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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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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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触及飞声掌心的温度,付云中也放下了心,闭上了眼。
  沉顿,困倦。
  似也被那微弱光亮温暖了胸膛。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再无其他。
  最后一眼,目光越过飞声肩头,看向模糊视野里,那个并未被礼尊下令恭迎,而仍安然如故,照旧不言不动,睥睨四方的背影。
  付云中便无声微笑了。
  不及扯起嘴角,又快睡着了。
  看着付云中宁静的面容,飞声眸光忽的一跳。
  付云中本就靠着重山的肩头,不过是闭上了眼。
  也本就无力握紧飞声的手掌,不过是更放松了些。
  正拌着嘴的重山与苏夕言察觉什么,也忽地静了下来,看着付云中。
  看着付云中紧闭着眼,苍白了唇,渐渐滑落身躯。
  “……付云中!!”
  “……重明!!”
  ————
  拂晓。
  黄沙中一片白衣翩翩,却不再是来时那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穿越沙漠的队伍肃穆而急切。
  他们星夜兼程,加紧步伐,走过了一整个严寒夜晚,才终于将近沙关。
  留在绿洲等待的部分人马已汇合,长长的队伍里却少了诸多身影。事出突然,礼尊遣散所有幸存的随行百姓,使之自行穿越剩下不多的沙原。随之清理辎重行李,腾出最多板车驼马,安置伤亡的云墟弟子,以及尚留性命的武尊叛党与吐蕃刺客。
  幸好四散逃离的骆驼大部分寻回绿洲,可供驱使,否则更是狼狈。
  重山牵着骆驼,方被清晨的阳光驱散浑身寒意,再过一会儿,怕又要被晒得一身臭汗。抬头看一眼坐在骆驼之上的苏夕言,再转头,替板车上闭目沉睡,总算还飘着一口气的付云中拉了拉车头上简易搭建的遮阳蓬,免得重伤患又被晒晕过去。
  想起什么,回头,放眼看去。
  飞宏,飞星。不算太远的队伍最前方,跟在诸尊之后,骑在骆驼之上的飞声和飞松。
  和礼尊都隔了些距离,两人之间也隔了些距离,各自身处人群之中。
  亦或,是被已全然分不清听令于谁的诸云墟弟子们包围、保护、监视、押送。
  甚至包括诸尊在内。
  微妙而紧张的气息,更是叫本已急切的队伍近乎急躁。
  忽地,人群中传来惊喜轻呼:“哎?瞧!是师兄们出沙关接我们了吗?”
  出声的是个应试弟子,对疲惫而未消惊惧的应试弟子们来说,这一声如石子入水,立即引了一阵骚动。
  “呀!沙关前头,真的有人!”
  “是师兄们吗?不是说未等我们回关,不得私自出关吗?”
  “是我们拖得太久,不放心,出来查探的吗?”
  重山亦随之看去。
  越过队伍最前头的车马人影,恍惚便能在拂晓晨光下,瞧见巍峨古旧的沙关城楼之前,一字排开的点点黑影。
  不同于众小弟子的欢呼雀跃,重山眸光如星,眉头却沉了下来。
  前头帐篷车中的礼尊,也沉下了眉头。
  对着一旁弟子的询问,老人平静地道了一句:“全员戒备,继续前行。”
  沙关之前。
  日头已升,立见灼烈。
  沙关之前,不过百丈,云墟弟子们驻足,重整队列,已个个覆上了一层汗。
  不是因了日头,更不是因了疲倦,而是因了他们终于可以足够看清,或说早已看清,此时终于再次确认,沙关前头等待他们的,不是自家兄弟。
  甚至不是自家族人。
  虽是穿着唐人衣饰,但轮廓清晰,鼻挺颧高,脸色酱红,一色用字、申字型脸,早已列阵马上,执兵带甲,以逸待劳。
  不下三百吐蕃精兵!
  还是狄人最叫人如噩梦般惊惧的骑兵!
