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季白 by 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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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季白 by 青歌-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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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国王死时,丹朱十岁,季白七岁。女君死时,丹朱差一个月满十六,季白刚过十三。 

'难怪人人都说知儿莫如母,女君的选择的确是正确的。' 

'我没你那么狠,也没你那么歹毒,心机、手段,你样样比我厉害。你可以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可以算计别人的感情。蒙戎也好,我也好,都不过是你棋局里的一颗卒子。' 

'那日你早已猜到我将蒙戎安排在里室听我们说话,你故意在蒙戎面前坦承一切,就是想逼他发狂。你要毁掉他,也毁掉祢!' 

丹朱的话象一支支利箭,锐不可挡地步步逼来,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季白始终不发一言地听着,丹朱进来之前他正在煮茶,待丹朱说完了,他自炉上提起水壶,淡淡地道:'水开了,我可以为你沏一杯茶。' 

'啪!' 

丹朱一只手甩在季白脸上,打得他身子一侧,差点将水打倒。 

丹朱青着脸离开了。季白捧着手中的瓷杯,黯然地叹了口气。 

丹朱所说的都没有错,一切都在他的谋算之中,包括丹朱对蒙戎的痴爱,和蒙戎对他的深情。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知道的,他在这中间,到底是炉中的火呢还是壶中的水。 

脸上被丹朱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不用照也知道肯定留下了五根指印。 

'丹朱公子也太过份了,他怎么可以打人哪?' 

李和不满地说,准备给季白上药。 

季白偏开头,拒绝了。 



38 

阿寿来来去去地在廊下徘徊,几度折转后,他问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喂,看见主人回来了么?' 

小内侍打个呵欠,摇摇头,回答道:'没看见。寿哥儿,你别这样晃来晃去的行吗?我头都给你晃晕了。平时主子出门也没见你这么紧张的。' 

'你知道什么?' 

阿寿瞪了他一眼,又继续来来去去地徘徊。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焦虑不安得厉害。 

发生在六角亭前的那一场风波,他从头到尾都看见了,甚至包括安夫人在临走时和丹朱隐秘的耳语。他虽听不到安夫人说了些什么,但丹朱突然间变得异常苍白和绝望的脸色却是他明明白白都瞧见了的。当他奔上去扶住丹朱摇摇欲坠的身子时,丹朱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问他: 

'阿寿,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无言地看着丹朱,他哪里回答得出这个问题呢?他只是个狮奴,就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又怎么能够指点丹朱的迷津?看着丹朱茫然无助的眼神,感受到手腕上他冰冷手指所造成的痛楚,阿寿只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却又不敢在丹朱面前流下眼泪。 

丹朱出门的时候,他奔上去问他要去哪里,因为在他看来,丹朱现在的样子更应该躺在卧榻上好好休息。 

'去哪里?'丹朱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问题,然后笑了起来。绝美的笑容底下掩盖不住的深切哀伤象夜里静静弥漫开来的月光,在年轻狮奴的心上留下一世也不能忘怀的印迹,令他在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来时,仍然忍不住会叹息。 

'我要去找一个答案。'丹朱抱着绿绮渐行渐远,阿寿只觉脸上湿湿的两行,反手抹去,却越抹越多,直至整个脸都濡湿一片。 

'寿哥儿,你怎么哭了?' 

小内侍站在他面前,黑亮亮的瞳仁,好奇而天真地仰望着他。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就是说给他听,他又会明白多少呢? 

阿寿吸口气,摸摸脸颊,果然自己不知不觉又流下眼泪来。 

'寿哥儿,你是不是想家了?我想家的时候也会哭。' 

'不是……'阿寿摇摇头。家?'我没有家。' 

'那你爹娘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阿寿淡淡地说。他抬起头来,刚好看见被风吹动飞舞的白色衣袂。 

'主人!' 

阿寿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欢欣喜悦,他跑到丹朱跟前,弯弯的眉眼间写着发自心底的笑意。 

丹朱细长的手指轻轻抚着他脸颊上还没干透的泪痕:'阿寿,你真是个好孩子,以后要更爱惜自己一点,知道么?' 

'是,主人。' 

'我今天晚上要练很久的琴,你先去睡吧,不用侍候我了。' 

'我不困,我可以给主人调弦。' 

'不,今晚我只想一个人。'丹朱拍拍阿寿的肩,'去睡吧,听话。' 

'是!' 

阿寿答应了。丹朱练琴的时候素来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干扰,因此阿寿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这时天色已经昏黄,朦胧之中,阿寿错失了丹朱恍惚苦涩的笑容。 

月亮从缥缈的云层从钻了出来,清冷的月光洒在空寂的庭园里,却穿不透六角亭四周重重密密的树荫,照不到亭子里孤单纤细的那个身影。 

丹朱坐在琴案前,头枕在绿绮上,让光滑的桐木和冰沁的丝弦贴着自己的脸颊,半翕的眸盯着手指仔细地抚过琴身。往事就如指下一个个散乱零落的音符,慢慢地滑过心头。 

年少的臧国,是压在箱子底下花纹艳丽的旧衣,虽还记得衣料摩擦肌肤的质感,却已经无法再穿了。树下无忧无虑终日只知道习谱练琴的少年,一个眼神一个抬头都透着未曾磨砺的傲气,那个时候,以为音乐就是天底下的一切,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抚琴的,清高得不把全世界放在眼睛里。哪怕本属于自己的王位落到季白手上,哪怕女君要他发誓向季白尽忠,都没有真正地在乎过,只是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地许下承诺。 

直至蒙戎闯进来,硬生生地强掳了他的身,然后,不知不觉中,又陷落了一颗心。 

什么仇啊恨啊,他不在乎,战争、阴谋和天下与他的音乐格格不入,也非他所操心的东西。季白自报他的仇,复他的国,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牵扯上他?他的牺牲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要选中他作那只最无辜的祭礼? 

