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荷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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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荷姬-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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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儿?七皇子清彦?”虽然长年不在宫中,却对藏豫一直庇护那位不得宠的皇子有所听闻。
  “嗯。我前些日子把他身边的小侍遣走了。”
  韩玉皱眉。“你可真够闲的。”
  “此事说来话长……”
  等他听藏豫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韩玉沉思片刻,道:“那还是交给子墨去教吧。”
  藏豫笑了笑,很高兴能有个和他心思一样熟虑的朋友在身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整个晚上紫宸在都在暗暗惊奇。他从未听过任何人用这么随便的口气和藏豫说话。别人对藏豫总是敬畏的,子墨是如此,就连身为皇子的清彦也是。可面前这个陌生人却能用如此轻松的口吻与藏豫交谈。更不可思议的是,藏豫也不介意与他调侃、互相挖苦。晚膳时,他甚至插不上一句话。那种感觉,就好像闯入王府的不是韩玉,而是他,是他在韩玉不在藏豫身边的时候闯进了他俩之间。
  回到凝雨轩,藏豫看紫宸一直坐在床上发愣,知道他一定还在为晚膳的事耿耿于怀,便道:“他今天可能是累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紫宸一怔,回过神来,有些发懵地回答:“没有……”
  他轻叹一声,脱了外袍在紫宸身边躺下,伸手将他搂在怀里。 “韩玉的父亲是三朝儒士。他从小在书香门第的家庭中长大,心性在军队中也是出了名的清高,有些事情……一时接受不了。”
  紫宸轻声嗯了一下,将脸埋进藏豫的肩窝,掩去了唇间的苦笑。“韩公子说的是事实。我的确是个瞎子,就算别人不说,我也看不见。”话虽如此,语气间却有几分赌气的成分。“我这样的人住在静辕王府,别人不说才奇怪。”
  “我不觉得奇怪。”他侧脸在紫宸的头发上落下一吻,柔声道:“我不在乎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别人怎么说对我不重要。”
  紫宸应了声,伸手环住藏豫的腰。
  其实他在乎的,又岂止韩玉的那句话?他眼睛看不见,有太多的事都只能处于被动,所以任何人的介入都会让他感到不安,而藏豫对韩玉的态度,那种绝少示人的放松,更是让他无法释怀。
  良好的出身、显赫的地位、甚至健全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没有的。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又让他如何能不自卑?
  “不过当时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你那样的反应。”藏豫见他又不说话了,再次打破沉默。
  “什么?”
  “很少有人能在韩玉面前那么冷静地把话顶回去呢。”藏豫浅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帮他理顺披散在胸前的长发。“有时候我都忘了,你有多倔。第一次见你时便是如此。”
  “我没有……”想起第一次入府的那个晚上自己又哭又闹的,紫宸顿时觉得双颊微热,倒是不再琢磨韩玉的事了。
  “还说没有!敢那么顶撞我的,整个朝廷都找不出几个。你胆子可够大的,也不不怕我真的一气之下处死你。”
  紫宸轻轻一叹,淡笑着道:“我当时就是想让你将我处死。既然一心求死,自然什么话都敢说了。”
  藏豫心中一颤。虽然那晚他就看出紫宸心里所想,但听他如此平淡地说出口,还是有些不舒服。“我知道,可我一直想不出为什么。”
  紫宸身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环紧了贴在藏豫腰侧的手,缓缓道:“我小时候村子里住过一个男的,好像是个秀才,人挺和善的。有一天不知怎么的,村子里卖烧饼的大妈跑到他院子里,大喊大叫的死活要他出来。我那时候年纪小,听不懂她在骂什么,只记得围观的那些人听着听着脸上就越来越恶心。后来我问我娘那个秀才做错了什么事,她说他喜欢男人,和卖烧饼的大妈的夫君睡过了,然后她就告诉我说男人喜欢男人很恶心,是伤天害理的事,要遭天谴的。”
  藏豫心下一沉。龙阳之好在皇宫虽然并不稀奇,但对于学识浅薄的贫民还是难以接受。特别是像紫宸长大的那种小村子,更是无法容忍这种几乎只在王宫贵族之间流行的东西。
  他拉过紫宸的左手,拇指在内腕轻轻摩挲,低声问:“所以……才会有这道伤痕,是么?”
  感到藏豫摸着那个地方,紫宸顿时一僵,随后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嗯。”他低若蚊鸣地回答。“我虽然一直呆在紫藤阁,但对于紫藤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其实一点也不清楚。就算他们为了教我床笫之技要我用手摸男人的身体,我也没反应过来那些就是我娘口中的断袖之癖。后来十三岁的时候教我弹琴的师傅不经意地告诉我我以后就是要取悦男人的,我才明白。知道以后就很害怕。我已经瞎了,若是再和男人上床,我娘不知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会不会也像看那个秀才那样……”说到这,紫宸自嘲地笑了笑:“我很笨是不是?她明明早就不要我了,还去在乎她的看法。况且送我去紫藤阁的就是她……”
  藏豫沉叹,侧过身将紫宸完全抱在怀里。
  “不会,你不笨。我的紫宸一点都不笨。”他轻声道。
  紫宸合上眼,将脸埋进藏豫宽阔的胸膛,继续说:“反正后来想着想着,觉得与其那样还不如去死,就趁着晚上想要自尽。不过很快被发现了。他们请了大夫,又给我添了个小侍,时时刻刻守着我。我看不见,有两个明眼人看着,肯定做不了什么,所以——”
  “所以你就想出了顶撞我、想让我气急了杀了你泄愤。”藏豫了解地接了话。
  “嗯。”紫宸顿了顿,仿佛在犹豫什么,最后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他说:“其实我本名不叫紫宸,那么告诉你完全是为了激怒你的。所以……对不起,我骗了你。”
  怀里的身体不住颤栗,明明害怕得几乎不能自己,却还是选择对他坦白。这样的脆弱,又让他如何能不为之动心?
