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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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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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一瞄,天空层云密布,似是憋着一场大雨,不禁拧了拧眉头。 

扣了扣门,主子准了之后他才推门进去。打眼儿便看到尉迟岩铮衣冠齐整地坐在床边,似是早已起身了。 

趁着主子起身洗脸的工夫,阿武把窗子掩了起来。刚才窥主子的脸色,好像较平时苍白一些,怕是昨晚受了寒,又把寒露散的毒性引了出来。 

丰和关早在一月前便失了守,如今军队都屯在了延青城里,修补城垣,清点城夫,肃清街道,料理粮草兵器。人人听到个什么声响都心惊肉跳,唯恐是蛮人的攻城锤在砸门呢。 

岩铮用完早饭,照例是要骑马出去巡视一番的,阿武给他递伞,他说不多时就回来了,没有接。伺候主子出了门,阿武便回院子里劈柴火做活;做完了活,又拿了把木剑,照着主子往日里教的几个招式,有鼻子有眼地比划起来。 

其实他的心从一个多月前就悬着,直到现在才勉强安稳了些。 

当时主子身上的伤还未好,寒露散的毒又正厉害,禁不住心绪的剧烈起伏,所以他没敢照实讲那天在战场上的事,把景大哥的死给瞒了。七月十五那天夜里,他估摸着主子已经睡下了,便拿了些买好的纸钱到院子里烧,还未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后来好不容易忍住泪,这才拿棍子拨着纸,一言一语地对景大哥倾诉起来。 

景大哥……那日你把马让给阿武和尉迟大人,我们的命,是你拿命换来的,你的大恩大德,阿武一辈子不敢忘…… 

景大哥,你的事,阿武一直瞒着没告诉尉迟大人……大夫说中了寒露散,一怕天寒,二怕心烦。你走之前他一直跟你赌气,他若是知道你为救他死了,肯定后悔伤心……阿武真怕他撑不住…… 

景大哥……你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保佑尉迟大人的身子快些好……他病了这么多日,伤口也总拖着愈合不了……对了,还,还要保佑阿武别说漏嘴,你也知道,我,我的脑子总是不大灵光…… 

当阿武抹抹脸、拍拍袖子立起来时,一回头险些把舌头咬了——尉迟大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响,不知站了多久。 

两人的目光撞上了,岩铮便转身回了房。阿武依旧呆在原地,愣了半晌,甩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第二日早上,阿武心里七上八下,一直觑着主子的脸色,却怎么也想不到,岩铮对昨晚的事竟只字未提,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举止也同往日一般;待一个月后伤养得差不多了,寒毒也不怎么犯了,便开始着手处理公事。一切甚是风平浪静。 

如此下来,阿武觉得自己可该安了心了,可又总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 

一晃到了中秋。 

知道主子不喜吃甜的,阿武少买了两块月饼,全当冲冲喜。端了别的饭菜进屋的时候,只见主子立在桌边,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两指拈着块月饼,拿在眼前瞧着,整个人凝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阿武甚少见他出神,不禁有些诧异。过了一时半刻,忽听岩铮道:你跟菩萨求了些什么? 

阿武一怔,半晌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中秋确实有不少人会去寺庙里上香,求神佛保佑合家团圆。主子见他从外面回来,又买了月饼,兴许以为他也去了趟寺庙哩。可这延青城仅有一座城隍庙,哪来的什么菩萨? 

阿武照实答了话,岩铮却浑然没听见似的,依旧盯着月饼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才慢悠悠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却也只咬了这一口,随后又把月饼丢回了桌上。 

阿武收了木剑,想了又想,除了那天之外,好像真没别的不对劲的。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主子还未回来,阿武便去门口站着望着外面的街巷;不知不觉雨也下了起来,还是不见主子的人影,阿武晓得他没带伞,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大约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巷口拐过来一个士兵,骑着马冲到阿武跟前儿,上来便道:“还愣着作甚?你家主子的寒毒突然发了,淋着雨倒在了半路上,现已被送到了邹郎中那里,邹老要你赶快去看顾呢!” 

