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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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1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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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高煦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

史复淡淡一笑,说出一人名字。

“他?”高煦和纪纲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你没弄错吧!他也是东宫的人!你让他帮咱们除解缙,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他的确是太子的人!不过只要咱们算计妥当,便能让他答应!”史复镇定自若地一笑,继而说出了心中计划。

又是一阵沉默。高煦和纪纲都在琢磨此策成算。过了好半晌,高煦点点头道:“照你的说法,他和解缙倒真是一山不容二虎。本王觉得可以一试!”说着,他又将头扭向纪纲,道,“老纪,这事你出面比较合适,你可愿做?”

“有何不可?”纪纲牙缝中蹦出四个字,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

三日后的下午,翰林院侍读黄淮在文渊阁当完值,遂出宫骑上自家的小毛驴,沿着西安门外大街打道回府。黄淮的府邸位于中城刘军师桥旁的忠灵坊内。待走到家门口,便见大门右侧的拴马桩上牵着几匹高头骏马。正在此时,管家黄七便一脸慌张地迎上来。黄淮翻身下马,便往门内走边问道:“门口怎会有马?有客来访么?”

“回……回老爷,有客!”黄七嘴巴都有些不利索了,“是纪……纪大人!”

“哪个纪大人?”黄淮仍是一副漫不经心之态。

“是锦衣卫纪……纪缇帅!”

“什么?”黄淮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阶梯上。待站稳了,他立即问道:“他来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黄七哭丧着脸道,“他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还带了两个缇骑。小的跟他说老爷还在宫里当值,他却说无妨,然后就径自到花厅里坐着了,说是要等老爷回来!”

黄淮浑身一哆嗦,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之色。对于黄淮这种归附的建文朝旧臣来说,纪纲简直就是妖魔一般的存在。当年燕军进京,永乐大肆清洗朝堂,黄淮就亲眼见证了无数大臣在纪纲的屠戮下含恨惨死。其后,纪纲执掌锦衣卫,更是扮起了鹰犬的角色,专为皇帝侦刺朝臣行止。有一次,黄淮等几个阁臣相约到解缙家中玩纸牌,激战正酣之际,忽然一阵风吹过,纸牌纷纷飘到窗外,待大伙儿去捡,却发现少了一张。第二日,解缙与黄淮进宫随侍,永乐问他们昨日做了何事,二人如实相告。孰料永乐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牌递给他们,二人接过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此纸牌竟恰是昨日丢掉的那张!而这正是纪纲阴遣缇骑做的好事!对这样一个阴鸷人物,黄淮是又恨又怕,平日里见了都是躲着走,唯恐被其逮着不是,可他今日怎跑到自己府上来了?

“老爷!老爷!”黄七见黄淮发呆,不由焦急得轻声呼唤。黄淮回过神来,又思忖一番,仍琢磨不透纪纲来意。但事已至此,他想躲也不可能,只得强捺心中不安,深吸口气向内走去。

待走进花厅,纪纲早听得外头声响,已起身等候。见着黄淮,纪纲哈哈一笑,拱手道:“黄先生总算回来了,纪某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不知缇帅大驾光临,竟让您久候,罪过罪过!”黄淮早知纪纲是个笑面虎,此番见其笑容可掬,他心中愈发惊慌,但仍强自镇定的寒暄。

“是吾未先知会便贸然造访,先生何罪之有!”纪纲又是亲切一笑。

黄淮满腹狐疑,实在摸不准纪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无心再跟他敷衍,遂干笑一声,做个手势请纪纲重新落座,然后自己也坐了,拱手道:“恕仆冒昧,不知缇帅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黄先生是个爽快人!吾此番前来,确是有事。”纪纲打了个哈哈,突然眼珠一转,又笑道,“不过眼下已是晚饭时辰。吾在此坐了许久,腹中也都饿了,黄先生不会连顿晚饭都不管吧?”

