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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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草芥-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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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见过烤地瓜?要这样吃。”说着把她手里的又拿过来,一掰两半,然后小心剥掉外边的泥土块,递了过去,“你先吃这个。”
  还好是晚上,不然此刻脸上火烧般的红一定都会让人瞧见,苏哈娜接过那半个烤地瓜,难得略显羞赧的默默吃起来。
  “嗯,真好吃。原来你晚上偷偷出来是为了这个。”苏哈娜没吃几口,就开始不顾形象的舔起了手指,这才发现苍远把地瓜拿在手里,眼睛又投向了火堆。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为了还能再吃烤地瓜,也要活着。苏元帅,白天的事你不必谢我,只要是在这个营地里,我会竭尽所能保你周全,只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就是因为不想打仗?”可这样的问题出现在他们两个身份的人之间,本身就是讽刺。
  “在下不知道苏元帅所想,但是对于我而言,战争本身就是罪孽,更重要的是,很多时候偿还这些罪孽的往往并不是参与战争的这些人。”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像禅王所言的“当以身受”,更多的是应了师傅的话——能选的人都想活。
  苏哈娜沉默了,虽然同样心存着不战的愿,但苍远所说的这些是她没有想过的。晚风中夹杂的虫子的鸣叫,还有火堆上发出的噼啪碎响,过了良久,她才又抬起头,“叶将军,咱们的约定重新定吧。”对上苍远眼睛,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有说服力,“换个说法,就是我认输了。但是我也有条件,就是你需要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
  “那居此次出兵本来就意在试探,如果真的要开战也不会让我当这个元帅,当然我并不怕打仗,只是,我不想跟你打。但我不能现在退兵,你大军集结在瑶城,就算你肯,那位吴大人也未必肯放过这个绝好的战功,一旦他出兵追击,结果自不用我说。所以你能等么,等到下雪封住云重关。”
  没有想到苏哈娜会这样说,这样一面倒的局面应该只会出现在与战败国的谈判之中,优厚的让苍远不禁起疑。
  “你不必怀疑我的用意,这段时间我可以一直作为俘虏待在你营中,如果我耍诈,以你们的本事,再闯我大营抓我一次又有何难?”
  “好,那一言为定。”
  “嗯,咱们一言为定!”苏哈娜端起地瓜做了举杯的动作,然后放声笑了起来。
  看着苍远提枪离去的背影,苏哈娜舒了一口气,等到下雪这里又将迎来五个月的漫长冬季,如果还有担心,那也是来年的事情,无论对谁而言,这看似短暂的半年都像是恩赐,虽然没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你,但至少有一句是我的真心话,我不想跟你打。
  看着火堆边那个好像是被刻意剩下的烤地瓜,又瞟了眼远处的树丛,苏哈娜最后还是没憋住,“出来吧,烤地瓜要凉了。”
  一阵疾风,猫爪已经坐在方才苍远坐的位置,歪嘴笑着捡起地瓜。
  “以我的身手还伤不了你家将军,用不着故意卖破绽让我知道你在盯梢。”苏哈娜噘着嘴,那表情活像是在埋怨自家男人,看着猫爪自顾自的吃起了地瓜,她又笑了,明知道他不会回答,不知突然哪来的兴致,“你说你家将军那么年轻,为啥身手那么好?还有他那天是拿什么打的我的马?他这么晚在这就是为了烤地瓜吃?烤地瓜还带着长枪?我觉着这个地瓜是他特意给你留的……”
  “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破天荒的对她说出的竟然是完胜的一句话,直接把她口中蓄势待发的一百零八字统统噎回了肚子里,然后和着之前吃下去的地瓜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第五十一章 退兵

  自那晚之后,苏哈娜就把这儿权当成自家营地住了下来,有山伢子和断山猫时不时跟她斗斗嘴,虽然有点填堵,但日子也算得上有滋有味。其间两军交界之初也发生了几次小摩擦,这边姓吴的怕真打起来,那边领了苏哈娜的令,都是刚点起火就草草收兵。坐在溪水边看着树叶从郁翠变成金黄,然后在立冬的前一天等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鹅毛一般的雪片飘飘洒洒落入摊开的掌心,苏哈娜站在雪里,流露出的是不同以往的恬静表情,脚下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是时候该回去了,山伢子,再劳您大驾去我营里送趟信。”
  “苏元帅打算何时退兵?”
  “我苏哈娜言出必行,既然下了雪,叶将军还怕我赖着不走?”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告诉克鲁巴即日准备拔营,三日后云重关西峡口与我汇合退兵,把信交到他自会照办。”
  “三日后,我送你去。”苍远接过信函递给了山伢子,然后转身离去,独留苏哈娜一人。
  空空望着雪片撒落,手心那片已经化作了水珠从指缝间溜走,“是怕我耍炸还是怕我耍赖,还要亲自送我。”
  披着雪袍上马,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队伍,苏哈娜的脸又沉了几分,两只猫都没来,只有王鹏带了十几个人跟着,看来叶将军是什么都不怕,只怕她走得不够快。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越是要启程越是下得张狂,马儿在一尺深的积雪里来回倒着步子,不知是畏险还是流连,直到苏哈娜咬着牙在马肚子上狠狠磕了一下,才率先朝着雪雾迈开蹄子。
  一行人在风雪里走了大半天,耳朵里只能听见呼呼风声,好在这云重关一片开阔不像白山山谷里那般难辨方位,只需要一直向西,而且当苏哈娜再次扶起雪袍的帽子向西望去,西峡口的高坡上已经隐约可见那居的旗帜。
  “叶将军,留步吧。”
  “我送你出谷。”
  两个人的喊声都瞬间被卷进风里,苏哈娜便不再言语,今日一别如有再见之日也当是兵戎相接,就让你再多送一程吧。
  “哈娜!苏哈娜!我来接你啦!”
