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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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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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金忠接到的圣旨上,永乐催其速回之意跃然纸上,甚至连最后期限都有注明。按道理,这要么是永乐有拿不定主意的大事要和他商量,要么就是有要事让他去办。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必然是迫在眉睫的急务。可刚才永乐召见,虽然亲切之情溢于言表,却丝毫不涉及政务,这就让金忠犯了迷糊:“总不能是皇上想和我聊天,才这么急着召我回来吧?”

本来,若是仍在乾清宫,金忠肯定会拐弯抹角地试探永乐的心意,但此时既已出来,那也不好再折回去问。无奈之下,金忠只得揣着满腹心思打道回府。

金忠在南京的府邸位于中城延龄巷内,原是建文朝礼部尚书陈迪的旧宅。建文覆亡后,陈迪拒绝归附,被满门抄斩,宅子便被朝廷收回,又赐给了金忠。不过金忠在这里没住几日便就回了北平,故宅子一直空着,只留了几个下人看门。金忠骑着马回到府前,管家老张七便迎了上来,牵住马缰满脸堆笑道:“老爷可回来了!小的和游驴子听说老爷回京,一早就在巷子口候着,后来才知道老爷直接进宫去了!游驴子还埋怨我老糊涂,应该一大早就到三山门外码头接着,说是老爷三品大员,怎能连个接站的家人都没有,就这么孤零零进城呢!”

老张七与游驴子都是当初金忠入燕府后,永乐拨给他使唤的下人,后来金忠入京,就将他们召到京师府邸做了正、副管家。老张七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但手脚仍极麻利,脑袋也机灵,就是嘴皮子有些啰嗦,以前金忠还有些不喜欢。不过一年未见,再听到这熟悉的聒噪,金忠反而生出几分亲切。

“这一年我不在家,尔等也辛苦了!”金忠边下马边笑道,“尔还是这么多话,小心老爷我一个不耐烦,将尔逐出家门!”

“小的是死也不出金府大门的!”老张七憨厚地笑道,“老爷一向对咱下人厚道,哪能为这点子小毛病就赶小的出府?要是俺话多惹老爷烦,那以后少说些就是了。老爷是大人物,成天想的都是天下大事,咱也该有这份机灵,不能搅了老爷的心思……”

“好了好了,刚说少说些,就唠叨上了。尔这张嘴要能管住,江水都能倒流了!”金忠又好气又好笑地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我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命下头烧水!”

“老爷可是要沐浴?”老张七道,“打天黑起这水一直就烧沸着,澡盆子也都备好了。不过老爷现在怕是用不成。”

“为何?”金忠正准备进府,闻言顿停住脚步,回头问道。

“回老爷!”老张七答道,“尚宝司序班袁大人来访,已在花厅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尚宝司序班?”金忠一愣,随即一拍手笑道,“原来是袁忠徹啊!他来了么?那我可不能怠慢!”说着一撩袍脚,昂首入内。

一过仪门,袁忠徹爽朗的笑声便传了过来。金忠跨进房门。笑道:“静思兄,何事笑得如此开心?何不与仆分享一二?”

“世忠兄回来了!”见金忠进门,袁忠徹便也起身,笑着道,“你是大忙人,一回京就入宫,把老弟我晾在府中不理。正好游驴子过来要找我相面,我便给他瞧瞧!”游驴和忠徹都是燕府老人,以前也都熟稔,故彼此倒也随便。

“相面?”金忠踱到桌旁坐下,望着一旁侍立的游驴子笑道:“你老爷我也是相士出身,为何不来找我,却反倒舍近求远去求袁大人?”原来当年在燕府,金忠与袁忠徹都以相术精湛著称,不过后来金忠改行做了燕王的参军,忠徹却仍是守着老本行。

游驴子没料到金忠会这么一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憋红了脸嘿嘿笑着。倒是一旁的袁忠徹不管那么多,只笑道:“还不都怪世忠兄你一张臭嘴,往日里给下人看相,见谁都往坏了说,大伙儿都怕找你。”