阿武听了慌作一团,门也顾不得锁,跟着上了马,一路风驰电掣到了邹郎中门上。进门果然看到岩铮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阿武问了郎中,才知主子并无大碍,只是刚服了药,睡过去了,还得两三个时辰病症才能过去。郎中要他好生守着,待岩铮醒了还得再服一剂。 

阿武乖乖应了,搬了木凳坐在床边。 

屋上松风吹急雨。 

床上的人打着寒颤,泛白的嘴唇几次开阖。阿武竖了耳朵去听,模糊听得什么“言一言一”的,却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 

得知景洵之死的时候,岩铮并没有感到家仇已了的释然。 

实际上他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从那天起,他连梦都未梦见过景洵。 

之前有三年的时间,若不是偶然遇到,他都不知景洵是死是活,而这三年他过得十分平静。如今依旧是两不相见,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知道了景洵确乎已经死了,而他相信自己往后仍会过得十分平静。 

中秋那日偶然回想起景洵,竟是因为块月饼。 

景洵平日里也不爱吃甜,却月饼倒是青眼有加。岩铮后来才知道,他不是喜食月饼,而是格外爱过这中秋节。岩铮不明白,为何一个举目无亲,连家都没有的人,会如此喜欢过团圆节。 

少年时,每逢中秋,合家都是要去寺里上香的。 

那日观音殿上,烟缕成织,絪絪緼緼。 

景洵跪于身侧的芦花垫上,拈着香,语气甚为肃重:弟子景洵,一心敬礼观世音菩萨。语罢叩了叩首,眼睛阖起来,不知发的什么愿。 

待他上完香,岩铮耐不住好奇道:你跟菩萨求了些什么? 

晨光清明,自景洵肩背上铺泻而下,淡淡漾出一圈令人恍惚的色泽。他不答话,只侧首对着岩铮笑。 

他想说什么,似乎都映到眼睛里了,只待岩铮去读;岩铮心魂一恍,谜底在唇间绕了一圈,又杳无踪迹了。 

竟是似语无言。 

***
** 

这阵阴寒来得极毒,恍惚中岩铮只觉得自己像是卧在冰上,一阵一阵的心悸。 

冷得透骨。 

眼前似有一片暗红涌动。无数的人在嘶喊。伏尸遍野,流血漂橹,到处尽是乱箭飞羽,浓烟烈火。 

他的刀呢? 

好冷,浑身动弹不得。 

不甘心。 

他的刀到底在哪儿?! 

几乎能听到血从身体里汩汩淌出的声音,体温随之而去。今日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狂乱的马蹄声搅得他头痛,忽然,一双手臂奋力将他扶起。 

强烈的熟悉感涌来,心刹那间恢复平静。疲惫感延伸至四肢百骸。 

景洵的脸一晃而过。 

言一,我好累啊……他想如此说给景洵听,却浑浑噩噩地张不了口。 

景洵却似懂得他似的,温柔地拥着他。 

很安心。 

然而毫无预兆的,一股力道突如其来将他推开,同时耳边传来景洵的低语: 

“……走,快走,再别回头!” 

听了这一句话,仿佛天灵盖被一劈为二,又好似一抔冰雪倾盆而下,岩铮猛地惊醒过来。 

他推开被子慌乱坐起,手脚无措,不住地喘着粗气。脑子里一团乱麻,胸口莫名剧痛,似有万箭穿心。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尉,尉迟大人,你醒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守在床边的阿武忙不迭地站起。 

岩铮拿手掩住脸,冷汗涔涔,浑身簌簌发抖。猛地推开侍从,他俯到床边,将之前吃过的药尽数呕了出来。 

阿武面上血色尽褪,扭身跑出门去寻郎中。 

岩铮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似的,心口依旧疼得发麻。 

景洵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被他想起来了。那他对景洵说的最后一句,又是什么? 

