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酒香螺嘬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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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酒香螺嘬嘬菜-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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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美丽迷彩环纹小麻条的能有几人呢?生命的节奏固定了一种形态,而流水的节奏又是如此的平和、安宁……我几乎是怀着一种对大自然虔敬的心情,将那条身披许多道彩虹绶带的小鱼放回水流中。

十七、世间犹有桃花痴

乡人喊做“桃花痴子”或“痴巴罗”“痴咕呆子”的,就是吐哺鱼,也作痴哺呆子鱼。桃花痴子有点像身带吸盘的观赏鱼清道夫,但比清道夫短而肥,肚腹圆大,黑糊糊的傻气十足,很是好抓获,握在手里圆嘟嘟的,感觉非常好。春季里桃花开放后菜花开,乡下小孩喜欢去河塘边抓胀满一肚子子的桃花痴子,故又得来一个浑名“菜花痴哺”。桃花痴子产卵于蚌壳、碎瓦片、树根上,尤喜爱在水跳背底的石板上产一摊黏黏的卵,然后就守着巢,直至小鱼孵出。

早晨,拿个篾箩放些饭米粒沉到水跳下,就会有懒洋洋的桃花痴子游进来。以前烧柴草的灶门口,都要吊一个焐水的陶炊壶,这壶要是裂了或破了小洞不能用,就被小孩拿去,拴根绳扔到水塘底,一夜过了,扯上壶来,肯定有一两只这种天下最痴的呆鱼躺在里面。我们那时要是捡到一只破胶鞋,就寻块砖头用草绳一起绑了,扔到有老柳树根的池塘向阳的浅水区,太阳出来水温转暖时,桃花痴子就会钻进里面产卵,只需把破胶鞋慢慢提起,一对傻乎乎的吐哺鱼就到手了。也有人把自己的脚趾或手指伸到水跳石板和木桩下骚扰它守护的巢,这呆鱼有一口细而密的牙,咬住脚趾或手指头,你将它吊出水面它都不松口。

桃花痴子的真正学名叫塘鳢鱼,是江南水乡的寻常鱼,平时都在深水塘底待着,专食撞到口边的小鱼虾,故肉厚,味鲜美,用盐渍了再抹点水磨大椒,搁饭锅头上蒸熟了,透着一股清香。桃花痴子的鳞麻糙糙的,有点拉舌头,一定要刮尽。那种尚未长成的拇指般大小的桃花痴子炖蛋最好吃,清明前后几乎是我们那里人家的家常菜。而晒过的腌鱼,几乎就是浓缩的风味肉干,有着够嚼的咬劲,即使在一碗混杂的小咸鱼里,也不会被埋没,总是被人最先搛走。

桃花痴子与螺肉、河虾、竹笋、芦蒿,同被誉为江南五大春菜名鲜。桃花痴子外表黑傻但肉洁白细嫩,少腥气,显示着优秀的本质。尤其是头部两片似豆瓣的面颊肉,更是滑嫩鲜美。曾看过一篇回忆文章,说是二十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柬埔寨流亡国王西哈努克游苏州,在那人间天堂尝了一道名为“咸菜豆瓣汤”的汤菜,大为赞叹。所谓“咸菜”实乃莼菜,“豆瓣”就是桃花痴子的面颊肉,再加配上金华火腿片、春笋片和鸡清汤,可以想见其鲜美之异常了。只是这一碗“咸菜豆瓣汤”,不知要抹下了多少条桃花痴子的脸面。

其实,个头大的桃花痴子肉较板实,如果不能烧入味,是不太好吃的。我有一个做医生的朋友,业外画画写文,皆生动别致有个性。数年前某日,他在家宴请我和同事荆毅君,烧了满满一大盆肥胖的桃花痴子同我们喝干红。可惜一点厨艺含量都没有,根本没烧入味,淡歪歪的甚难下咽。偏偏这朋友文人自负秉性,一个劲自吃自夸,且不断夹入我们碗中,弄得我同荆毅君皆苦不堪言。由此可见,治文与烹鲜,有时很难统一,就像同床异梦的夫妻。