金忠一愣,不禁哑然失笑。当初他在灯市口打着“天下神算”的幌子给高炽测字,此事后来经狗儿这长舌头一渲染,顿时轰动燕府,燕藩僚属和下人们纷纷来寻他看相,金忠实在不胜其扰,也不想落个“方伎之士”的名声,影响燕王对自己的印象,故见了谁都往坏里说三分,久而久之大伙儿都不敢来寻他。想到这里,金忠哈哈笑道:“看来我这毒舌头实在太过了,连自己的家奴看相也得另寻高明。只不知你看这游驴子面相如何?”

“我不比你好到哪去!”袁忠徹哈哈笑道,“你曾说游驴子这辈子都是奴才命,他求我看他下辈子。我一瞅,也就比今世略强,能当个小商贾,虽然衣食无忧,但还是在贱籍!”

“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游驴子一旁老实巴交地嘿嘿笑道,“小的也知道自己没贵人命,只要能太太平平的过,十辈子商贾也乐意!”

“知足常乐!尔明白这一点实属难得!”金忠指着游驴子笑道,“其实命虽天定,但人力亦可易之,这袁大人之父乃我大明第一名道,尔好好巴结巴结,他一高兴,回头请他父亲大人给尔改改气运,虽不能让尔下辈子大富大贵,但做个富家翁什么还是可以的!”

“真的?”游驴子一听顿时大喜,忙凑到袁忠徹跟前作揖道,“袁大人大慈大悲,回去见得令尊一定要帮我求求,他老人家法力无边,吹口气都能让小的受用三生!”

“行了行了!”袁忠徹哭笑不得地挥挥手道,“这事我记下了,你赶紧去给我弄一桌子菜来,再上两坛好酒,我要与你家老爷痛饮一场!”

“好咧!”游驴子一蹦三尺高,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一转眼功夫,三荤三素六大盘菜便被端了上来,并随菜带来两坛陈年绍兴花雕。

金忠刚在宫里用完膳,此时倒不太饿,便只陪着袁忠徹喝点小酒,其间聊聊这一年间彼此经历的诸般流水事。谈着谈着,便扯到了此次稀里糊涂回京一事上头。袁忠徹与金忠关系莫逆,故金忠也不瞒他,遂把心中疑虑说了,末了道:“陛下心急火燎地招仆回京,回来后却又似没事人似的,这其间究竟为何,仆始终揣摩不透。总不成就是为了让我回工部当值吧?”

见金忠满腹疑云,袁忠徹却只是一笑,将杯中黄酒小泯一口,道:“就知道你会有此惑!其实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哦?”金忠眼光一亮,道,“此话怎讲?”

“皇上召你回京,其中大有深意!”袁忠徹从盘里夹了一颗小豌豆,放到嘴里不紧不慢地嚼着道,“世忠你想,当今天下,以何事最重?何事最急?”

“你是说招抚流民,屯垦复耕?”金忠疑惑地道。

袁忠徹一哂道:“恢复民生自是要务,但朝廷这一年里已多有布置,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便可。此事急也急不来,虽然重要,但已谈不上急迫!”

“那就只有立储了!”金忠说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猜想。

“不错!”袁忠徹放下筷子,沉声道,“东宫之位,事关国本。今上登基已有一载,而太子却迟迟未立,此等局面若再延续,不仅天下流言四起,就是朝中,也会生出动荡,弄不好还会闹出党争。今年以来,群臣和诸王已连上三道奏疏,请立太子,皇上虽全部驳回,但也知此事迫在眉睫,不能再拖。此番突然招你回京,必是和立储有关!”