季白,我纵然有亏欠你的,也该已经还了你,你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可笑自己到了现在的地步,才真真正正明白过来,女君临死前为什么会对他说对不起,叫他不要怨她的狠心。 

从女君把王位传给季白的那刻起,他将被牺牲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为了季白的性命,他要献上他的身体和尊严,为了季白的复仇,他要赔上他的感情和未来,而他甚至连诅咒这样不公平待遇的资格都没有——女君是他的母亲,臧国是他的故国,而季白,是他宣誓尽忠的君主。 

绿绮低暗艰涩地叹息着,仿佛在替他哭泣。 

这是父王赐给他的琴,在他六岁生日的那一天。 

'我要用它演奏出最动听的乐曲,献给我最亲爱的父王和母后。'他抱着琴朗朗而言,令旁观的众人惊羡他的风采。 

绿绮不止是他的乐器,还是他的朋友、老师,还有亲人。他喜欢快乐的时候,绿绮也会笑,他悲伤难过的时候,绿绮会和他一起哭,他孤单寂莫的时候,绿绮还会轻言细语地安慰他,陪着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绿绮不是琴,而是他另一半的灵魂,不小心失落在了琴里。 

'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涌出来,浸湿了脸颊和鬓角,又顺势淌下去,渗入绿绮的怀抱里。琴沉默了,它似乎也感到了绝望,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手颤抖着,捧起心爱的名琴,高举过顶,然后,用力,摔下去。 

绿绮发出了最后一声沉重的喘息,碎成两截。从此后,木纹断,声气绝,纵有补天妙手,也救不回来。天下第一名琴,也随了风,成了往事。 

琴弦勒进肌肤里,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些恍惚的倦意,缓缓地爬上眉头。今日人琴俱亡,应了誓,再无牵挂在心,亦算是解脱。 

一抹笑,绽露唇畔,惊心动魄的绝艳。 



39 

雍宫一隅的清凉殿里,季白紧紧揪着自己的胸口,倒在地上。阵阵的悸痛从心底里抽上来,眼泪不能抑制地涌出,季白张大了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在喉咙里'嗬嗬'地嘶吼。 

'公子——' 

李和扑过来扶起他,季白蜷缩在他臂弯里瑟瑟地不停发抖,整个身体都抖成一团。李和试图去平息他的颤栗,却发现他的手如同冰浸般的冷。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李和急得大叫。季白翻着眼睛看着他,瞳仁里是没有焦距的茫然。好不容易季白终于挣出了一只手,哆嗦着抓住李和的衣服,'丹……'他喘息着吃力地挤出一个字,李和还在叫:'公子,公子,你说什么?你想要什么东西?公子……' 

季白脸孔都已经挣扎得变形扭曲,他死死地抓着李和,指甲深陷进李和的手背,血从破开的皮肤下冒出来。 

'丹……丹朱……'季白悲鸣,他的身体在李和怀中跳了一下,忽然象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了下来。 

季白醒来时窗外暮色沉沉,梧桐树上鸦声聒躁,空气中积聚着暴雨将至的沉闷。 

'公子你醒了……'守在榻畔的李和惊喜地扑上来,眼角边泪痕宛然。 

季白的表情异常沉静,只有说话的声音略略显得干涩:'我晕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一夜,公子你可把我吓坏了。' 

季白看着他红红的鼻尖和眼眶,轻叹了一声:'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起身下地,腿却还依然发软,人一晃又倒在李和身上。 

'公子,你还不能……' 

季白轻轻却很坚决地推开李和,站直了身体。 

他向殿外走去。 

'公子你要去哪儿?你还要多休息……' 

李和跟在他后面喊,季白恍若未闻,只穿着月白中衣的背影如同鬼魅般飘飘地跨下台阶。 

李和追出去,又站住,狠狠地跺了跺脚,返身回去拿了件披风撵上去裹住季白纤瘦的肩膀,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踽踽行去。 

无边的夜色里,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季白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始终没有停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烁烁发光,冷不防撞着人都要吓人一跳,以为是从王宫哪个角落里爬出来的幽魂在深夜里游荡。 

但是今夜的雍宫里人反常的少,就连平日走动很勤的巡夜兵士都没怎么见。偶尔看到一小队过来,头上都簪着白缨,远远地望见季白和李和,都没什么反应,任他们随意而行。 

李和心里打鼓样地跳,揣在袖子里的手心上全是冷汗。他看到了那些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白缨,象一簇簇阴郁的火苗冷冷地燃烧着。 

是谁死了?肯定不是寻常宫人,李和大力地吞了口唾沫,不好的预感在心上盘桓不去,猛地一抬头,南室殿高耸的飞檐隐隐在望。 

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应验无比。李和望见平日里悬在殿外的绛红宫灯已经换成了素白的纸灯,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偷眼朝季白看去,季白也在不错眼地盯着那盏白灯笼,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公子,我们回去吧。'李和劝阻他,丹朱死了,季白只怕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 

但是当季白微微侧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李和才蓦然醒觉,站在他眼前的这个苍白冷静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当日疯疯颠颠的痴儿,他甚至还能够向他笑笑,问:'为什么要回去?' 

'我……我怕……' 

'怕什么呢?'季白好象叹气一样说:'他是我兄长啊,我应该来送他一程。' 

'不许你进来!' 

缟衣素袍的少年站在正殿的台阶前,象母鸡护雏一样张着双臂,仇视地瞪着季白。 

'我家主人就是给你害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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