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同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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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梅同疏-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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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打马向南,万水横穿,千山飞渡,过襄阳,越荆州,而后顺着长江逆水而上,不日便到了巫山县境内。

    他先到得巫山县歇息一宿,第二日打听清楚路径,又一路往东北方向的木鱼镇赶。木鱼镇已经地处深山之中,比之外面越发寒冷,小雪初落,山路难行。杨晔心急如焚,但见得雪越来越大,他却顾不得了,只管问清了木鱼镇的道路,接着前行。待得近午时,行到木鱼镇左近,便想就近先找家小店买些东西果腹,顺带打听路径。

    迎头恰逢上两个套狐狸归来的人,问清前面不远处便有酒肆,他便赶了过去。遥遥见一片树林子,林前雪地中一所木质房舍,挂起一只杏黄色的酒幡子,上书“飏春酒肆”四字,便打马行了过去。

    待他揭开厚厚的棉布门帘进去,这外面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屋中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然后入耳便是喧闹声,拼酒声,夹杂着小跑堂清脆的呼叫声,好一片太平盛世的喧嚣热闹。

    他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引到墙边一张桌子边坐下,听得那少年问道:“客官,您想要些什么?”

    杨晔道:“我初来贵地,也不知道这儿有什么,你捡店里拿手的给我上两样吧。酒有没有?”

    那少年笑道:“那就来个蒸腊肉和脍山珍了!我家的酒是自己家酿的,十里八乡的都有名,好多人大老远跑来喝呢!客官只管尝尝便知道了。”

    杨晔见他生得干净清秀,行动又伶俐,便笑道:“好啊,那你就给我来一壶。”

    等那少年离开,他方才放眼打量这酒肆。见这屋宇骨架高大,虽然只有一层,地方倒是不小,木墙木地,也算干净整齐。所有的桌子边几乎都坐了人,瞧样貌均是附近的山民和猎户。

    那边柜台后是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认真的算账。房后的灶台那边,传来炒菜的大勺子敲锅边的当当声,接着一个女人高声大气地吼道:“老头子,别蹲在那里装大头蒜了,快过来给客人们上菜!”那算账的男子闻声,便恨恨地摔了下账本,慢吞吞往灶后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酒菜便已经齐备,被那少年用一个托盘送上,想来做菜的婆娘手脚十分麻利。

    他先斟了一瓯酒尝一尝,虽为山家自酿,入口却甘甜绵厚,回味悠长,便赞得一声好。那少年恰恰这会儿闲来无事,便蹲在他对面的条凳上,笑眯眯地道:“我不骗你吧?好喝吧?”

    杨晔点头道:“是不错,比之琼浆玉液,有过之而无不及。”

    酒肆中热腾腾地喧闹着,十分对了杨晔爱笑爱闹的脾气。他一边慢酌细品,一边听着诸人的猜拳行令、胡吹海侃的声音,左不过是谁多打了几只山鸡,谁网住两只值钱的白狐,镇子东头那个有名的俏寡妇改嫁了,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虽有些荤素不忌,但却也生动有趣。

    那少年见他不是本地人,不免有些好奇之色,只管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杨晔便笑道:“你若是无事儿,便坐下陪我聊聊吧。恰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请教小兄弟。”那少年闻听,便试探着在他对面坐下,杨晔便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姓谢,爹娘叫我小杉子。”

    杨晔道:“嗯,好名字,果然是一棵没长成的小杉子。在这里开酒肆有些年头了吧?我看你招呼客人挺老练的。”

    小杉子听得他夸赞自己,羞涩一笑:“也不是,这酒肆才盘下来大半年,不过我家是本地的,算账的是我爹,后面做饭的是我娘,十里八乡的都认识我们,熟悉罢了。”

    杨晔道:“那么我问你个地方,五锦山龙虬坪,离这里可还有多少路程?”

    小杉子一呆,眼珠冉冉而动,浮起一丝警觉之色:“你问这里干什么?你要去?”

    杨晔一边察言观色,一边道:“不过随便问问罢了,我路过此地,听得那里风景绝佳,想顺路去看看,却不知究竟有什么看头。你若是说不好,我便不去了,想来是浪得虚名多些。”

    小杉子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风景是不错的,据说这五锦山,就是前朝来了个会作诗的读书人,见这山上在秋天的时候,各种叶子五彩斑斓的,好比一条条的锦带,因此才给起的名字。至于龙虬坪,恰好我家的酒作坊就在那里,大哥看着呢。我天天过去拉酒,离这里并不远,道路也通畅,不过出得门去往东,得绕两个山坳而已。走着过去得半个时辰,我赶马车更快些,要不了一会儿。”

    他言语流畅利落,并非有些山里孩子那般木讷笨拙,杨晔便随口问道:“你读过书没有?”

    小杉子道:“没在学堂读过。就是家里大哥教几个字,胡乱学学。大哥还说教我学算账呢,我试了一试,没有学会,爹爹骂我笨,我一生气,我就不学了。他不笨,让他自己算去,算出一摊子烂帐来。”

    杨晔笑道:“既然开酒肆,算账就真得好好学。诺,我这里酒钱先付了,你去算算得找我多少。”摸出一块儿碎银递给他,那是二两的银锭夹了一半下来,小杉子便接过来,果然捧着去细算了一番,正要将酒钱找付与他,一回头间,却不见了杨晔的影子,心道:“这位客人急着看风景去了吗?找的银子都不要了?外面来的人都说这山色绝佳,我怎么就死活看不出来呢?”

