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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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2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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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荣为高炽感到担心。虽然他一直是开拓国策的铁杆拥趸,但并不代表他希望高炽被废。一则杨荣身兼詹事府之职,对高炽颇有了解,他知道,这位太子虽有自己的想法,但也绝不是强横顽固之人,更不会断送永乐的千秋大业!杨荣也确信,以高炽的性格,他万无胆量唆使柯暹他们上这道奏本。只是永乐现在不这么想。见高炽仍懵懵懂懂不明就里,杨荣觉得有必要给他提个醒。略一思忖,杨荣对高炽道:“柯暹、何忠、郑惟桓妄议朝政,污蔑陛下,若任由此辈肆行,恐后患无穷!殿下当严究其罪,以补先前失察之过!”

杨荣一个“失察”,便将高炽和柯暹他们撇清了关系;而“后患无穷”一句,又暗含警示之意。高炽也不傻,听后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心中不由一惊。事已至此,他也只得咽下口唾沫,道:“柯暹、何忠、郑惟桓居心叵测,当革除其职,永不叙用!”

听了高炽的决断,永乐紧绷的脸颊终于松弛下来。其实永乐只是想以此试探高炽,并不是真要高炽定夺。现在既然高炽的回答符合了他的心意,那他心安之后,就要拿出自己的想法了。略一思忖,永乐出人意表地道:“革职未免不合情理了些!”

“啊?”这下不仅高炽,连杨荣都大惑不解。就着永乐刚才的意思,分明是要严惩这三位言官。可为何片刻功夫过去,他却又说“不合情理”?

永乐见他二人疑惑,遂解释道:“他们都是言官,进谏乃其职守,本就不当受罚!何况朕在敕旨里也说得明明白白,百官可各抒己见,言者无罪!要真罚了他们,朕岂不是自食其言?”

“那父皇的意思是……”

“朕不仅不罚,还要嘉奖他们直言,升他们的官!”

“升官?”高炽和杨荣张大了嘴巴。

永乐冷笑一声,道:“三人敢于犯颜直谏,忠勇可嘉。朕决意,擢三人为六品知州,外放交趾任职!”

高炽和杨荣恍然大悟。何忠、郑惟桓现是七品御史,柯暹则是八品给事中,将他们升为六品知州,乍听上去还真是奖掖。但问题是,他们任职之地是交趾!交趾是新收复的蛮夷之地,且叛乱不断,从来都被官员视为畏途,往往宁可辞官也不愿前往。前两年就发生过好几起新科进士因得知被派往交趾而直接抛弃功名打道回府的事!永乐把这三个人扔去交趾,分明就是整治他们,偏偏表面上还给是个他们升了官,丝毫没有违背自己在求言敕旨中的承诺!弄明白这里间奥妙,高炽和杨荣面面相觑,愣是说不出话来。

永乐却对自己的处置感到十分得意。他对杨荣道:“尔退下后即刻拟旨,明日便发给他们三个!”说到这里,永乐脸上露出一丝戏谑之色,道:“这些个清流,既然整日以忠直自诩,那朕就让他们好好为朝廷尽忠!”

杨荣和高炽心中苦笑连连,但表面上也只能拱手应诺。

事情有了结果,高炽和杨荣便要告退。就当他二人行礼时,马云突然跑了进来,道:“皇爷,兵部方大人求见,说开平有紧急军报!”

“啊?”殿内君臣三人均是一惊。自七年前二征漠北结束后,边塞一直十分平静。现在开平突然传来紧急军报,这无疑不是什么好消息!想到近来鞑靼蠢蠢欲动,派去漠北敕谕阿鲁台约束部属的使者也迟迟没有回音,永乐的心顿时一紧,道:“马上叫方宾过来!”

