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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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草芥-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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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对方阵中答话,一路上紧锁牙关的孩子突然扯着嗓子哭喊起来,“万元帅!救我!”
  敌阵哗然,已有几位老将认出了喊话那人正是太子,但各个面露愁容,望向阵中,竟没有一人敢出声上前。
  “随便找了个娃娃就想唬住我靬戗铁军?”仿佛单是那声音,就将队列从中央劈出一条道,随着退开的士兵望去,一匹黑马,一身黑袍,一把黑柄关刀,敌军主帅终于现身阵前。
  “万元帅!是我!太子,我是太子展央!”那孩子痛苦的扭动着想起身向前,下一刻就被单非按着跪了回去,“莫要嘴上硬撑,我就不信你们没收到消息,就在你们围困白城的时候,我们已经血洗丹泽,宏帝老儿也死在我棍下,如今你们的太子在我手上,还不速速求饶退兵。”
  “一派胡言,莫说我认得你手中的绝非太子,就算你所言非虚,我军退兵换回一个只会哭喊求饶的太子,靬戗还怕不亡国。我等出征之时就立下令状,不拿下白城誓不还都。今日我就取你首级,为我军回程开祭。”说话间,那人接过手下递上的弓箭,竟对着战车的方向拉开了弓。
  单非震惊了,虽然跟随父王也经历过不少大阵仗,但独自面对如此气场的敌帅,他竟然被生生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能感觉到整个敌阵之中被那几句话激荡起的汹涌,一天之前还对手里的这张牌,对眼前的这场仗,信心满满,这一刻完全逆转。
  突如其来的一切甚至让单非忘却了那支指向他的箭,而就在那支箭离弦之际,敌阵沸腾了,马蹄声,脚步声,战鼓声,呼喊声,汇集成江河奔腾般的巨响扑面而来。
  “小心!”
  单非还没回过神,腰际猛地一紧,已经被猫爪的绳索拉着向右移了半步,没有箭风擦身而过,只听见一声闷响,再抬头,那支箭已经正中的刺入了太子的胸膛。你,到底是什么人?尘土飞扬的敌阵已经找不见那人的踪影,单非扭过头对着苍远大喊了一声,“擒贼先擒王!”
  对敌阵前,也由不得苍远再考虑许多,被单非那么一喊,当即打起精神,端着长枪冲了出去。二猫分在左右,一入敌阵就搅得一片人仰马翻,断山猫大刀飞舞,割草一般杀得痛快,苍远却无心恋战,踢着马腹飞一般追着黑影穿过敌阵。
  苍远一颗飞石打在黑马的后腿关节,终于在一个缓坡上逼停了那个黑影,“射杀太子,丢兵弃阵,可不是元帅该有的行径!” 
  “哈!哈!哈!谁说我是靬戗的元帅!”那人牵着马头调转过来,苍远才看清他的容貌,满面伤疤,最深的一道自右颊斜挑向上,延伸到黑色的眼罩之中。
  “你到底是谁?”他想知道,因为那人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果这次靬戗的征战自始自终都是在这个人的部署下完成的,那他身上一定能找到答案。
  那人冷笑一声,手中的关刀已经斜劈下来。
  “住手!”断山猫不知何时也已经穿出敌阵追了上来,本身就嗓门极高的他这一声叫得十二分的有力,几乎卷起地上的沙里,可令人震惊的还是他后面的话,“老六!”
  刀,闪着明晃晃的光,停在半空。
  “八弟?”
  “老六,真的是你!你不能杀他,他是大哥的儿子。”说完又转向苍远,“少主,他是你六叔,风刀肖六肖万野。”
  六叔,肖万野,所以当初他们闯进的那个帅营是他的,那面血旗也是他的,原来这就是那缺失的一环。太多的线头同一时间在脑中窜动,答案却又成了新的谜题。盯着肖万野的那只独眼,苍远有太多想问,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为什么?”
  “报仇。”肖万野面上敛去了杀气,但却没能让苍远放松警惕,这个人跟师傅不一样,跟刘闯也不一样,如果说师傅身上的是痞气,刘闯身上的是野气,他身上更多的是阴气。
  “报仇?”
  “为了霍家,为了白虎营。单家该死,皇帝该死,靬戗该死,那居该死,能杀一个我就多杀一个,要么杀光他们,要么我死。”那语气越发阴沉,几乎散发出慑人的寒气。
  “你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霍家,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复仇,最终剥夺的都是阿爹和你们当年舍命守护的东西。如果洛萩亡国,百姓再度流离失所,生灵涂炭,那你们当年打仗流血都是为了什么?下令撤兵吧,不要再让人枉死,洛萩也好,靬戗也好。”
  “停不下来了……”肖万野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然后仰起头发出鬼怪一般的尖锐笑声,“除非……”话在这里拖着长长的尾音,等苍远反应过来,肖万野已经鬼魅般的窜到他眼前,他匆忙中只得将长枪横在胸前,不料肖万野却一把扯住了枪头,朝着自己胸口刺了进去。血滴喷溅,肖万野口中含着殷红,脸上却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没能救下大哥,肖某对不起霍家,今日死在霍家枪下,终能含笑九泉。若你心中存着恨念,就放任他们残杀,那些人都该死,或者拿我的尸首让靬戗退兵,但是肖某以叔伯的身份跟你说一句,无论掠夺还是守护,到头来都是杀戮,而霍家在这场杀戮中已经失去太多,这个国家实在不值得……”
  


☆、第三十九章 活法

  靬戗的大军退了,带走了肖万野和太子的尸首,这个满目疮痍的破落小国,可能会在内战或外敌的纷乱滋扰下最终走向灭亡,结局无从知晓,这对于单非,对于白城该是大大的好事,可对于苍远,一切却仿若失去了应有的意义。站在白山的半腰,眺望着远方那些终年积雪的飘渺山峰,按着怀中那面白虎旗,耳边一遍遍回荡的都是肖万野最后的话——无论掠夺还是守护,到头来都是杀戮。
  “阿远。”断山猫仗着四下无人,称呼也随便起来,不过会出声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瞥了眼一旁依然若无其事的猫爪,最终还是忍不住提着砍刀跃上了苍远站立的那块山石。
  苍远这才回过头,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站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二人在远处守了自己多久,只是觉得在一片笙歌欢唱的白城之中他一刻也呆不住。
  “八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苍远眨了下眼,缓慢的,像是要舒缓一直远眺的疲惫,又像是借此沉淀那颗不堪纷扰的心。
  断山猫知道他问得是什么,但任他把光头摸得油亮,还是摸不出个答案,“我是个粗人,我知道的那些,老九都跟你说过了。”
  “那关于肖万野呢?”
