没有气力自怨自艾。自多年前想明白了我们之间这点孽缘今生必定无果之后,绝望的平静就烙刻进了我的灵魂,从此死水无澜。
这世界真是有意思,他背着发妻偷欢,倒可以理直气壮的审视别人,我把他放在心里那么多年,坦坦荡荡干干净净的感情却要一味的藏着掖着。这些年的隐忍想来简直可笑,眨眼间心里全是对这个人的鄙夷。十几年了,我终于摆脱了这段快压垮我的苦恋,却没想到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要是觉得你老婆生养后太松了不好使,哪天拉来给我,帮你返厂大修一回,包你用了重新满意。外边太脏,悠着点玩。”我用最玩世不恭的态度调侃他。
付一鸣愣了愣,显然需要时间适应我话语态度的跳转,他故做轻松的笑:“那就烦劳您了,记得要给我多打点折扣啊”。他看我这样恶劣的开玩笑,明显不是要去检举揭发他的样子,收敛敌意,索性一起玩笑起来。
我暗自啐出一口血。如此轻视他老婆,拿他老婆开玩笑,他却连最基本的愤怒都没有,甚至配合我继续这笑话,这说明他拿他老婆当什么?
何其凉薄!
“嫌贵就自己动手呗,早几年你也是在台子上下过苦功的。我记得你当年号称要当圣手,就算圣手当不成了,‘剩手’做这么个小手术,还是游刃有余的么。难道你怕自己以后冷感?”
不料他叹息一声,平伸他的手给我看:“还手术呢,我现在连削个苹果都不成了。这几年跑销售,天天泡在酒里过日子,脑子已经慢慢毁完了。你看我的手——”
这样的一双手,皮肉嫩的简直不该属于男人。多年养尊处优不用干任何粗活才能将养出这样一双手来。只是这双手一直在我眼前不停的轻微颤抖——慢性酒精中毒的典型表征。
这是他取得今天这地位的代价。世界前十强跨国医药公司中国北大区经理的位子,是他狠心割舍下苦学八载的岐黄之术,再搭上了健康换来的。
没人有资格指责他背弃理想。他念书时记忆力绝伦,各门成绩一流,上临床后他常常通宵守台跟急诊手术,就为了能多看一点案例。他甚至立誓要当中国脑外科第一圣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努力了八年之后,毅然决然的不愿做医生了。
为什么?
只因为他走现在这条路能拥有的物质生活比我们所有正经从医的同龄人要好太多。他如今自己开着一辆梅赛德斯,又给总学不会停车的老婆弄了辆smart,在上海浦东拥有汤臣一品最好位置的一个大套,还在佘山紫园有一间别墅供家里人和朋友们周末休闲小憩使用。
这都是我们这些小医生们根本不可想象的。在畸形的利益链条下,医院就好比一个巨大的磨盘,医生们就是拴在磨上的牲口。主人不喂饱,牲口只能靠偷嘴吃口磨盘上的粮食过活,可也只能是偷吃,一旦被发现就铁定要挨鞭子抽个半死。往磨盘上堆谷物的自然是病人,而大明大放张着口袋收走面粉的,却是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商人。磨坊的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磨盘转,只要还有送谷子的人上门,只要还有收面粉的人给佣金,只要还有牲口没饿死可以继续拉磨,磨坊主乐得不闻不问。
付一鸣选择的只不过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他咬断了拉磨的缰绳另谋生路,任何人都无可指摘。

晚上的酒宴因为是由葛氏公司赞助的,付一鸣在主桌陪饮。我坐在一旁的另一桌,看着他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这些年他酒量长进了不少,怕是连我都要甘拜下风。席间他到每桌敬酒,四十多桌席面,他一桌喝一满杯连口气都不喘。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记得所有来宾的姓名长相乃至于某某儿子博士毕业某某女儿新嫁某某新添了孙子某某外孙女今年上的哪家幼儿园……他和每个人打招呼都熟络周到,饶是这样,他还说记忆力衰退的厉害。
付一鸣的记性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的顶尖。他的手机从不存通讯录,所有同学老师熟人朋友的号码全在他脑子里。只要过了眼过了耳,从来没见过他忘记什么东西。他翻一遍的书,提及任何一个段落他都可以告诉你句子出现在哪个页码的什么位置。当年本科毕业综合考试,摞起来尺厚的内外妇儿课本,我们个个背得口吐白沫眼冒金星,这人居然轻轻松松只看一遍就半点不错。连书后没用的附表,他都背来玩儿,以打击我们为乐。
我一直以能和这样的天纵英才熟识而骄傲。
只是如今,他和这些个主任们打招呼的态度始终带着做销售行业养成的根深蒂固的恭谨,完全没有了上学时飞扬的神采。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这该死的世道扼杀了我记忆中那个天马一样的年轻人,熔炼过后,只留下了一个成功的商人。
我看不下去,只想早点离开。
满场的人都端了杯子起来串,互相敬酒。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不想再旁观这场表演,站起来要走。付一鸣却在这时发现了我不正常的闲适,偷空端了杯子凑过来坐在我旁边,倒满我的酒杯也倒满他自己的。
他喝得真多,出的汗都弥散着酒精代谢后的乙醛香味。只见他端起杯子挽了我的前臂说,“云海,来!咱们哥儿俩喝个交杯!”