“阿!”马云答应一声,旋一溜烟儿跑了出去。高炽和杨荣本已要告退,但听得此信,心中也是忐忑,遂就留了下来。君臣三人沉着脸等了一会,方宾进入房中,满脸紧张地道:“陛下,成安侯郭亮发来急报,朝廷使臣被鞑靼扣留,阿鲁台现正鼓动漠北各部,欲来年南侵中国!”说着递上一封军报。

永乐接过军报,打开浏览一遍,随即“啪”地一声拍案而起,恨恨地道:“给脸不要脸!阿鲁台活得不耐烦了!”

杨荣见永乐面目狰狞,一副怒不可遏之态,顿时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果不其然,永乐将手中军报紧紧一捏,咬牙切齿地道:“朕迁都北京,为的就是要驯服这群反复无常的狼羔子!鞑子倒还真会挑时候!”永乐一手指向马云,大声道:“传旨,明日举行廷议,商议讨伐鞑靼!朕的宝剑,要用阿鲁台的血来洗!”



在安享了七年的太平后,大明王朝的边塞再一次紧张起来。遵照永乐的旨意,兵部接连行文,命长江以北各卫所向北京集结;户部也开始在各地筹措粮饷。兵部尚书方宾亲自出京,查看边塞各地军械储备。永乐的旨意很明确,所有准备必须在年底完成,明年一开春,他便要亲自带兵出塞,三征漠北。

到九月底时,方宾结束巡查,从山海关返回北京。此时永乐已出城到京畿一带检阅京卫,方宾进宫向高炽缴完旨,连家也不回,便到天街两旁的大九卿衙门一阵乱窜。待到户部衙门时,夏元吉正在签押房署事,听得皂隶禀报,忙出门相迎,刚到仪门前,便见方宾满脸愁容地走了进来。

“方本兵来得正巧!”见得方宾,夏元吉拱手笑道,“得知你回京,仆正欲与你约期会揖,没想到你就先来了!”

方宾干巴巴笑了一声,算是做答,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值房里谈吧!”

见方宾一副心事重重之态,夏元吉遂不再寒暄,直接将方宾引到自己值房,待下人上了茶,夏元吉将门关好,转身问道:“方本兵前来所为何事?”

方宾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道:“维喆,仆来是想问你,这出塞的粮饷筹得怎么样了?”

听得方宾之问,夏元吉先是一愣,继而发出一声叹息,摇摇头道:“难!这几年营建北京,已把户部的家底掏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北京宫室虽已建成,但南京大报恩寺、湖广武当山仍在大兴土木,耗费无算;上个月郑和再次出使西洋,这已经是第六次了,一下子又用了一百多万贯;加上交趾战事一直反复,二十万大军粮饷供应,全靠中原转运,这么多项加在一起,仆收上来的那点子税钱都来不及捂热乎,就又流水般花了出去。这次皇上御驾亲征,命户部筹钱二百万贯、粮二百八十万石。可现在仆满打满算,也就将将能筹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实在不知到何处去讨。眼瞅着年底就要到了,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跟皇上交差!本兵没发现么,你出京这些日,仆头发都白了好些!”发完牢骚,夏元吉又顺势问道,“你这次出京巡查,结果如何?各镇军储可都完备?”

“军械辎重都还齐整!只是军心堪忧!”方宾忧心忡忡地道,“前几年营建北京,边塞各镇军士亦多有征发,去年底北京宫室建成后,大家都以为可以歇下了,没想到才过了一年,便又要出塞击胡。我这些天走访各镇,所到之处诉苦声不绝于耳。而且自朝廷迁都北京后,有十来个江南卫所移驻边塞各镇,这批军士连塞上水土气候都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要出征漠北,他们岂能没有怨言?而且……”说到这里,方宾觉得口渴,遂又饮了口茶,才继续道:“现在还有个大麻烦,就是缺马!两次出塞,虽都获胜,但马匹损耗却是惊人,现在各卫所蓄马匹,连永乐七年时的一半都不到。七年前出塞,每名铁骑都可配两匹战马,现在如果不用驮马滥竽充数的话,最多也就能配一匹。没有马,在这千里荒漠上,怎能和鞑子较量?”