  “无妨。”藏豫低柔地说。“以前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是我的紫宸。只是……”
  紫宸心里不由自主地一沉,生怕藏豫要说出不会原谅自己的话,颤声问:“只是什么?”
  藏豫感到他的紧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放松点儿,我只是想问,我们这样的关系,你可以接受么?”他一开始可是百般拒绝的。“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藏豫觉得自己在撒谎。如果紫宸不愿意,他并不肯定自己有足够的气度放他走、不肯定会不会为了留下他而用权势将他幽禁,即使留下的是个仅有身体的空壳。还好,紫宸的回复让他永远无需求证自己的猜测。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藏豫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像空气一样,离开了便无法存活。
  “不会觉得恶心?”
  “不会。”紫宸摇摇头,伸手随着藏豫的手摸上他的脸,食指在他唇瓣间来回摩挲。“别的我也管不了了,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很幸福。”话落,他靠着手指的引导吻上藏豫的唇。
  这晚,紫宸眼角泛着泪光,带着心中沉积多年的苦涩,与藏豫一夜缠绵。

  扰(3)

  次日上午,藏豫下了朝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养心殿喝茶,而是目光冷冽地走向皇宫戒备最森严的刑部。
  还未踏进刑部大院,已能察觉由里面散发出来的那股无法忽视的肃杀之气。那是种经过多年沉淀的肃静,近乎死亡,让人不寒而栗。可此时藏豫的步伐却无比从容。与其说刑部是宫廷重要的法制系统之一,倒不如说是藏豫掌控的地下组织的最终连环。被他锁定的可疑分子,经过御史台调查鉴定,最终会被送到刑部,接受处决。而为了捕获现在关着的那个人,他已隐忍很久了。
  为这一刻蓄谋多年,真正到来时,却没有半点喜悦。
  大牢中本就阴暗,下到地下二层,更是全靠烛光点明。藏豫在最里面的一间停下,出示了他特有的圆龙玉佩,待守卫打开粗木条组成的牢门后,躬身入内。
  “老臣已恭候王爷多时。”公孙砚稍显沙哑的嗓音自牢内一角传出。
  藏豫面色无波,轻蔑地道:“已被革职的罪人,还敢以‘老臣’自居?”
  “呵呵……”公孙砚一笑,但仿佛动作太大,随即便开始咳嗽。藏豫冷眼站在一旁,也不催他。公孙砚捂着胸慢条斯理地咳了一阵子,然后又帮自己顺了顺气,才开口:“后天就要斩首的人,还有何不敢?”
  藏豫嘴角微扬。到底是两朝宰相,即使作为死囚面对他,心境也丝毫不乱。
  “老臣到底输了。”公孙砚轻叹,语气除了惋惜却听不出怨恨。“王爷可知道,老臣只差一步便能成功了呢……”
  藏豫双手抱臂,背着光依在公孙砚对面的墙壁,道:“差以毫厘,失之千里。公孙砚,你选错人了。”
  公孙砚轻笑着点了点头。“果然是五皇子么?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处破绽。”
  他耸了耸肩,道:“破绽很多,他只是最大的一个而已。”
  “嗯……”公孙砚沉思片刻后,认输地摇了摇头。“我纵横官场,阅人无数,却到底还是低估了你。”
  “你只是高估了你自己。”
  牢内一阵沉默。两人在朝中针锋相对、交手多年,现下输赢有了分晓,却透着某种大势已去的平静。
  “那可否请王爷提点,是怎么发觉的?”过了半晌,公孙砚语气平和地问。
  “大量支出银两购买兵器,市面却毫无风声、北境邻国结盟,以及军中的奸细,几件事太过巧合,并不难察觉。”
  公孙砚微微一惊。他本以为私买兵器之事已经做得极其隐秘,没想到却早已被藏豫掌握。
  “既然王爷早就发觉,为何到现在才行动?”
  “本王只是一直想不出你逼宫之后又想拥立何人。后来五皇子到清淑斋闹事,恰巧为本王解了疑。璇贵妃与五皇子不如你心思周密,顺着他们查,很快便查清了。”藏豫一顿,道:“若是逼宫,四皇子才是最佳人选。”
  公孙砚苦笑道:“四皇子心性与王爷极似,相比之下,五皇子好操控些。”
  “也更蠢些。”藏豫冷声讥讽。
  公孙砚一笑,不置可否。
  “你其实知道这种事一定会被我发觉吧?”一阵沉默后,藏豫平声道。“为何还要做?”
  “多少年了,你还是一样自负。”公孙砚莞尔道。“当时你回宫的时候才十七岁吧。仅仅十七岁年华,竟然因为一句简单的‘不想’而冒着抗旨的罪名拒绝皇位。你和殿上的那位从来都是这么目中无人,只知道做自己喜欢的事啊。”他一顿,神色中浮出一丝怨恨。“至高无上的权威,凭什么给予两个如此随心所欲、眼中只有彼此的人?凭什么要我臣服于你俩之下?我不甘。”
  藏豫嗤声一笑,冷冷道:“所以我说,你高估了自己。”
  公孙砚闻言,微微点头,苦笑:“古人有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看来老夫这场赌局本就毫无胜算。只是,王爷,你也未必是赢家。”
  藏豫冷眼瞥过公孙砚一脸寓意深长,缓缓道:“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么?公孙砚,野心勃勃,到头来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这下可是甘心了?”
  公孙砚片刻吃惊,但很快便会心地一笑:“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现在回首,发现从前妄想能赢过眼前的这个人实在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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