前不久,外地一领导委托我代为请客并物色食府,我就一个电话打给百年老店耿福兴酒楼老板高女士,将菜肴一并转托了,只叮嘱我喜食鱼,务必私下给夹带个特色味。结果没想到上了一道红烧桃花痴子,令我着实口舌称快。鱼是先经油炸过再红烧的,勾了点芡,色泽油黑红亮,入口滑爽。尤其重用蒜瓣片,散发出的鱼香蒜香勾人食欲大动。鱼肉入嘴,只需用舌头抿出那根脊柱大刺,其肉嫩如乳酪,咸中带甜,甜中微酸,真是回味无穷。让我没想到的是,三五日后,和几个朋友在城南一家食府竟然又吃了一回桃花痴子。我不知道是谁点的菜,或许根本就是歪打正着吧。有几人能正儿八经叫出桃花痴子的学名来,或许点的也就是一盘普通的红烧鱼,但那端上来的的确是清一色的桃花痴子。这回是放足了水磨大椒,连油汤都是红汪汪的,也是先经油炸香,甚是入味。

一位精于厨艺的老大姐,曾传授我一道酱烧桃花痴子的技巧:

桃花痴子宰杀洗净沥干水,用五克老抽拌匀上色,猪肥膘切小丁。下鱼入锅煎至两面黄色,盛出。锅留底油,甜面酱、白糖炒香,下入煎好的鱼和肥肉丁,烹入绍酒,放进姜片,炒匀后掺少许清水,调入剩下的老抽。烧约三分钟至鱼肉熟透时,调入味精,再勾芡收稠卤汁,撒进葱段,淋入香油即装盘。未上桌,香味就已无孔不入地四溢开来。

同事荆毅君写过一篇美文《闻香识女人》,经多家报刊转载很挣了一把碎银子。我不行,就算有点心里小跳的雅爱也只敢私藏着,如若非得让我循味去辨识什么,我充其量只能“闻香识鱼性”。信乎哉?信乎也。

十八、有多个名字的安丁佬

昂丁亦可写作安刺,听来则为“安鸡”,而在湖北话和安庆话方言区则称其“安丁佬”或“安丁胡子”。昂丁通体着鲜黄色,有点形似鲶鱼,而较鲶鱼小得多,上下唇两边同具四根口须。昂丁和鲶鱼一样有刺,不过鲶鱼只在胸鳍两旁长了两根不甚明显的刺,昂丁却支棱着三根大刺,特别是背上那根刺极大极尖利,呈锯齿状,有毒,倘一不小心扎着手,又疼又胀,令你抱着手吁吁倒吸冷气。然而这昂丁亦有趣,当你恶作剧地捏住背刺将它提起来,它不怎么扭动挣扎,却会瓮声瓮气发出“嘎嗡嘎嗡”的叫声。因我们那里乡下人称外祖父为“嘎(家)公”,所以常看到昂丁被人提在手中,在哄笑声中追着哪个倒霉蛋迫其喊“嘎公”。

或许是那三根支张着的大刺碍事,昂丁游姿笨拙,左支右绌的,同时,它也是水中最有名的老实头。钓过鱼的人都知道,最好钓的鱼便是昂丁。昂丁大大咧咧的一点心数也没有,咬了饵后就一根筋朝水底拖,很少有脱钩的。早年农家每到春二三月里都要捞塘泥积肥,呆头呆脑的昂丁时常会夹在黝黑的塘泥中被那畚箕状的罱夹子夹上来。我小时候,每个春夏之交的傍晚都要抱一把绷绷钓去塘口插放。有一回,将三张钓忘在一处塘梢湾里,三日后想起来去寻时,每张钓上竟都拉起一条大昂丁,约有三四两重——与通常所见明黄色昂丁不同的是,这几条昂丁浑身作青绿色,圆滚滚肉嘟嘟的,甚是少见。

昂丁觅取活食,和鲶鱼一样,其肉如蒜瓣无刺,尤适宜喂幼儿吃。无论在高档酒店还是路边小饭馆,昂丁都是一道极受欢迎的菜肴。昂丁除了红烧、烧酸菜,还有汆汤,汤极白,肉细腻嫩白。芜湖人颇爱“安鸡笃(炖)豆腐”,特别是在冬天,几个朋友叫上一个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安鸡锅子”,再配上红椒青蒜和绿芫荽,外加三两盘炒菜,脱去外衣,细酌慢饮,嘘去块垒,品尽世情,额上微汗涔涔……味道的厚薄,便这般融入人情冷暖的领略里。

扬州人爱以昂丁伴臭豆腐(他们叫臭大元)红烧,其法是将昂丁在锅中煎透,烧至入味,再倒进铺有黄豆芽底料的沙锅中,加酱油,以小火慢炖,直至臭豆腐发泡起孔。上桌后,掀开沙锅盖,仍自颤颤地沸腾不已。此时撒些葱花、香菜末,红绿相间,未动筷子便有喷香与臭歪味一起扑入鼻孔。鱼与臭豆腐均极嫩,香鲜甜臭,诸味杂陈,犹如五色人生。

