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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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 第2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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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们则更忙,过去给自己穿过针引过线的关系户要感谢,目前正在打联手的实权人物要联络,将来使得着用得上的各路诸侯要靠近。要感谢,要联络,要靠近,自然得有所表示。都二十一世纪了,哪有空手去感谢联络和靠近人家的?表示轻了没用,得表示重些狠些,叫做礼轻不送人,礼薄不如无。反正自古以来,为尊不责笑脸人,为官不打送礼人。何况还是过年过节,平时不怎么好出手的大钱贵物,这个时候出手,纯属人之常情,没人拒绝得了。谁叫咱们是泱泱礼义之邦呢?油多不坏菜,礼多人不怪,有礼有义,无礼无义,礼就是义,义就是礼,礼重义大,礼轻义小,礼中有义,义中有礼,礼义合一,义礼难分。

这天乔不群下乡慰问贫困户才回来,刘小富就追进家门,呈上一个包,说是来给他拜个早年。乔不群心里明白,刘小富揽防洪堤工程时,他也起过一点小小作用,没来感谢一下,人家过意不去。这样的钱当然要不得,乔不群拿过包要还给刘小富,他早退出门去,溜之乎也。也不好出去追赶,只得打开包瞧瞧,里面有十扎百元大钞,每扎一万。这天政协有个活动,恰好史宇寒没在家,乔不群不想让她知道底细,将钱包塞进书柜里层,准备有机会再还给刘小富。乔不群不是不爱钱,也不是反腐动员大会上受了深刻教育,觉悟一下子高了起来。是对这些老板比较了解,知道他们送钱都要计入成本的,这笔钱肯定记在哪本账上,哪天账本到了纪委或反贪局那里,多少有些麻烦。

这钱好像喜欢寻伴儿,没过两天,又有人来给乔不群送钱。这回的钱已不是人民币,竟成了巨额美元。美元是全球最坚挺的货币,好像不是印刷厂印出来的,是美国政府用伟哥喂大的。乔不群有些震惊,没想到现在的人出手这么大方。钱是辛芳菲和马淼淼送来的。那天其他政府领导各有任务外出,留下乔不群在办公室值班。天快黑的时候,辛芳菲捧着一只花篮走进来,后面跟着马淼淼,手里提着箱富士苹果,也说来给他拜年。花篮里的花娇艳鲜嫩,楚楚动人,花丛间有一张字条,上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情依然,倒也别致。乔不群说:“还是女人有情调,拜年都能拜出诗意来。改原诗‘人不同’为‘情依然’,少了伤感,却多了温馨,挺有创意的。”辛芳菲说:“人总是熬不过岁月,过一个年头,就老去一岁,好在人间自有真情在,也不觉太过遗憾。”

辛芳菲的话说得轻松,乔不群却暗自感伤起来。光阴似箭,仕途倥偬,自己离开大学校门,走进这栋政府大楼,二十年时光晃眼过去,如今已是人到中年,霜欺两鬓。当然在别人眼里,自己还算有些出息,凭着手头一支秃笔,早早做上处级干部,虽然中间有些小小波折,到底还是一步步干了上来,从政府办纪检组长到副主任,再到秘书长,直到现在的副市长,总体上还算顺利。可回顾这来时路,自己又做了哪些利国利民的实事呢?一切似乎都那么模模糊糊,除了写过的材料,开过的会议,坐过的小车,喝过的酒水,送过的人情,赔过的笑脸,说过的好话,听过的流言,跑过的关系,使过的手段,谋过的权位,唱过的高调,做过的姿态,表过的功劳,批过的条子,发过的指示,得过的实惠,拿过的好处,好像再数不出稍有些实际意义的丰功伟绩。遥想当初走进这栋政府大楼的时候,自己还是颇有些抱负的,治国平天下谈不上,造福于民,谋利于国,这样的激情还曾在心头涌动过。可多年下来,已是初衷淡化,激情不再,唯一还能让自己感兴趣的,也就是头上这顶令人羡慕的乌纱帽了,仿佛帽子就是事业,事业就是帽子,帽子越大,事业也就越大。除此而已,别无他哉。

