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临轩看着深玄先抬起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又愤愤地撤了袖子，瞪着自己，忍不住笑。
深玄，你确实有特别的地方，只是，再怎样，我也……
临轩一双青蓝色的眼中似乎荡漾着波光，背在身后的手向前一扬，冲着气鼓鼓的深玄晃晃手中的酒壶，一手向着小屋一角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石桌石凳一指。
“深玄，与我喝上一杯吧！”
深玄眨眨眼睛，脸上满是疑惑。
看着大肚玉壶，闻着空气中馥郁地酒香，他的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临轩一笑。
这只黑蛟别的没有，却是好酒，自己煞费苦心备了这溱竹美酒，于修行是大助，也算是……一点回报了……
“我知你有许多话想问我，我自会说给你听。”
临轩径自走到石桌边，坐下，将手中玉壶放在桌面上，目视苍穹：”伤你非我本意，只是……逼不得已……”
深玄闻着酒香蹭坐下了，闻言几乎跳起来：”什么叫逼不得已，大人！”
临轩手一扫，多出两只杯子来，他亲自斟上酒，端其一杯双手递给深玄，面带了些许苦涩，又有些羞窘。
“深玄，方子瑜受伤过重，那日未和你商量，取你逆鳞血肉，则是为了救他……”
方子瑜在屋内紧张不已。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是今天走出这一步，就会有些东西被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从前……
方子瑜手紧握成拳，指甲扎在手心。
门外的对话声不大，他却是能听清楚的，甚至是深玄与临轩静默时倒酒的淅沥声，都听得清楚。
临轩看着深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又继续替他满上，自己也端起酒杯：”错是在我，在此，先以薄酒向深玄赔罪了。”
说完，他也将自己杯中酒水喝尽，倒把深玄怔得一愣一愣。
“我不懂，大人。”
深玄将自己垂涎不止的美酒端在手中，他想要先弄明白自己心中的不解。
“深玄，你可是不喜这酒，还是不愿意接受我的歉意与赔罪？”
深玄吸吸口水，将杯中酒喝尽，临轩又替他满上，深玄连饮六杯。
“……深玄，你知道吗，我爱他！”
深差点将自己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忍不住看着一脸淡然的临轩。
屋内，方子瑜瞪圆了眼睛，要用双手紧捂住自己的口，才能不发出惊讶的呼声。
这……
屋外，临轩看着深玄，眼中的温柔一点点散去，只余镇定和算计。
“我爱他，不愿意他死，爱他爱到——哪怕对不住你……深玄，不要怪我，在我心中，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所以……”
屋内，方子瑜只觉得耳中一片嗡嗡声不断，慢慢靠着门，跌坐在地，一时间，不知要做何才好。
屋外的深玄惊讶地叫喊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方子瑜身子一颤，回过神来，他起身趴在门板上，透过小小的缝隙，看到趴在石椅上的深玄的双腿正在变化，变成黑亮的长尾，一点一点脱去人形，连身体和手，都变成非人的形状——黑色的，长长的，有着光洁鳞片的黑蛟在地上无力的扑腾，大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恐惧。
临轩看着深玄，眼中一片宁静，仿佛自己看着的，不过是一颗路边的石子。
“深玄，我已取得你的血肉给他，但是，还不够，所以，把你的角，还有你的内丹，都给我吧！”
“不——”
深玄凄厉的拒绝变成最后一声嚎叫，化成巨大黑蛟的它彻底没了意识，软软地躺在屿浪山顶，它额心中，长锥形的尖角色泽漆黑发亮，彰显出主人强劲地灵力。
方子瑜再也无法忍受，推门而出，愣愣地看着地上现出原身的黑蛟。
“深、深玄……”
临轩向前一步，弯腰伸手，手上一用力，黑蛟唯一的角发出一声脆响，就此断裂开来，殷红地鲜血从它的额心缓缓流淌，渐渐染红了土地。
方子瑜紧咬着自己下唇，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期待，只能看着眼前发生地一切。
此时，他再次深刻的感觉到，自己与临轩，与深玄的不同。
他们不是人！
而自己……现在的自己，还算是人类吗？
也许，已经不算了……
早在自己为了复仇而要利用什么都不知道的深玄起，自己就早已经算不上是人类了……
对不起，对不起深玄……
方子瑜心中不住呢喃，越来越跳动得激烈的心让胸口有些痛苦起来。
陷入昏迷中的深玄因为疼痛身子不自觉地痉挛颤动着，临轩将角拿在左手，看了一眼方子瑜，右手成爪，狠狠扣向深玄的心口。
剧烈地疼痛让深玄瞬间惊醒，再次凄厉地嚎叫起来，于此同时，飘在天空中已聚集了大片的灰云中，一道金色的闪电狠狠劈下。
“小心！”
临轩千钧一发之际收手，抱住方子瑜往一边地上一滚，躲过闪电，一阵地动山摇后，临轩抬起头来，空气里有着焦肉的味道，本该还在昏迷中的深玄已然借着闪电逃离。
临轩皱着眉看着远去的黑影黑云，意外之中又有庆幸：
“他的天劫至了，拿不到他的内丹，反是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天劫？”
方子瑜还未回神，身子不住颤抖，连声音都打着颤。
临轩看他一眼，扶他起身。
“是，他从蛟化龙的契机，也是劫数，能过得了这关，他今后就是遨游九天的龙，若过不了……”
临轩轻叹一声，拉了方子瑜往屋内走去。
原本自己确实是想放深玄一马，至多折损他两千年修为，却不曾想深玄的天劫会在此时降下。深玄，若要怪的话，就怪你的命以及我吧！