四五年前的烟花三月,我去苏南天目湖旅游度假村参加一个苏浙皖三省的联席笔会,在那里品尝了极具特色的昂丁汆汤。据我分析,他们是将昂丁加料先腌入味,然后投沸油中炸透,再倒沙锅中用重姜的汤水文火慢炖,直至汤色浓白如牛奶,上桌时撒放胡椒、葱花。吃肉也好,喝汤也好,那真是入口难忘,其味之鲜美,让我此时想起,都不禁食指大动。

昂丁学名的写法,是鱼旁加央,和鱼旁加斯,按认字认半边规则,可念为“央斯”。但是《新华字典》未收入这两个字。在汪曾祺的文章里,他是写作昂嗤,大约亦是缘于昂丁的那颇为有趣的叫声。记得汪老还在一篇文章里说过,世上最美味的,便是昂丁眼眶斜下的腮帮上两小粒黄豆瓣般大的活肉,这让我一下就记住不忘。此后凡有机会,我总是将筷子直取目标,但从来没有吃出特别的滋味,只是作为保留在心底的对这位有趣老人的一点心仪而已。

黄颡是昂丁的另一个学名(学名竟然有两个,够派的),八十年代中后期,我读过一篇叫《黄颡老太》的中篇小说,布局诡奇,笔力雄浑,给我留下极深印象,可惜没记住作者名字。

之所以称做安丁佬,我以为,“昂”或“安”皆为其叫声的谐音,“丁”者,乃三叉戟刺之支棱状也,“佬”者拟人化,足见此鱼之有趣。

十九、正是河豚欲上时

我童年时的那条小河里,鱼真是多得要命,光长江里游上来的鱼,就有鱼、鸡头、秤星鱼、红眼睛鲲、鳗鳝、螃蟹,还有气鼓子。气鼓子就是河豚,方扁的头,黑黄的身子,眼睛内陷半露眼球,上下有两颗白生生的牙齿形似人牙。这东西非常有趣,在水里左摆右摇游得很慢,遇惊扰时就拼命吞咽空气,把自己弄成圆球一样,张开背腹小白刺,以此威吓御敌。在我们那里,从来没有人吃过气鼓子,可能是长得太难看了。我们弄到了这丑八怪就当球踢,要不就让它躺在水面上用棍子抽得嘭嘭响。这东西光滑无鳞的皮特别有韧劲,再怎么抽都抽不破。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芜湖市郊大桥上师专。班上有个姓盛的南京同学,落拓不羁,颇见过一些世面。一天下晚,此君将我和另一个同学叫出来,问有没有胆量跟他“吃好东西”去?我们那时肚子里极端缺少油水,能打上牙祭,什么蛇肉老鼠肉,只要烧出来,没有不敢吃的。我们就跟随着盛同学走了三四里路,到了他原先下放在江边的那个村子里。记得是村口一家红砖平房,似乎我们是有点鬼鬼祟祟推门而入的,进屋就闻到一阵浓烈香味。待坐到桌子前,一个沉默微笑着的干瘦老头端上来冒热气的大瓦钵。盛同学含意不明地环顾了我们一下,率先从里面搛起一块什么肉放进口中品咂,我们要伸筷子,却给他拦住。倒是那老头说没事没事他已尝试过了。我们才知道了瓦钵里是河豚肉!而“吃河豚”在这一带的江边谁都不明着说,一律以暗语“吃好东西”来代指。仿佛我们上了当一样,盛同学倒是怪怪地笑着劝我们吃,又说不吃也好。我也没有多想,筷子下去夹了一块肉就入口。那河豚烧得真好,是和豆腐在一起烧的,油光闪动,香气袭人。据老头说,鱼切成方块,用猪油加河豚自身的油爆炒后,下黄豆酱入锅烧透,再放豆腐入味。因为平生头遭吃,初入口,有点像“青鱼肚档”的鱼肚下那种腴嫩活肉,舌头一抿,又感觉鱼鲜里藏有那么一丝妖妖的水气,但这并不妨碍我一连吃了好多块,越吃越有味。因为口里实在是馋,也就分外地觉得鲜美,肥腴,细嫩……河豚和豆腐都吃完了,余味仍自不绝如缕,口中又鲜又绵,最后竟连瓦钵中剩汤也沥进饭里了。之后,我们仍坐在桌旁未起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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