  不论人数、体力、战备,皆占了云墟的上风。
  礼尊自帐篷车中被搀扶而下,缓缓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其余诸尊分列两侧,亦站定。
  稍后一些的飞松遥遥看着前方气势汹汹的吐蕃将士,眸光翻涌。他不是不知道,除了前方虎视眈眈而来的吐蕃人,身侧监视他的云墟弟子们也更靠近了他些,随时准备出手。
  对面列阵之中,同时步出一名壮实男子,年纪不小,气度更不小,满面须髯,三角眼往礼尊身上一盯一放,弯腰,抬手,行了个漂亮的中原揖礼。
  “吐蕃宰相论恐热,在此恭迎云墟诸尊。”
  闻言,云墟弟子中不禁一阵轻吁。倒也不算太意外。
  既已确认不是同门,那剩下的,不论是敌是友,基本也脱不了太远。
  不提被生擒的吐蕃刺客,但有维松在此,已成俘虏,吐蕃王室又怎可能袖手旁观。
  或说吐蕃人怎可能将所有筹码都押在一个凌峰身上。哪怕凌峰计谋得逞,全胜归来,或许等在这儿的,还是这些严阵以待的吐蕃精兵,威吓图谋,以成大业。
  但论恐热亲自带兵,还是出乎了意料。
  当年,吐蕃赞普朗达玛被佛教僧人所杀后,大妃纳朗萨拥立自己抱养的儿子仁丹为赞普,而小妃蔡邦萨所出,朗达玛的儿子维松在朝臣拥护下,于山南地区与纳朗萨派对立。拥戴维松,时任洛门川讨击使的论恐热,西征讨伐篡位的仁丹。纳朗萨派的吐蕃宰相尚思罗前往讨伐,被其击败,逃往松州。随后尚思罗联合吐谷浑、孙波、象雄等部,率八万大军再次讨伐,被论恐热大败杀死。此后论恐热成为高原之上最有实力的势力,自称吐蕃宰相。
  武宗会昌三年年,论恐热以大军二十万攻击不服自己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却被尚婢婢的四万军队击败,几乎全军覆没。之后论恐热和尚婢婢会战长达二十四年。
  大中五年,论恐热一度投靠唐朝,求作河渭节度使,唐不许,再叛唐。
  以此可知,论恐热性格残暴,杀人累累,长兴兵伐,出尔反尔,绝非善辈。
  更可知,今日此时,列阵此地的所有云墟弟子,都凶多吉少。
  乃至沙关之内,本是静候着他们归来的云墟弟子们,已然凶多吉少。
  论恐热亲自出马,深入唐境,必已准备万全,绝不留情。
  若说沙原之上,与敌抗争是忠勇,长途奔走,星夜兼程是疲倦,那此时面对着论恐热,是真的该说是惊恐了。
  连小弟子们的面色都分外沉静。不过是太过疲倦,也太过无奈,掩了惊恐而已。
  ——一国之力,守株待兔,而云墟精锐已折至少一半,剩下老弱残兵,如何能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云墟精锐拼着性命闯过了毛乌素沙漠,找到了青尊,回到了沙关,却要和沙关里头等待着他们回归的师兄弟们一起,葬身于此?
  即便礼尊在此,又能如何?
  礼尊的眉头还是沉着。
  眸子却依旧亘古明镜一般。
  虽在年岁里早失光华,却也在年岁里明净宁定。
  同样一揖,用不硬不冷,也不软不脆的悠远声音,开口:“贵国宰相至此,有失远迎。敢问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不为何事。”论恐热吐字不准,意思清晰,“我为了人。”
  礼尊沉默。
  剑尊凌霄目光一瞥,落在闻言低头的飞松身上。
  “我的人,我是必会带走的。还有一个人,也请礼尊能够放行,交由我们带走。反正他现在,也似乎不能自己走。”
  听见论恐热这一句,凌霄目光一凛,看回论恐热。
  而论恐热不慌不忙,抬手有请一般,对准了重山身后,依旧昏迷不醒的人。
  云墟人马一阵惊动。
  重山眸底一沉。
  他们要的,是付云中。
  吐蕃人既然能混入云墟队伍,必也能暗中窥伺,当是早已对昨日之事一清二楚。虽然谁都不知日后如何,但付云中此人之关键,已是毋庸置疑。
  苏夕言自骆驼背上侧首一望重山,重山看向她,皱眉,点头。
  礼尊却老态龙钟地往前探了探身,故意听不清:“什么?你说要带走谁?哦不对,凭你们这帮光会长毛的小子,又能带走谁?”