  “你觉得他做的对也好错也好,他终究是我兄弟,是白虎营的一员。不过除了大哥,老六的才学是兄弟几个里那是一等一的,他会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苍远的目光又转向了远方的虚空,原因,他已经说了,可是那样的只言片语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师傅,还有肖万野,这些跟阿爹存活在一个时代的枭雄,都在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把一生的信念嘱托给了自己。可是面对这么多人的人生,自己又该如何抉择?
  “别想了。我们弟兄几个当初都是立下死誓追随大哥,老九四处寻查也好,老六佯装投敌也好,做啥都逃不开个义。别说我老八做回草寇苟且偷生,心里也没一刻忘了大哥,可这人,要么是个死,活,肯定各有各的活法。”断山猫知道苍远心里有道坎,可这么一串子话几乎挤光了他肚子里所有的墨汁,牛眼滑动,不禁透着丝怨念地瞥了眼猫爪的方向,但凡有个会吱声的,这种劝人的劳什子事情也不会落在他头上。已经有好些年头没这么憋屈过了,他这长辈当的,当下打定主意,这小子要是再站在这发呆吹冷风,就直接打昏扛走。
  “各有各的活法……”风,带着思绪和梦呓般的字句飞向天际……
  猫爪冲上来的时候挑着眉,他没想到那只老猫真能下去手,也没想到苍远竟然没半点察觉就老实的中了招。
  “瞪啥子,等他想明白,咱们再来就只能抬尸了,霍家人老能瞎琢磨了,他家老二那劲头老子可是见识过。”断山猫这嘴皮子糊弄人的功夫比劝人的功夫强,说话间已然把刚才的罪行抹的是一干二净,把苍远往肩上一扛,立马换上了一付虎口救人的英雄样。
  “叶兄弟,你醒了。听说你在后山染了风寒,都怪单某这一路让你费心受累了。”
  视线渐渐清晰,头个瞧见的是单非,然后是他身后一脸怪异表情的断山猫。见苍远半天也不答话,那老猫的光头上竟然冒出两滴虚汗,以他家少主子的身子骨,不至于给打成傻子吧,还是一睁开眼就又开始琢磨那些他弄不懂的东西?直到床上那人开了口,这边才舒了一口气。
  “小王爷言重了,在下已无大碍。”
  “那就好,叶兄弟,单某日前已将这次借兵救困的始末禀告了父王,你可谓是白城的大恩人,待你身子好丽亮了,父王想邀你佛堂一叙,当面谢过。”单非脸上洋溢着不加修饰的喜悦,当着自家爹爹的面都忍不住想要炫耀,看我这兄弟多棒。
  苍远没有失礼的让禅王等太久,当日午后,他便踏进那座王府后山倚着绝壁修建的朴素佛堂。那里面没有金身的佛陀,没有鼎盛的香火,甚至没有漫延绕梁的诵经声,只有足以阻隔凡尘俗世的安宁。
  禅王换上了素色的粗布便服,端坐在佛院深处的一间小小的禅房之内,口中默默念着什么,直到苍远推开房门才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受的伤,还是因为这两个月的围困,他看上去比分别时又消瘦的几分。
  “王爷。”苍远没想到再次见到这位老人的时候,自己的心会如此平静,曾经不止一次动过杀念,可当自己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他好像同时也丧失了对别人问罪的资格。
  禅王没有答,只是抬手招呼苍远到身旁,然后意味深长将苍远又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一眼看了良久,当禅王把目光收回到手中的佛珠之上,再抬起头的时候,那深邃的眼底写满了惆怅。
  苍远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眼前这位历经风雨几近超脱之人流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到底要说什么?决不会是谢谢你救了白城这样的话。却不能问,只能静静的等。
  “叶兄弟。”禅王似乎积蓄了全身的力量,终于开了口,“或者本王该称呼你霍贤侄。”苍远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会是这么一句话。该如何应答?可禅王根本没给他时间应答,而是紧接着深深低下头,“单家有愧,今日相见,本王无颜以对。”
  这语气,这神态,让苍远宛若回到了仙人索旁的那个夜晚,那时的他有想要追问的答案,而现在呢?
  “本王知道贤侄心中一定存了很多疑惑,但这些事实在牵扯太多,本王原本已经决定将一切都带进棺冢,万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对上那双闪烁着的幽深眼眸,苍远知道那里面藏着所有谜题的答案,一直以来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思索,此刻只需要他点下头,可他却回应了沉默。
  “你,不想知道?”
  苍远郑重地摇了摇头,望着禅王苍老中带着祥和的面容,平静的声调吐出的不是回答而是提问,“王爷想要告诉我,难道是为了减轻心中的业障?”
  禅王在那张年轻张狂的脸上,看到的不是讥讽,不是问责,竟是一份自己都无法参透的超脱,就这样默默的对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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