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月霜三更。南元轻轻答。
我站起来,南元,你累了么,饿了么,我叫人备膳。
南元扬起头看着我,依然微笑,不累也不饿,陛下睡了一觉好像精神好些了。
是,睡得很舒服。我故作轻松的对着他笑笑。宫女听旨退下,很快,外殿就备好了饭肴。
我闻到了香喷喷的菜肴的香气,看着还是坐着的南元,说,一起去吧,一定很饿吧。
可是南元依然没动。
我奇怪,怎么了?
南元微微一笑,现在动不了了。
原来南元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了,一双腿早就发麻发疼动不了,但是他却不说一句,还是装成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和我说话……我默然。
蹲下去,手轻轻把南元的双腿拉直,他皱了皱眉,但是他知道我在看着他,于是很快舒展开了,勉强对着我笑。说,还是有点疼。
我揉着他那早就发麻发疼的双腿,低声突然骂了一句,笨蛋。
声音不大他却听到了,南元没有生气而是咬住嘴唇,抿出一丝笑意。
被骂了还笑,我心里咕嘟,手上的力道大了,南元不由轻喊一声,疼。
我不说话,手上的力道变小了。
揉了很久很久,南元才可以站起来,不过他站起来还是打了一个趔趄,我扶住了他。扶着他,一起走出去,坐到了摆满了膳肴的桌前……
宫殿里的红烛高烧,四周低头垂跪的宫女们安静的呼吸着,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看似美好,我与南元就像每一天一样用着膳。
我给南元夹了一块酥皮鹅脯胭脂丁,南元默不作声的吃了。
我挥手让所有宫女太监都退下。
南元吃完,抬起头,有些讶异,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接着夹了一块南元最喜欢吃的虾皮卷,夹进南元碗里,低声说,皇祖母她说要给我选妃。
南元的碗明显一颤,我收回筷子,放下了,不再说什么。
南元放下碗,沉默的站起,不知道是双腿依旧发麻还是其他别的原因,他站得不稳,似要跌倒。他后退一步,总算站稳了,我依然低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竟有点不敢抬头。
南元有点踉跄的走回内殿,我独自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看着满桌的食物,我再吃不下半点。
黄金沙漏又过了一格。
我站起来,往内殿走,看见南元他独自侧着身睡在床塌上,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沉静中。南元似乎睡着了,我叹了一口气,退了出来。
走出宫殿,看到静候在外面的当值宫女太监,我来到玉阶前,低声说,留下一人,其他的都退了吧。
他们诺了一声,所有人都像潮汐一般的退去,我又一次孤独的停留在空寂的中心。
我走下几级玉台阶,坐了下来。
有月光,染白了一片地。掠过树影的月光投下了黑色的影子,把整片的月色就像是编织成了一张网。那交错的树影就是一格一格的银丝网……
我看着,久久的。
忽然,身边响起一个有些怯弱的声音,陛下,夜风重,小心湿了寒气,还是回到殿里歇息吧。
我转过头,看到了那个小太监。
那个我曾经让他偷偷跟着南元回端木府,然后向我绘声绘色的汇报有趣情况逗得我哈哈大笑的小太监。
此时他跪在我身边,抬起脸,小声的对我提议。看到我回过头看了他,他立即又把头恭敬垂下。
原来,是他留了下来。
我留下一个人,只是想提醒着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但是原来是他。
我忽然微笑,起来吧。
是,陛下。他惶恐而又恭顺,小心翼翼的起身,恭立在一旁。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故意没话找话。
回陛下,奴才方才提醒陛下风大衣薄,还是回去歇息吧。
他抬起头回答我。
在月光下,我看清了他那一张小脸。
他总是在我身边,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看清他长的是什么模样,今夜,在月光下,我总算是看清了他。
有些稚嫩清秀的脸庞,嘴唇也是嫣红的,但是却远不及南元那样的美。
他看着我看着他。
他垂下眼帘但是却掩不住笑意,他的眼里,有惊讶有欣喜有狡捷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他的眼睛有着那样多的东西,是我所不喜欢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我身边真的想要一个人陪着说说话。
你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来与我说说。
陛下想要逗乐的事情么?他眼睛里面映着月光亮亮的,我在他眼睛里看清了我的影子。
我点头。
那么我来给陛下唱一节花霜戏吧。他机灵的说。
那是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是我们那里一个逗乐的戏,是戏子扮成花姑子给客人逗乐的。他边说着,边半蹲着身子,很快入戏了。
他的眉梢吊起来,挑起了妩媚风骚的情致,他的手指弯成了兰花指,别有风情的唱出了戏词:小哥儿你从东边看,我这西边的姑娘儿好不好,奴家会把桂花油浇,包你小根儿香喷喷,奴家会把酥骨绕,与你生死粘不缠,小哥哥的舌儿丁香沾……
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词不叠的唱着油腔滑调的小曲儿,我看着他那风情万种的唱腔,给这寂寞清冷的夜多出了几分好玩的暖趣。
一曲唱罢,我不由被他逗得大笑起来,他也跟着乐起来,但是他笑着笑着突然全都结冻起来。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一丝害怕的低下头。
我看着他,不由得自己的笑也戛然而止。
风动夜凉,一瞬间的寂静就像本来随风而动的月光也被冰冻住了。
没有了笑声,我觉得有一丝凉意。
我回头看去。
南元如墨玉般的头发散着垂下,在月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泽,他身穿着单薄的白色的单衣,显然刚刚起身,但是他的手上却拿着我的玄色的披风。
我看着他,他有些宽大的衣服被注入了晃动的夜风,显出了他略微单薄纤细的身子。他安静的看着我,眼神就如月光般哀伤。
沉默,弥漫在三个人之间。
南元上前一步,无声的把他手中的披风递过来。
我接住。南元转身,不再多看我一眼。
我看着南元的背影,觉得他的背影有着我不懂的东西,是失落,伤感,还是冷漠……?