方宾娓娓道来,夏元吉听得愈发心惊,待他说完,夏元吉想想也道:“其实不光是军心不稳,就是民心也同样堪忧!这些年北京大兴土木,砖土木石大半都是通过运河调运,沿途百姓承担的漕运之役较永乐十五年前增了几倍!而且这几个省还有大批民夫在北京做工,几年下来,大家都已疲惫不堪。如果再次出塞,少说又要征发十几二十万民夫,民怨沸腾之下,会不会激起乱子?去年山东白莲教乱,起因就是朝廷役使百姓太过,殷鉴不远,不可不慎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尽诉对此次北征的担忧。方宾本是怀揣目的而来,此时见夏元吉亦牢骚满腹,他觉得火候已到,遂将对夏元吉道:“维喆,仆此次前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事。”

“何事?”

方宾沉下声,道:“仆是想,咱们可否联名上奏,请皇上罢北征之意!”说罢,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夏元吉,等待他的回答。

夏元吉没有吱声。其实从方宾的诉苦中,夏元吉已隐约猜到这位兵部尚书的来意;而他自己也对此次北征满腹牢骚,所以才会配合着方宾大倒苦水。不过当方宾明确提出要奏请永乐罢兵,夏元吉却仍有些犹豫。

夏元吉是个勇于任事之人,知难而退不是他的做派。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二十年,这其间永乐干了无数大事,每一件都需要大笔钱财,户部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而夏元吉之所以能支持到现在,除了度支方面的过人才干,这迎难而上的性格也是重要原因。这些年里,尽管户部好几次都陷入供应不敷的窘境,但在夏元吉的努力下,最终都还是能拿出钱来,保证朝廷的开销。如此杰出的政绩,使夏元吉获得满朝赞誉的同时,更收获了永乐的赏识。现在左班文臣中,除了日夜随侍御前的杨荣,就数夏元吉最受永乐宠信,而要论器重的话,他更是当之无愧的文臣之首!

可现在,方宾要拉他联名上奏,请永乐罢兵!这叫夏元吉有些为难。永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一旦决定的事,几乎从来就不会更改。征伐漠北是几个月前就已定下的,而且此事干系甚大,在这样一件大事上头想让永乐临时改变主意,夏元吉没有把握。尤其是三殿被焚后,永乐的脾气比以前暴躁了好多,处理起国事来也愈发独断专行。夏元吉担心一道奏疏上去,不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引得皇上勃然大怒。而且如此一来,自己必会在永乐心目中留下个畏险惧难的印象,这是素来自负的夏元吉所不愿接受的。

见夏元吉迟迟没有反应,方宾顿时有些发急。其实他之所以想中止这次北征,除了确实面临着巨大难处外,也有自己的一份考虑。一直以来,方宾在用兵方面都是十分积极的。只是近两年,随着交趾局势的不断恶化,永乐在对交趾总兵李彬深表不满的同时,连带着对方宾这个运筹帷幄的兵部尚书也颇有意见。而现在,在察觉了军中的诸多隐患后,方宾更对此次北征的前景感到担忧。如果北征再劳而无功,甚至遭遇败绩,那他这个本兵可能就当到头了。方宾是个仕途心极强之人,他不想落得这么个结局,所以想劝得永乐罢掉这次出兵计划,至不济也先表明下态度,省得永乐一番白费力气后再拿他出气。

不过作为兵部尚书,如果方宾单独上奏请求罢兵,肯定会招来永乐的震怒,所以他想多拉些重臣,既能增强分量,又能分担些责任。而夏元吉则是他的首选目标。这位大司空一直圣眷优渥,且现在又和自己一样面临着难解的困局,如果他能加入,说服永乐的希望必将大增。又等了一会,夏元吉仍不表态,方宾遂道:“维喆,仆知你一向尽忠王事。但形势比人强,纵你有通天之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仆问你,还剩三个月,你有办法筹到这剩下的款项和粮草么?”

夏元吉无言以对。虽然他在朝中有着管仲再世的美誉,但毕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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