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箱丝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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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箱丝绸-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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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颂语就会走上两个多时辰到这里久坐,看着因缘壁发呆,里头,是他执念的心上人,为了不忘记那个人,他义无反顾的跳下了忘川河。
  
  范二对壁内的人很好奇,好几次故意为之,跑了老远的路来到这里,拐弯抹角的向容颂语汇报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眼角偷瞄,还真叫他看清了,因缘壁里提笔作画的白衣男人刚好收完那笔抬起头,范二当时就呆住了,满脑子都是浆糊理不清楚,直到容颂语扭过头看他,他才做贼似的逃跑了。
  
  其实也怪不得他如此震惊,实在是壁中那人面容,居然和容颂语一模一样,若不是神态和头发,范二险些以为壁中之人,其实是他家司君。
  
  无主孤魂司很清冷,空荡荡又简陋的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人,在他来之前,这里只有容颂语一人。对于容颂语,范二是个包打听,屁大点事他都要弄得一清二楚,虽然听说他生前杀人如麻,范二却意外的并不怕他,大概是这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对他又挺好,他在心里亲近他。他在鬼差大哥口中打探出来,无主孤魂司以前并不在这里,是容颂语非要搬到这里来的,范二鼻头发酸的想,是因为这里,离因缘壁近吧。
  
  孤魂司里有两只樟木箱子,里头装着缠枝莲蚊或是团福字印花的大红丝绸,这是除了因缘壁以外,容颂语唯一稀罕的东西。尽管地府里死寂的似乎连灰尘都不会扬起,他依旧不厌其烦的每日拿麻布细细的擦拭,然后打开箱子长久的凝望,那个时候,他嘴角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浅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温柔似水,俊美的让鬼都移不开眼。
  
  听鬼差大哥说,那樟木箱子,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过桥时留下的,那对夫妻有福气,生前白头偕老,死后携手过黄泉,据说轮回后,来世依旧是姻缘。
  
  人间有这样的习俗,家里有人过世,就会将他生前最喜爱的东西烧了给他带上,想着让他在阴间过得舒坦,享享清福,可鬼魂不能一直在地府呆着,到了生死薄上投胎的时候,走过奈何桥,必须两手空落落。大哥说,那日,那对年过九旬的老夫妇在桥上苦苦哀求,说这是他们成婚时夫人的嫁妆,寓意两厢厮守,然后两人就真的白头到老,是很重视珍惜的东西,可地府的规矩在这里,你去投胎,总不能抱个箱子跳下去。
  
  恰逢那时你家司君从忘川里跳出来,满头的白发引得过桥的鬼魂频频侧目,他又生的俊,夫妇一打听这是对面府邸的司君,立刻拽住他衣角,哀求着让他帮忙保管这箱子,等二人来生过尽的时候,再到地府,还能看上一眼。你家司君对着箱子怔怔的出了会神,然后就答应了。
  
  箱子里头没有奇珍也没有异宝,只有大户人家里随处可见的满满两箱丝绸,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金贵。范二不过是个不识情滋味的懵懂少年,他的家乡也没有出嫁赠丝绸的习俗,于是不知道,这看似普通的丝绸木箱上,承载了怎样的期盼和祝愿。
  
  地府的鬼都忌惮他,常年和恶鬼冤魂打交道的鬼魂,一个不注意就被染上了怨气堕入魔道,不可谓不危险,况且拿热脸去贴人家怎么也捂不热的冷屁股,也不是什么叫人愉悦的事儿,于是地府里,只有崔府君和他交好,偶尔能说上几句话。
  
  可范二觉得,他家司君,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他虽然冷面寡言,却从来不发脾气,对什么都不经心,对什么都无所谓,也不会用一直对你伤心绝望的表情看着你,那是自卑到死的傻小子,最怕的一样神情,简直比刀剑加于身还让他难受。于是虽然地府里有时寂静的连针落地都能听见回音,也没什么玩耍的项目,范二依旧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他就跟在容颂语身边半年多了。
  
  今天一大早,容颂语就被神色慌张的阴差叫走了,范二知道,怕是水底又生恶鬼,让他去斩杀处理。说来无主孤魂司的司君,历都来是地府里最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愿意跳这火坑,吃力不讨好,一个不慎,就会魂魄离散,容颂语倒是毫无怨言,一直在这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干了两百年,好多次险些散魂,却没出过一点差错,阎王念他不易,给了他一道令箭,说是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可他藏好了,一直没用过。
  
  鬼魂不比生人,还要洗漱穿衣,范二这小厮实在形同虚设,他每天完全无事可干,容颂语又被叫出门了,他只能跑到奈何桥上,给孟婆端端泪水唠唠嗑。方才一下来了三十多个生魂,范二跑上跑下累的直喘气,好不容易得了空,他就趴到栏杆上,眺目去看黄泉路边盛放的彼岸花,那血一样妖艳的红色花朵,有种致命的魔力似的,目光盯上去,便难以错开。
  
  他正痴呆呆的盯着花丛出神,身后陡然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声:“小兄弟,回魂了。”
  
  这是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悦耳语速正好,不快也不慢,里头掺着股浅浅的笑意似的,让人一听就好感顿生。范二做什么都像是亏心,闻言立刻像是被学堂的先生捉到开小差的弟子,受惊的兔子一样慌忙转过身,一抬眼,巨惊之下变成了呆头鹅,他两眼瞪圆嘴巴微张一脸痴呆相,盯着面前的男子结结巴巴语不成句:“你…你…你……要过桥?”
  