我手中拿着南元递给我的披风,淡淡的说,你也退下吧。
那个小太监似乎也被刚才的状况给惊呆了,他有些惶恐的退下。
我呆呆的坐着,手中一直拿着披风,吹着冷风,直到逐渐天色微白。
夜媚
我的心有点乱,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或者我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枯坐夜半到天明。
直到我看到天明当值的太监□们远远的静立在一旁,似乎不敢过来,我才知道到了早朝时间了。
我起身走回殿内,故意放轻了脚步,因为我不知道南元是否还在睡着。
还未走进内殿,我却看到了南元。确切的说,看到了南元的背影。
南元还是夜里的那件单衣,一个人站在卷起了珠帘前。
我不知道南元是否从昨夜回到内殿里就这样一直站着。一直站到现在。
夜深风凉,他却这般故意折腾,我心下徒然生出一股不满来,快步走到他身边,把手中的披风披到了他的身上。
他转过身,冷冷的看着我,顺手脱下了我刚为他披上的披风。
你在干什么?我压抑下方才心中升起的不满,还是如同平时一般的问他。
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眼神却是闪躲的。
我看着他在生气,那么我便随着他去,我转身离去,随他爱怎么就怎么!
我走出殿室,看到那一群远远静候的□太监,怒气涌上来,你们在呆什么!还不过来给朕换上朝服!
他们听到我大吼,一群人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雪白色,他们赶忙跑过来,我走入殿内,任那些□为我换上朝服。我沉闷不语,就像一个木偶一样抬手,垂手。脸上我也是冰冷如霜,心里极其压抑。
上了朝,皇祖母自然而然的坐在侧帘之中。
我瞧了瞧下面的文武百官小丑一样的可笑,清清喉咙,颁布圣旨,由于朕今日精神不济,为国事操劳,所以太庙祭祀大典交付瑞文诸侯王来操办。
下面的群小丑齐声扯着声音喊道,圣上英明!
皇祖母在一旁眼睛的层层叠叠的下垂的眼皮之中透露出满意的精光。
退朝!我实在不想再多废话,只想离开了事。
退朝后,我恭恭敬敬的给还坐着的皇祖母请退,她老人家很满意的点头,说,选妃的事陛下不用操心,一切都有哀家来办,陛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生养神。
是。我点头顺眉的和声说。
既然瑞文在这几日就快到达皇城,陛下就先好生歇息着,若不想上朝也可,瑞文到来之后,有哀家与瑞文为陛下操持。
我握起了拳,是。回答得仍然毕恭毕敬。
皇祖母满意的气息从她的松弛苍老却覆盖着厚厚白粉的之间的狭缝之中透露出来。
离开朝堂后,我握着的拳就忘记了松开。
直到回到御书房。
那里静静的坐着南元。
起初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微微抬起头,随后又恢复了低头看着书卷的模样。
我也默不作声,只是走进去,来到他的身边,站着看着他。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但是目光还是低浅的看着我的衣裾,依然不肯抬头。
我没有强迫他抬头,只是静静的站着。
猛然间,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啊的一声抬起头。
目光中有着混乱的情絮,慌乱之间他又垂下头,他的手,抬起了我的手,我这才发现,我紧握的拳头早就流下了丝丝血迹。
南元的手柔凉的触感让我恍惚的感觉到了疼痛,我随着南元的手上温柔小心的抚摸松开了紧握的拳,此时我才发现,我的指甲早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松开手时,鲜血缕缕流出,滴落在南元捧着我的手的宽大的白色衣衫上。
原本雪白的衣衫上瞬间就像是绽放了寒冬中的红梅点点,血迹融进南元白色的衣衫上,然后再化开,渗透,作画。
我那时觉得真是好看,于是我忍不住笑。
这一次是南元愤怒的抬起头,他目光之中着明显的愤怒,为什么伤成这样还笑?
我看着南元第一次直面对着我发怒的模样,突然觉得更好笑,于是就这样哈哈的笑出声来。
南元捧着我流血的手慌忙的用他的衣袖裹住我的手,又想转身过去召□来把御医召来,我却一手拉过南元,用唇封住了南元正欲出口的话。
我不想叫其他人进来,我也不想召御医,我就想这样与南元呆着,那时一瞬我拉住了他,另一只手被南元裹着衣衫握着,说出话语又嫌太慢,于是用唇阻止了南元的下一步动作。
南元的唇柔软温热带着一种相似他身上的清浅香味,但是却又不像,那是什么,或许是月光下的花香或许是春日里半开的粉瓣,我不由闭上眼,接着,我仍流着血的手,挣出了他包裹的衣衫,挣脱出来,去寻找他的手,他明了,温软的手握住了我的,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血,温热的染满了我与他的手心,但是如此的温暖,带着粘稠的血液,因此显得如此的真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抱着他,头依着他的肩,埋在他的发间,轻轻说出了一句,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