  云墟弟子闻言皆怔,又一阵轻笑。
  论恐热目露凶光,言辞却不紧不慢,反而更是昂首挺胸,肆无忌惮了些:“礼尊大人,您老得都耳背了,目力该是还行吧?”说着,抬手一指身侧将士们杀气腾腾的身影,“脑子更是还行吧?”又指向付云中,“躺着的那小子,可是快不行了啊?”
  挑衅的语气,简洁的语句,说得却叫云墟人无可反驳。
  云墟此刻尚能战者不过数十人,虽不至被三百吐蕃精兵败得全军覆没,但吐蕃人要想从他们手里抢走个无法行动的重伤患,实在是不必费太大力气。
  云墟人自然可以抵抗,可以死守,可是为了一个付云中,怕要拉上全部云墟人陪葬。最后,还不一定能守得住。北狄之野蛮凶狠,唐人早有血泪教训。
  即便大战三百回,守住了,得胜了,不仅是付云中,其余伤残的同门与百姓们,撑得住,等得到他们得胜么?
  礼尊却真的老态龙钟似的,点了点头,还是听不清:“嗯,目力是还行,然后……你说什么来着,你小子,快不行了?”
  闻言,论恐热的嘴角扯不住笑容,绷作一条凶狠的线,再不客气,一个侧身,剑指直直指向身后,沙关铜墙铁壁般的大门:“……目力还行,就够了!”
  云墟人的心又沉了三分。
  即便他们能杀尽眼前异族,可隔了那道铜门,里头,只会是另一波严阵以待的敌人。
  或许还有同门们已然残破的身躯,和哀嚎求饶的哭泣。
  礼尊不答。
  论恐热的眸光更见杀意,道:“若不交人,就别想有一个云墟弟子活着叩开这扇铜门!!”
  语声如吼,震慑人心。
  云墟人真的都被惊了心。
  连吐蕃人都全被惊了心。
  因为就在论恐热语声方落之时,指尖所指铜门,砰然大响!
  沉积沙尘,簌簌抖落,飞舞空中。
  沙关铜门,真的要被叩开了!
  却是从里往外,不是叩开,而是顶开,撞开,破开!!
  礼尊亘古明镜般的眸子随之一亮。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重山,刹那嘴角扬起,目光如炬。
  瞧得低头探询地看向重山的苏夕言都不禁亮了眸子,随重山看向沙关铜门。
  铜门被撞了一下,静了静,又是一下,转而两下三下四五下,直将铜门撞开了一条缝!
  沙关与其余城关没有什么大不同,巨型梁木门栓在内,易守难攻。城内人若要出关,移除门栓,推门即可。
  此刻,显然是情况紧急得关内人来不及移除门栓,已被逼得紧贴铜门,且是不断不断往铜门拥挤推搡,才使得铜门接连被撞。
  而身处关外的人们只能看着。不论是吐蕃人,还是云墟人。
  叽嘎砰通,听得见铜门那头巨大门栓终于落地,发出沉重钝响。
  当终于看清自门内蜂拥而出的不是自家同门,而是身着汉人衣饰的异族面孔,所有云墟人都亢奋了。
  年纪轻的应试弟子们已忍不住呼喊:“是师父师兄师叔们来救我们了吗?”、“可不是说云墟精锐都在这儿了吗?”、“果然早有预料,设好埋伏反击了是吧?!”、“杀!杀得狄人片甲不留!看还敢小瞧了咱云墟!”
  只有礼尊似已老得忘了该如何亢奋,身形佝偻,白发疏廖,始终沉静,动也不动。
  论恐热同样沉静。哪怕他的面色已满是凶悍和杀戮。
  拼搏大半生,他早见惯风雨,更见惯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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