“你个酒疯子。”我有心想躲。酒能乱性,他这会儿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而且今天我的心情实在太糟糕,这样的情绪下,喝一两杯都能放翻人。
他半醉半醒的拽住我,靠在我耳边小声对我说:“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
我吃惊的瞪住他,心头如被重击!
这是毕业前的一个雨夜我写在外科书扉页上的,字里行间的离愁为的没别的,只有系在他身上的一缕相思。不料他看见过这句子,一晃这么多年,竟然仍然记得!
“你记性还是这么好。”我目光躲闪着,心里五味杂陈。
“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记得。”他望着我的眼神带着三分醉意,却还有七分清醒。他用无奈的语气淡淡的说:“这满场人都是我惹不起的祖宗,只有你是我能交心的朋友,就陪我喝一杯吧……那些年你从来不肯正眼看我,你知道我有多想和你这么说说话。”
他现在半真半假的说这些,快要了我的命了。这太残忍了。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还要返回头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过了什么。而怀疑也罢相信也好,纠结于往事丝毫无补,我珍若性命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
心在抽紧,随着呼吸像用锉在一刀一刀的挫。已经习惯这样疼了,所以还可以淡定的迎向他的目光微笑。唯独泪水偏偏要夺眶而出,那就借着仰进去的苦酒将它悄无声息的咽下去吧。
原来,那些深处的伤仍然能让我痛彻心扉。
“今天晚上就不要走了吧?”他低声咕哝着邀请,“房间是现成的呦”
我迟了半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惊恐的盯着他,像看见梦里娇美的花苞毫无预警绽开一蓬毒荆棘,扎得我鲜血淋漓。
他一手正按在我胯骨上,明显在暗示着什么。
我艰难的挣脱,逃进洗手间拼命用凉水冲脸。他尾随进来,从身后压住我,按在洗手台上,钳住我的下颌居高临下:“秋宵寂寞,别浪费了”,然后他狠狠吻上来……
我顺从了这个吻,以此作为与从前的永别。
外边有脚步声渐近,他不得已放开了我,却仍然贴得极紧,醉眼迷离的看着我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当年在学校你处处躲着我,我总是想不明白。这些年在这个行当里,什么场面都见过了,才转过这个弯来。晚上我陪你好不好?让你一尝夙愿。”
我不寒而栗。
手段真高强啊付一鸣!昨夜玩过女人,今晚想换个口味么?
是的,早十年我日思夜想的不过就是这个人的这么一个吻。可如今这同一个人,用这样轻率的态度,玩笑一样邀请我上床,甚至安排好了房间等着我,我体会到的不是如愿以偿的满足而是彻头彻尾的幻灭。

晚宴结束后,付一鸣还要送几个行政部门的领导,一时抽不得身。我浑浑噩噩逃出酒店,外套落在酒店房间里,又哪还敢返回去取。幸亏钥匙钱包手机都随身揣着,那外套我已经不打算要了。
今天喝这两口,头重脚轻,不能开车,自己的车就先扔在了酒店。地铁关了,出租又拦不到,所以只能坐公交。我仗着酒力尚在,胸怀尚暖,穿着单衣硬扛着这十一月的天气往家走。车窗外灯火阑珊,却没有一盏属于我。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乌压压的人头,一张张的脸孔,于我却没有任何意义。眼前全是付一鸣的影子,耳中全是付一鸣的声音,口鼻间却都是酒精糜烂的香气。心里像堵了团破败的烂棉絮,又空又闷。坐在最后一排,冷风从关不严的窗缝灌进来,双眼被吹得酸涩不堪。
面具戴得太久,久得自己都忘了该怎么摘。而经由今天这一切,彻底撕开那一层遮羞布,把最难堪的事实摆在了我俩之间。往后,我不会再想念他,他也不会再来招惹我,从此两相陌路。
这样真好。
风吹得我透心凉。路过曼哈顿酒吧时,已经快冻毙了。情知在这种心境缭乱的状态下进夜店很危险,却还是贪图店里那份暖意下了车。
喝一杯暖和一下而已。我自欺欺人的想。
老板陈寿今天在店里,本来在吧台外面坐着,看见我推门进来,亲自上手调了一杯酒推给我。
“你还好啊?”他见面就问这一句。
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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