  “克鲁巴。”口中小声念着,苏哈娜对着风雪中那个挥舞双手呼喊自己名字的男子,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可那笑容却在看清克鲁巴下一个动作的瞬间凝固了,“小心!”
  苏哈娜全力拉转马头,却听见脑后破空之声追身而至,她知道那支箭不是射向自己的,她知道克鲁巴刚才的表情说的是什么,她知道这时候不该回头,但一切本能的反应在想明白缘由之后都已经变得覆水难收。手臂传来的麻感和耳边响起的金石之声告诉她,那支箭已经随着她的马鞭偏移了方向,可身下的马儿还是急转飞奔之下失去的平衡。身体再一次腾空,她对这感觉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记忆,而这一次却更糟,因为等着迎接她的不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仿若没有尽头的雪坡。
  下滑的身体骤然停住,抬起头,抓住自己右手的是另一只手,苍远的长枪插在雪中支撑着两人的体重。
  “都说了不要你送,现在好了吧。”
  “不要动。”
  劫后余生的一肚子抱怨在苍远的凛冽眼神下无从疏解只能转而朝向了从雪坡上方探出来的那个脑袋,“克鲁巴,你个大白痴,还不快我们救上去。”
  “好,哈娜,你别动,我这就想办法救你上来。”
  可就在克鲁巴缩回脑袋,对上匆忙赶过来的王鹏,同时在脑中急速运转是先去找绳子还是先用眨眼的功夫把这几个人放倒的时候,从顶上传来的隆隆之声,把两人拉出了眼神交战。同时望向声音的方向,可能是方才因为被苏哈娜挡开而射向山岩的箭打扰了坡上了积雪,几块包袱大小的雪块已经滚到脚边,而那还只是前奏。
  “克鲁巴,快走,别管我,带着大军走!”仰面向上的苏哈娜看得更加清楚,那是奔腾的雪浪,那是激荡的雪舞,那是为她即将到来的命运而奏响的赞歌。
  “小王爷,瑶城来报!”
  “说!”
  “叶将军虏获敌帅迫敌退兵,但是在押解敌帅至云重关西峡口的途中不幸遭遇雪难,至今下落不明……”
  单非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备马,去瑶城。”
  快马加鞭,一路上撞见的都是从瑶城撤出的军队,吴督军此番不费一兵一卒守住云重关不失,还折了敌军元帅,樱都已经备好了封赏等他高歌凯旋。没有人知道苍远那支队伍的情形,寇满见到单非也只是行了个礼,然后摇摇头便继续赶路。
  可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单非心里只存着一个念,他兄弟不会死。当年他们三个人在白山雪谷里走了那么多天都能走出去,这点雪算什么。樱都晋见,锦家借兵,靬戗杀敌,那么多风浪都平安走过来了,这点雪算什么。一路飞驰,马屁股都抽出了血,单非紧咬牙关在心里呐喊,等着我。
  风雪中终于显现出瑶城的轮廓,抬首望去,城墙上好似有什么在晃动,近了才发现是单家的战旗。还没到城下,就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从城门里迎面奔过来。
  “小王爷,可等到你啦。”王鹏扑到在单非的马前,抬起头,红肿的脸上结着冰碴。
  王鹏在前面带路,一面匆匆交代了情况。自苍远跌下山谷已有八日,那日王鹏把消息带回营地之后,断山猫和猫爪就带了一队人马前去搜救,可大雪下个不停,这一来一回再到西峡口,要不是留了人守着,恐怕连当初二人跌下去的位置都找不见。当时已经退到关外的那居大军按照苏哈娜最后的交代回撤,不过那个叫克鲁巴的带着一小拨人也留了下来。可是两帮人不眠不休的往坡下探,至今依然全无音讯。于是两日后,猫爪让人给白城送了信,他料到小王爷听到消息一定会亲自前来,所以才让王鹏一直守在城门口。
  “怎么到营地了?”一路上光顾着听,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到了队伍驻扎的地方,而猫爪此刻正站在营帐前,看他那架势好像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单非当下脑门一热,声音又高起来了,“你们都杵在这干什么?叶兄弟还等着咱们呢,快跟我走啊。”
  猫爪一个健步窜过来拉住了单非的马笼头,王鹏抽空喘了口气,又凑了上来,“小王爷,李副将的意思,这次请你来,是让你把白城的兵带回去。”
  “说什么屁话!”单非眼一瞪,吓得王鹏脖子一缩没了动静。
  “你别吓唬老实人,老子不说屁话,你可听清楚,让你来就是叫你把你们单家的兵带走。”断山猫最不怕的就是和人硬碰硬。
  “八叔,你也走,我一个人去。”猫爪背对着大家,但这句话确实出自他之口。
  “小猫,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我知道你不想让将士们跟着涉险,那就让姓单的把他的兵都带走,可下谷那是九死一生,你要一个人去老子我可不答应。”
  “李兄弟,我单非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为兄弟本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难道我还能怕死不成?”
  “兄弟,白城,锦家你都能用性命去守护,但说到底,人的命只有一条,而那下面根本是十死无生。”说完猫爪松开马笼头,甚至没留下一个眼神就径自走进了风雪之中。
  留在原地的所有人看着那么瘦削的背影渐渐被雪片湮没,却久久回不过神。最后的那句话,没有赌气,没有炫耀,没有轻蔑,猫爪所谓的十死无生也包括了他和苍远,平静的好像诀别。
  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在想那个一向寡语的人最后所吐露的深意,真正的勇并不是争相赴死,而是为了还能有机会用性命去守护而心怀侥幸的夹起尾巴小心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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