……我不是不肯原谅你。只要你有多远走多远。你每走远一分,我便原谅你一分。等你走到天那头的时候,我便原谅你了。 

竟是一语成谶。 

岩铮瘫倒在床,其心荡然,如有所失。

第十章
转眼入了冬,风渐渐的有些刺骨了。按理过了这么些日子,岩铮的寒毒也该好了五成,可边城失守,军情告急,他整日里公务缠身,再加上这天气阴冷,毒伤反倒愈发厉害起来。
更何况,他心头上还缠着那么个人。
一日阿武伺候他喝药,他心中烦躁,喝了两口便把碗丢开了。被阿武劝得厌了,禁不住道:“没一点用处,喝它做什么?倒不比死了清净!”
阿武最怕他发火,不敢再劝,只捧着碗在桌边站着。
岩铮伏案写了几笔,余光见他木雕似的动也不动,也不说话,正待开口赶他走,忽听他前言不搭后语,愣愣地问道:“尉迟大人,什么是‘言一’?”
一滴墨啪地点在纸上,刺目至极。岩铮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末了把这纸团成球,狠丢到阿武脸上:“滚!”
阿武满腹委屈,一脚刚跨出门边,又被拽了回来。
岩铮夺过他手里的碗,几口喝了个干净,又把空碗重新塞给他,这才把他推出去,当着他的面儿闭了门。
在屋里独自站了会儿,这字却是写不下去了。岩铮踱到窗边,也不顾身上穿得单薄,抬手推开了窗。窗外初雪莹莹,萧然而落。
景洵,表字言一,是十五岁那年老师给拟的。
言一,言一。岩铮心情好的时候,便会这样唤他。若听皇甫明叫他言一,景洵常是莞尔一笑;可若是岩铮如此叫他,这微笑里便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怯和羞窘,似是有些受宠若惊。岩铮看得分明,颇有几分志得意满。
如今他每每毒发都会忆起景洵,也难怪阿武听了他的胡话,对“言一”二字心生好奇。
这一出神,不知又过了多久,只见地面渐渐蒙上了一层白色。扶在窗棂上的手指麻木了,不经意间,寒意彻骨,似是又有了几分寒毒发作的苗头。岩铮将手指收进掌心里,半天也暖不过来。
他不禁对自己感到恼火:景洵,景洵,又是景洵。对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事,他向来深痛恶绝。当初景洵搅得他心烦意乱,竟连师将军都能看出来,这简直是耻辱。而师将军最后那一席话,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当年的事,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吗?
岩铮甩甩头,将杂乱的思绪自脑海中挥去。不论如何,那些陈年往事,都已经过去了。师将军说得对,此时大敌当前,他不该再想起景洵。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转身回到桌边,斟了一杯茶,又走到窗前,扬手洒了出去。茶水淅淅沥沥,在雪上留下一道突兀的黑痕,似是扯裂白绢的刀刃。
“景洵,这杯茶祭你,往后再不要……”岩铮狠咬住下唇,却是欲言又止。
往后再不要纠缠我了。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他竟说不出口。他本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可……如果景洵当真泉下有知,如果他当真听得到,也依言照办了呢?岩铮清楚,除了当年甩开他的手为九皇子求情那次,景洵是从不敢忤逆他的。
再度尘封起有关景洵的所有记忆,梦中不再出现他的脸,割断生命中有关这个人的一切……看上去如此轻易的事,自己究竟在迟疑什么,究竟在怕什么?
又不知过了多久,岩铮的手脚俱已没了知觉,头脑亦不大清醒了。明知这是毒性发作的征兆,他却懒得理会,仍望着落雪出神。
一阵风拂过,白雪扬扬洒洒,扑到他的眼帘上,湿凉之中视线一片模糊。青枝寒栈之上,琼花尽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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