见纪纲这么说,黄淮只得尴尬一笑道:“缇帅造访,鄙舍蓬荜生辉,岂有不留饭的道理!”说着便要招呼下人备饭。

“不劳先生费心!”纪纲一摆手,阻止了黄淮张罗,道,“吾来之前,已在醉仙楼定了一席酒菜,眼下应已备好。吾派人取来,咱们边吃边聊!”说完,也不待黄淮推辞,便将手往后一扬,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缇骑当即一躬身,旋飞也似的向外头跑去。

黄淮见状,只得咽下口唾沫,又无可奈何地与纪纲做嘴皮子周旋。其间,黄淮几次出言试探,欲问出纪纲此番来访之用意。但纪纲滑得跟泥鳅一般,尽挑些不着边的山野逸闻跟黄淮瞎扯,弄得他心中愈发忐忑。小半炷香工夫过去,两个缇骑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每人手中都提着两个大食盒。纪纲见状,遂哈哈一笑,指着花厅中央的八仙桌道:“把酒菜都摆到那上头,本帅要与先生小酌一番。”

“是!”二人答应一声,随即走上前开始摆席。黄淮顺眼一瞧,不由微微一愣——这纪纲好大的排场!

只见这菜中打头的一道,便是醉仙楼的头号招牌——什锦海味杂烩。此菜是将炙蛤、鲜虾、燕菜、鲨翅等上品海鲜烩到一起,用精厨烹制,味道极其鲜美!仅此一道菜,花费便不下二十贯!紧接着又是桃花鮓,这是用二月里湖广所产鮓鱼腌制,口感亦是极佳。再接着就是一盘冰鸭,此鸭做法是先一日将鸭煮熟,过一天凝成膏再食用,入口清凉润滑,嫩爽无比——以上都是御宴才有的珍肴!而其他的菜式也是不凡,什么嘉定鸡、金坛鹅、滇南鸡鬃菜、福建西施舌等等,都是一等一的方物特产,仅运到南京就耗费不菲。连酒都是产自湖广宜城县的极品“竹叶春”!黄淮自家虽不富裕,但好歹在内阁当值有年,各类宫廷筵席也参加了不少,这么多珍馐美味聚于一席,他却是从未见过!见两个缇骑忙活的热火朝天,黄淮遂对纪纲冷冷一笑道:“缇帅可真是破费了。这一桌酒席下来,怕是最少也要搭你三个月俸禄进去吧!”

“三个月?半年都不够!”纪纲对黄淮话中隐含的讥讽之意犹若未觉,只潇洒地一挥手道,“今日有事与先生相商,不表点诚意怎么能行?你我且先上席,席间再细说不迟!”

一听有事相商,黄淮心中顿一咯噔,也无心思再嘲讽纪纲。这时酒席已摆好,纪纲一挥手,两名缇骑便出了花厅,临走时还将大门带上,自个儿昂首挺胸守在外头。

“黄先生,入席吧!”纪纲嘿嘿一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黄淮心中苦笑,却也只能遵其所请,一声不吭地坐到桌旁,纪纲哈哈一笑,紧挨着黄淮坐下。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可有纪纲坐在身旁,黄淮无论如何也勾不起丝毫食欲来。待胡乱吃了几口,黄淮终于忍将不住,将筷子往桌上一撂,道:“缇帅,今日你来寻仆,究竟所为何事?”

“黄先生儒雅之士,怎个这般焦急!”纪纲悠然一笑,旋又夹了一口西施舌,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嚼碎咽了,方轻轻方下筷子,对黄淮道,“也罢。吾便说了。其实吾今日前来,是有一个锦绣前程,要送给先生!”

“你?送我前程?”黄淮满脸疑惑地望着纪纲,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若吾所记无差,先生是洪武三十五年八月入的内阁吧?”纪纲脑袋微微上仰,似在回忆悠悠往事,“当初皇上创立内阁,头一个被简拔入阁的便是您,并授翰林编修之职,比解缙还早了十来天!”

“确是如此!”黄淮随口应和,心中却愈发疑惑。

“如此说来,其实先生才是我大明内阁的第一人!解缙不过是后来居上,抢了你的位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黄淮蓦然警觉,神情也立刻严肃起来。

“吾之意是:先生才学见识,不在解缙之下,又是头一个入值内阁!但这几年下来,内阁之首却是他解缙。先生位居人下,难道就不觉得憋屈么?”