感伤着,乔不群又无声地自嘲起来。辛芳菲送来一篮花,你就生出这么多浮想,是不是太过书生气?要说这攘攘官场,大都书生出身,受过大学教育,可一旦完成书生到官员的角色转换后,又有几人身上还留着这书生气?书生气怕是早已绝迹,比出土文物还难寻觅,留下的不是霸气豪气牛气,便是俗气腐气暮气,唯独没有骨气正气清气。说到底就是两个字:官气。官气无疑是官场产物。原来官场是一个大砂轮,哪怕你拥有金钢之躯,要不了多久,也会被打磨得圆滑世故,八面玲珑,官气十足。

乔不群这么暗自伤感着,自嘲着,辛芳菲朝马淼淼抬抬下巴,马淼淼提过那箱富士苹果,置于乔不群办公桌上。辛芳菲轻轻在苹果箱上拍拍,对乔不群说:“这是给你的润笔。”乔不群一时蒙在那里,说:“什么润笔?”辛芳菲笑道:“上次你到咱们公司,不是给我留下一幅书法么?后来我特意请权威评估公司,对作品作了评估。今天趁来给你拜年,按评估实价送上润笔,还请你笑纳。”

乔不群还没回过神来,辛芳菲和马淼淼已出门而去。刚才见马淼淼提着一箱苹果,乔不群就有些生疑,如今送礼特别是给领导送礼,已不怎么兴送实物了,谁还会提着这不值钱的苹果上门?里面是不是有文章?又想起那次在惟楚公司,辛芳菲执意要你写字,莫非她另有蓄谋,并非真拿你的字给她撑门面?

乔不群过去关上门,几下撕开苹果箱上的包装带,里面全是崭新的美元。

迟疑片刻,乔不群又来到门边,给已关好的门打上倒锁,才又重新回到苹果箱旁。都是大额美元,粗略数了数,竟有三十五扎,也就是三十五万。三十五万美元相当于两百多万人民币,已不是小数了。也是辛芳菲会办事,若给你扛上两百多万人民币,目标太大,换成美元却不怎么打眼,携带也方便。那幅所谓的书法作品不过十个字,竟给上两百多万,平均一个字值二十多万,也不知当今书法家里,谁的润格有这么高。

乔不群向来不太看重钱,不容易为钱所动,可今天他的心还是咚咚咚跳着,变得胸闷气促起来。做上副市长后,管的工作既多且实,拿人钱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不可避免的,乔不群还从没这么紧张过。比如前两天刘小富送来十万元人民币,他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并不怎么在意。今天到底不是几万十几万的数字,是相当于两百多万元人民币的三十五万美元,你就是量再大,要想无动于衷,波澜不惊,依然无事人一样,确实有些困难。

乔不群脑袋里混沌一片,愣怔了好一阵,才慢慢旋开铁皮文件柜的号码锁,开门将一箱美元塞进去。这是三十五万美元最安全的暂时归宿。政府大门和办公大楼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值班,楼道口又装了高大的铁门,市长们办公的这半个楼层新近也加了铁门铁锁,小偷们想深入到几间市长办公室里来,几乎没有可能。

乔不群长长地舒口气,重新关上铁皮门,几下将锁上的号码打乱,又在铁皮柜上靠了一阵,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