方子瑜任由临轩拉着自己进屋，看着他将那只黑色的角研磨成粉末，混合在紫砂的小罐中。
“你……是什么……”
久未曾问出口的疑问在今天渴望得到答案，临轩看着方子瑜，召出三昧真火。
“我是龙，白龙临轩，子瑜。”
龙……
方子瑜瞳孔一缩，瞬间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小时候在庙宇中看到的那些狰狞的神像，再看看眼前，方子瑜忍不住伸出手去。
“我……什么都没有……”
“只要你就够了。”
没头没脑的话语，临轩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我有的是时间，我也会想尽办法给你时间，我需要的，就是一个完整的你。”
爱恨嗔怒，无一不缺。
看着眼前的临轩，看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小罐，那些宛如流沙一般的黑色粉末不多，却是如此的难以下咽。
吃了它，自己就会得到重生。
吃了它，自己就会得到力量。
这是多美的的诱惑！
可是，在自己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是厚重的血腥……
即使如此，我却还是……
方子瑜伸手接过临轩手中的紫砂小罐，轻轻抬起，放在嘴边。
黑色的粉末入口即化，带着难以言语的触感和暖意，一点点融在身体中，方子瑜觉得自己的身心都飘然起来，脚下踩到的不再是地面，而是软绵绵的云彩。
倒下去之前，方子瑜看到抱住自己的，是临轩。
我已没有了过去，是否还会有未来？
出事之后，方子瑜一直都不喜欢从昏睡中醒来的那一瞬，那会让他想起太多，无法抑制的痛苦和不甘让他迷失了自我。
什么都不在乎，执着的只有一个。
缓缓睁开眼，方子瑜看着就在自己眼前的临轩，看着倒映在对方眼中的自己。
面容没有改变，但一切已经不如从前。
“现在的我，可以离开，去找他们了吗？”
“当然。”
临轩扶起方子瑜，手上搭着一套崭新的白色长衫，光泽莹莹，非凡品。
“我和你一起。”
方子瑜接过衣裳，准备换上。
“先洗洗。”
临轩一指屋角，热水早已备好。
临轩起身出门，方子瑜坐在床沿呆了好一会，才起身沐浴换衣。
走出门后，方子瑜看见临轩站在山崖上，回头向自己伸出手来。
“走吧！”
方子瑜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朦胧中，已染满鲜血。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方子瑜猛力握紧右手，直到指缝中渗出红色，他眼色一沉，走近临轩，将左手搭在对方手上，握紧。
白龙自屿浪山崖上飞起，向着东方而去。
方子瑜半伏在龙首之上，一手擒住龙角，一手抓紧龙鬃，风声呼啸而过，眼前景色不断后退。
那透亮的蓝色越来越远，沉闷犹如诅咒一般的乌色云团逐渐靠近方子瑜，令他全身一颤。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兴奋。
到了。
到了。
越来越近了。
曾经拼命离开的地方，用家人鲜血撕裂的网，又张开了，张开了，张开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呢喃，耳语一般，方子瑜听到了无数人声合吟。
临轩也在此时向着地面降落，它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方子瑜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觉得自己在向着地面跌去，那密密麻麻聚集着无数房屋的地面被鲜血染红，一个白衣人站在巨大的血阵中，长发飞扬。
回来了，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嗡嗡声不断，方子瑜只觉得头一阵剧痛，他能看到那个白衣人在缓缓抬起头来，心口一阵痉挛。
不——
不——
不要抬头！不要看！
你在……拒绝什么？
近在耳边仿佛是情人亲昵的低语让方子瑜全身僵硬，不要说扭动脖子，连眨一眨眼睛都做不到。
被鲜血环绕的白衣人终于抬起头来了，凌乱的发丝掩盖下，流着鲜红的血泪却在笑的脸——是方子瑜自己的脸！
你回来了……破军！
你来毁灭这个国家了！
你这个不该存在的祸星……
方子瑜愣愣地看着那个一身是血的自己一边微笑着，一边由遍布全身粘腻地、令人无法接受的猩红液体中伸出手来，慢慢地、慢慢地要碰触自己。
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你已经令你家族染血，你已经全身罪孽，你是天生的灾星，不必要的存在，必须要消灭的存在，是连自己都要舍弃你自己的存在……
住口！住口！
方子瑜茫然地睁大眼睛，他已无法呼吸，胸口要爆炸一般的疼痛。
你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
你早已经死了！
满身鲜血的方子瑜无声地大笑着，脸上、手上、身上的肉随着他缓缓挪动的动作不断掉落，露出森森白骨。
已经变成半具骷髅的白衣人锋利的手指骨触及到方子瑜的瞬间，临轩突然出现，伸手轻轻捂住方子瑜的眼。
“是假的，都是幻象，你在这里，你在我身边。”
临轩将方子瑜抱在怀中，扭头瞪着那半具骷髅，张口长啸，啸声比常人惯听的声音低很多，远远传开，惊起走兽无数。
皇城西苑请仙台上，国师口吐鲜血，狠狠栽倒在地，鲜血沾满了花白的胡子，令他好不难堪。
“国师大人！”
侍从们从巨大的符阵外冲出，连忙来扶起老国师。
“大人，究竟……”
“破军……回来了……”
老国师猛烈的咳嗽着，全身剧烈的颤抖。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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