“缇帅这是要离间我和大绅么?”黄淮一声冷哼。

“不是离间!”纪纲把玩着手中酒杯,不慌不忙地道,“先生论年纪、论资历、论品性,无不高于解缙,才学见识亦不逊色。如此人物,却被他解缙压制多年,吾为先生觉得不值!”

“不劳缇帅费心了!”黄淮再也听不下去,当即拂袖而起道,“吾与大绅同僚多年,互为知己,岂会因这区区功名而生嫌隙?缇帅想以此从中挑拨,也未免将我黄淮看得小了!”

“当真?”纪纲瞄了他一眼,忽然噗嗤一笑道,“未见得吧!先生忘了吾之身份了么?吾身为锦衣卫掌印,专为天子缉访天下不法情事,若一点眼力心术都没有,焉能做到今天?先生与解缙到底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在此掩耳盗铃?”

“你……”黄淮脸色涨得通红,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纪纲虽然咄咄逼人,但却是一语中的,直接戳穿了黄淮内心的那点隐私。

黄淮对解缙,确实一直存有心结。黄淮比解缙大两岁,但中进士却比解缙晚了整整九年。永乐登基之初,他与解缙同获圣宠,一时不分伯仲。不过很快,才高八斗、行止潇洒又生性诙谐幽默的解缙便脱颖而出,成为永乐最喜爱的文臣,并占据了内阁首座和翰林院掌印的宝座。黄淮也是才华横溢,眼见解缙一飞冲天,他心中自然有些不好受。

当然,若仅是如此,黄淮倒也不会太过不爽,毕竟解缙的才具是摆在那儿的。但解缙那恃才傲物,又好戏谑人的性子,却着实让黄淮无法忍受。内阁七学士皆是当世才俊,遇事但有分歧,自然免不了争论。而每当此时,解缙便会挺身而出,高谈阔论,引经据典为自己的言论张目。解缙学识非凡,口才更是一流,但有论战,那是谁也辩不过他。而其余六学士中,胡俨老成,金幼孜、杨士奇气度沉稳,故都不会强争;右庶子胡广和解缙是儿女亲家,自也迁就他。杨荣倒是爱争上两句,不过他和解缙一样,都是生性洒脱之人,就算被解缙说倒,也只嘿嘿一笑拱手认输,从不往心里去。可黄淮不一样,他素来争强好胜,尤其对解缙又有着一份不服气,总想把他辩倒,以显自己本事。故每有争论,黄淮与解缙总免不了杠上。可解缙是何等人?他既为文宗,岂会被黄淮难倒?往往争到最后,就只见解缙妙语连珠、侃侃而谈,黄淮却理屈词穷、哑口无言。而到这时,解缙又会犯那爱捉弄人的毛病,对黄淮的学识好一番奚落,直让其羞愧得无地自容。这倒也罢了,偏偏解缙还口无遮拦,凡有同僚或士林聚会,总把这些事当笑话讲,甚至在永乐那里都不忌口。久而久之,不仅外间对二人评价差距愈大,就是黄淮自己,在解缙面前也越来越觉得憋气,但却又找不到机会发泄,久郁成疾之下,最终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不过心结归心结,此刻当着纪纲的面儿,黄淮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冷冷一拱手道:“这是仆与大绅之间的事,与缇帅无关!”

“可眼下有一个大好机会,能让黄先生顶替解缙,成为无可争议的内阁乃至天下士林之首!如此良机,难道先生就不动心?”纪纲将酒杯往桌上一扣,继而将解缙眼下的处境跟黄淮分析一遍,末了道:“解缙眼下已立于危崖边缘,只要再轻轻一推,便就堕入万丈深渊!先生在内阁多年,对解缙的诸般密事想也知道不少。若能取其中一二有用者告知与吾,吾再善加利用,必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黄淮心念一动。解缙眼下的处境,黄淮也心中有数。他也曾有幻想过解缙触怒永乐而被罢黜,自己便可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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