    杨晔已经在赶往龙虬坪的路上,四下里寂寥空旷,唯有落雪的簌簌之声,山水树木一片银装素裹。经过小杉子的指点,那龙虬坪虽处于山之深处,但道路通畅,却并不难找。

    他青笠红衫,踏雪而来。待绕过两处山坳,果然看到雪中隐现一所平台,几处疏疏落落的房舍。

    他凝神看了半晌,然后缓缓地靠过去,站着不动了,就那么呆呆地相望。他的运气一向很好,今天竟是格外地好。这一瞬间,激情澎湃,万物成空,恨不得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那处院落筑在一个稍高的平台上,后院一道整齐的竹篱笆,一个人就站在那篱笆旁边,背对着杨晔看风景。想是觉得冷,便把双手举起轻轻地呵气。依旧是黑色长衣,暗红色的腰带和衣边,身形挺拔高挑,却不尽寂寥萧瑟之意。

    远处天地一色,雪山空濛,杨晔看着,看着,忽然一低头,两颗泪落在雪地里,砸出了两个深深的小坑。他举起袖子按住了脸,寂然无声。

    那人忽然察觉了有人到来,回转头来,看着红衣的杨晔,似乎怔住了。杨晔放下衣袖,对着他笑了笑,脸上泪痕依稀。两人一上一下,默默对视片刻,杨晔道:“这儿好吗?”



104 番外一:求生记 
我在水里载沉载浮那一刻,水太冷,全身是刀割一般的疼痛,渐渐地麻木了,痛到麻木。

    想来这次,是真要死了。但是这次,我也真的不想死。

    实则我会水,我跟着先皇陛下逃亡这半年多,一直在这水乡里兜兜转转,四面都是河沟岔道,我若是不学会游水,如何能在那么多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带着陛下逃得一命呢?

    可是这冰冷的江水中,似乎会水也没用,人的手脚会麻木,完全使不上力气。我本来也没有多少力气了,只能抓紧那柄陪伴我十几年的枕冰剑,憋着一口气随波逐流。这是一个老渔夫告诉我的,使不上力气的时候,就憋着一口气,先不耗费体力,等得有机会了就抓住,也许就能活命。

    旁边过去几条船,可惜都离我太远,我凑不过去,这冬日的江水中,本来船就很少,我的运气再好,也不可能迅速找到一条船。可是这么身不由己地随波而下,真的越来越冷,这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死了?

    我觉得自己的意识并不是很清醒,但是迷迷糊糊地竟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条黑色的影子,难道真的是老天眷顾,给我送来了一条船?还是因为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连老天爷都不想收我去?

    我拼命伸头去看,真的是一条船,虽然不很大。我连忙用力大喊:“救救我!”

    连着喊了好几声,没人理我,一定是我声音太小了,可我发不出更大的声音。不行,我得想法子过去,那船逆流而上,而我正在顺流而下,若是就这么错过去,也许我就真要完了。

    我努力,想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我,我必须努力,我用力往那边靠拢,我费尽力气飞快地抽出了枕冰剑,然后看准那船,一剑刺在木质的船舷上,就这样挂在了船上,我说:“我不想死,救救我!”

    这次有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有个人在水里,小杉子,过来帮忙!”

    我就这样**被扯上了船,我不忘拔出自己的枕冰剑,我已经看不清那人长的什么模样,只管支撑着把枕冰剑递过去:“这剑能卖几个钱,送给你们,救救我。”

    我睡了过去,竟然觉得身上忽然暖洋洋的,尔后一片黑暗包裹着我,似乎还听得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大声说:“这娃是咋的了?身上咋还有几个伤口子?先靠岸,整些伤药去吧。小杉子快去弄姜汤过来!”

    仿佛在水载沉载浮了很长时间,我终于醒了过来,确定自己还在船上,不是在阴间,我才敢四处看看。

    我看到了那个叫小杉子的少年,就紧紧挨在我的身边,对我绽开一个笑容,从前除了那棵梅花,我没正眼看过别的花,但他的笑容,一定和花儿一样好看。

    他说:“你发烧了呢,好多天。不过刚才我娘来看过了,说你烧退了,这就快好了。”

    我想动动手脚,但还是觉得酸软无力,就不动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就说:“从前有算命的给我算过,说我老是克别人,你最好坐得远一点。”

    我看他愣一愣,似乎没有听懂,然后他说:“你说的什么?什么克了?我去问问我娘。”起来跑出了船舱。

    而后他的娘就进了船舱,大嗓门在这小小的舱房中嗡嗡响:“什么好命啊,这么关紧!那些有钱富贵的人怕克,我们穷家小户的百姓,神鬼都不来招惹咱们,只怕沾了穷气去,还怕被克?不怕不怕。你这总算醒了,我熬好的有糯米粥,专程给你热着呢,起来吃点吧?小杉子过来扶着你哥哥。”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说不出话了。

    我已经无处可去,就这样跟着这一家人,逆流而上。这一家子姓谢,家在巫山县那边。小杉子上面还有个姐姐,三年前凑巧被过路的客商看中,讨去做了二房,带到了当涂去。谢娘总是不放心女儿,生怕她远嫁后过得不好,一家子攒足了银两,租下一条船,千里迢迢看女儿来了。这是看罢了回家呢。

    我病了这么多天,等我知道时候,船已经走到鄂州安庆附近。我天天吃药看病的,想来花费他们不少银钱,可我已经身无分文。因此听说到得安庆,我就拿着枕冰剑让他们卖了去,可是谢娘不肯,只说我的东西让我自己留着。

    我坚持要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这样万一不幸有人来找,也只会在这安庆附近找,再也找不到巫山县去。我不能再被任何人找到,谢娘一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己死活也还罢了,却断断不能连累他们。

    我很坚决地告诉谢娘,若是不卖剑,我宁可拿着剑接着跳到水里去。谢娘拗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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