辛芳菲送这么一大笔钱,自然是井里放屁,大有原因(圆音)的。如果真以为辛芳菲给的是润笔费,自己的字就这么值钱,那乔不群的智商就要大打折扣了。

那次去惟楚文化公司现场办公,乔不群不仅在宣纸上留下墨宝,还在辛芳菲申请减免文体开发区土地出让金的报告上签过字。要说他的字值钱,就是这报告上的字值钱。就凭这几个字,国土部门一次就给惟楚公司减免了七百多万元。后乔不群又给其他有关部门打过两次招呼,辛芳菲又少交了四百多万元的税费。几项加在一起,惟楚公司等于获得千多万元的优惠,从中拿两百多万元出来感谢回报乔不群,实在是笔再合算不过的交易,据说也符合生意场上的分成比例。说实话,给辛芳菲签过字和打过招呼后,乔不群也有意无意生出念头,期待她能来表示表示,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能兑两百多万人民币的三十五万元美元。两百多万元哪,按照桃林干部职工当前人均一千多元的月工资标准,不吃不喝得两百年才攒得下来。若按工人农民的收入计算,就是从宋代活到今天,都不见得能达到这个数字。

不过话说回来,两百多万元在如今有钱人那里,又并不是什么大数,也就一栋普通别墅或一两辆高级小车而已。贪官水平也在看涨,逮不出来就逮不出来,一旦逮出来,数千万甚至过亿,也不会有人再惊讶。民间就有说法,百万没上路,千万刚起步,过亿才够毒。照这个标准,乔不群就是大着胆子收下这两百多万元,还没怎么上路。

还没怎么上路,就这么惊惶失措的,乔不群都不好意思起来。照当前的行情,自己这个级别的领导干部,要出事至少也得过千万才说得过去,两三百万元人民币实在叫人有些难为情。前不久邻市一个副市长被抓,查出两千多万,他还说这个数在他们市里远在前十名之后,果然不久又牵出包括市委书记在内的二十多条大鱼,个个分量都比他重得多。

由辛芳菲的这三十五万元美元,乔不群又莫名地想起李雨潺来。有了这个数字,完全可以跟她躲到不为人知的边远山村,买数亩田地,修几间木屋,像陶渊明一样,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顺便生一窝儿女,过一辈子清净日子。

这么想着,乔不群不禁自哂了。也不知从何开始,大概是做上副市长之后吧,自己时不时就会莫名地生出这种遁隐泉林的古怪念头来。是不是这辈子能做上副市长,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再往上爬,难度大,希望小,也到了该功成身退的时候?做处级干部和秘书长那阵,好像还有些上进心,只要能进步,做做小人,受受委屈,贴贴人家的冷屁股,都可忽略不计,谁知一到副市长这个级别,突然就变得畏畏缩缩,不思进取,甚至脆弱起来。要说自己才四十多岁,这个年龄的副市一级领导不少也不多,还能有所作为,不应有这种消极退缩思想。要么就是文人骨子里的酸气和腐气在作怪,肚子里装了几句诗文,便有意无意爱拿古代文人自比,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或幻想带上貌若西施的冰雪美人,浪迹天涯,避隐山林,肩披明月,袖盈清风,终老于世外桃源。

其实乔不群也不是不知道,今日的城市人,尤其是城市里的官人,这种方外生活已变得遥不可及,根本没有一点可能。莫说世外桃源无处寻,就是真有世外桃源,被物欲和权欲浸染过的人生,早已俗化异化甚至蜕化,基本丧失了欣赏和享受桃源的恬淡心境,以及习惯和能力。

如此心猿意马着,不觉天色渐晚,屋里也暗下来。乔不群准备出门回家,又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仔细想想,才意识到应该给辛芳菲打个电话。拨通她手机,刚开口说这个钱不能收,辛芳菲就忍不住笑道:“这是你的润笔费呀,你的墨宝值这个价,怎么不能收?”乔不群说:“是不是润笔费,我还不清楚?”辛芳菲这才止住笑,说:“我自开办惟楚文化公司以来,没少跟各类官员打交道,还从没碰到过在钱面前稍有犹豫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的。”乔不群说:“还不是害我?难道非拿枪点着我脑袋,扣下扳机,才算是害?”辛芳菲说:“说得这么难听干啥呢?我在商场和官场之间行走这么多年,没少给人送钱,还从没害过谁。就照你说的不是润笔费,也不是向你行贿,是给你应该属于你的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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