“照你这么说,莫非皇上已有意立大殿下为太子?”听到这里,这个念头突然在金忠脑海中冒了出来——他金忠是满朝皆知的“世子系”,若皇上果因立储一事召其回京,那目的只有两个——向自己问计或者让自己为世子造势。而不管其原因是哪一种,十有八九皇上已倾向立高炽。否则,又何苦让自己这个世子死党急匆匆地往京城赶?想到这里,金忠不由一阵兴奋。

“世忠兄果然机敏,不过未免太心急了些!”袁忠徹淡淡一笑道,“皇上若果真已属意大殿下,那直接暗示朝臣再上奏一次,然后顺水推舟就是。此等水到渠成之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何必非要招你回京?”

“那这又是……”听袁忠徹这么一说,金忠顿时又有些糊涂了。

“世忠兄久在北京,对朝中情况不甚了解,故一时想不明白!”袁忠徹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却说得过了!”

“此话怎讲?”金忠洗耳恭听。

“皇上心意确实已发生改变,且正向大殿下这边儿靠拢,但是否就立他为储,却仍在权衡考量中!”见金忠仍不明白,袁忠徹遂耐心解释道,“要想讲明白此事,首先要明白皇上的心意究竟为何。朝中大臣皆以为皇上之所以拖延立储,其原因是他老人家心中属意二殿下,而恪于大殿下的嫡长子身份,故不敢妄动。其实大错特错也!”

“大殿下是嫡长子,又是太祖亲封的燕世子,入主东宫本是顺理成章之事。但自元旦以来,群臣与周王接连三次上疏劝立太子,陛下却始终搪塞。由此可知,陛下对大殿下并不满意。”

“不过皇上膝下仅有三子,三殿下高燧年纪最小,且素无出众之处,自无可能继统。那这么算,能取大殿下之位而代之的就只有二殿下高煦。二殿下能征善战、在靖难中又屡立大功。相较于大殿下之文弱多病,皇上宠爱二殿下也是自然。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太子之位事关重大,皇上也是明君,绝不会凭一己之好恶而一意孤行。而二殿下虽然善战,但品性顽劣暴躁,于朝政更是一窍不通,这些短处,皇上也都看在眼里。在这一方面,皇上对二殿下也是颇不满意的。”说到这里,袁忠徹不屑一笑道:“朝臣皆一叶障目,以为是立嫡立长的礼法框住了皇上心意。其实今上是何等人,他以八百壮士起兵,短短三年便问鼎天下,此等威势,便是太祖也未必抵得上。他若铁了心要立高煦,区区礼法又算得了什么?天下人的说三道四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高煦还有丘福他们这帮燕藩旧将的拥戴!故,皇上之所以久不能决,实在于二子各有优劣,皆不尽合其心意。这才是他拖延立储的真正原因!”

袁忠徹一席话,金忠听在耳里,犹如醍醐灌顶。一直以来,他也都认为永乐不立储是因为心向高煦的缘故,此时听了忠徹的分析,他才搞清楚原因。

“摸清楚皇上的心思,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解释了!”袁忠徹接着道,“就本心论,陛下最想找一个和他一样的文武全才当太子。但症结在于,他膝下只有三个皇子,能当太子的又只有这两位,他老人家其实别无选择。一开始,陛下没看透这层,或者看透了内心却不愿承认,故一味拖延。但拖得久了,东宫之位一直空着也不是办法。故陛下只得认清现实,在矮子中间拔高个,找一个相对适合的人选立为太子。而两人之间,大殿下虽然文弱且过宽仁,但至少知书达礼。在皇上看来,将来若由他继承大统,就算不能有太大作为,至少守成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二殿下则不同。其凶顽暴躁,又生性好斗,毫无治国理政之才。让此等人当太子,将来继承大统,皇上又岂能放心?两者权衡,大殿下自然要胜出一筹。以皇上之聪慧,只要认清现实,必能得出此断。所以我说他老人家心意已偏向太殿下!”

“原来如此!”金忠抚掌一叹,但旋又道。“可照你这么说,那皇上就应该直接立大殿下为储了啊?何以依旧犹豫不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袁忠徹摇摇头道,“陛下虽贵为天子,但毕竟也是人啊!是人就有喜好厌恶。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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