  面前温和带笑的白衣男子,长了张和容颂语一模一样的脸,身量都一致,赫然就是因缘壁里,那个提笔作画的男人,是他家司君日夜思念的人。
  
  来人对着他点点头,心情极好似的带些戏谑笑道:“这里只有一条路,我不过桥,难道还折回去不成。”
  
  范二不太灵光的脑子,遇到这种突发状况更加不够用了,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坏了、司君出门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办哪……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能转头去看苍老的孟婆,然后发现老婆子也是一脸震惊的打量着来人,不过对上那人疑惑的目光,她很快便敛去多余的表情,看了眼面前的碗,里头正潺潺的往外冒水,很快就有了小半碗,她站起来垂下眼,平端起碗,一脸虔诚的低低诵念起来。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一碗孟婆汤下肚,三千红尘皆过渡。”
  
  随着她的诵念,碗里的水开始沸腾,颜色渐渐转深,最后变成了茶汤一样的亮黄色。孟婆将碗送到来人面前,说道:“公子,汤已熬成,时辰已到,喝下这碗便去投胎吧。”
  
  来人接过孟婆汤,凑到嘴边想起什么似的放下,叹了口气问道:“大娘,我…向您打听个人,成么?”
  
  又是个带了牵挂的,孟婆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盯着他,道:“执念什么呢,喝下这碗汤,前尘往事皆成云烟,有什么不好。”
  
  来人笑笑,轻声道:“有人犯下一身罪孽,不为自己却为我,到底是我欠他良多,我就是想知道,他是投胎去了,还是下了地狱。”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恍惚有层稀薄的悲意,范二看着他神似的脸,脑子里却闪过容颂语的身影,那瞬间,他几乎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这人要打听的,就是他家司君。
  
  孟婆沉默了一阵,道:“过桥的魂魄太多,我可能不记得。”
  
  来人说:“他生的和我一模一样,头发全白,死的时候穿着一件云纹勾线的暗红色长袍,大娘可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从这里走过?”
  
  孟婆枯树皮一样的脸上波澜不惊,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老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时辰到了,公子这就上路吧。”
  
  “可……”
  
  范二刚想反驳,才说出一个字,就被孟婆用眼神制止,那目光竟然十分凌厉,范二被看得一缩脖子,讪讪的闭了嘴,只敢在心里不满的嘀咕,明明就不是这样么,婆婆为什么要说谎……
  
  白衣男子好像很失落,又好像得到了解脱,他垂眼露出一个微笑,脸上有种悲喜难辨的神色,他一抬手腕,黄汤入口,那瞬间,范二好像听见他唤了一声“颂语”,然后那人递回碗,在阴差的引领下,头也不回的走下奈何桥,上了轮回台。
  
  直到那人背影都看不见了,范二才委屈的低头嘟囔:“婆婆,你为什么要骗他?你明明知道,他说的就是我家司君。”
  
  孟婆叹了口气,说道:“傻小子,告诉他又怎么样呢,他一转头,就会忘记,他会投胎转世,而容颂语,依旧是孤魂司的司君。”
  
  “那……那……”
  
  他结巴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好提不起精神的闭上嘴,想起那个因缘壁下久坐的孤寂背影,难过的直想哭。
  
  不止人多嘴杂坏事,鬼多了,同样坏事,三天后,容颂语还是知道了。当他神色几乎是慌张的朝望乡台狂奔而来的时候,范二心里就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容颂语站在孟婆面前,脸色是从来不曾有的阴郁,他声调怪异的问孟婆,前几天是不是有个和他长得一样的男人过桥,孟婆见纸包不住火,索性坦然的点了点头。
  
  容颂语最开始盯着孟婆,目光像毒蛇似的,怨毒而阴郁,孟婆被他盯着寒意森森,却不敢动。随后他突然眨了下眼,站不稳似的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神色悲戚哈哈大笑,嘴里喃喃自语,明知强求求不得,连见一面也是奢望,他等了两百六十年,却还是错过了……说着说着,他眼角居然蜿蜒着流下殷红的血来,衬着脸侧的白发,愈发艳丽妖异,如同怒放的彼岸花,浑身罩着死气一样浓重的悲意。
  
  他一边疯癫的碎碎念,谁也听不清他在念什么,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回走,走几步摔一跤,然后爬起来接着走,最后钻进了孤魂司。范二叫了声司君就想追过去,却被孟婆一把拉住,让他现在别去撞刀口,范二心里是怨她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怨她,他一把甩开了孟婆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孤魂司里奔。
  
  容颂语不死心的去了趟因缘壁,人都投胎了,那里理所当然是空空如也,他失魂落魄的回了孤魂司,打开那两只樟木箱子,自己躺蜷缩着躺在其中一只里面,抱着一卷丝绸不言不语,只有范二告诉他,那人在桥上问过他,他眼里才有了些神采,哑着嗓子问颂辞说了什么。范二一字不差的将桥头见闻告诉他,他听完露出一个又喜又悲的笑,慢悠悠的问道:“二子,你说,他心里,可曾有过我?”
  
  范二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只是重重的一点头,肯定的说道:“必然是有的,不然他谁也不问起,偏偏问了你。”
  
  容颂语一愣,然后低低的笑开了,轻声道:“我比谁都清楚,这话不可信,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骗骗自己,这样我高兴。二子,去,把崔府君请来,我有事和他商量。”
  
  范二并不知道,他家司君和崔府君在屋里商谈了些什么,只是他出来后,神色怪异的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竟然十分扭捏,偏偏崔府君又是另一幅皮相,盯着自己笑的意味深长,范二忍不住就怂的想缩成一个球。可他还没来得及缩,容颂语突然柔声问他想不想投胎,范二只觉头皮一炸,登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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