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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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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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该说说晴雯撕扇子的故事了。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要说一下这个故事。而我之所以很有些犹豫,那是因为这段故事曹雪芹先生已经讲得足够好了,别人是很难再插嘴多言的(可我贾宝玉不是别人啊,我是正儿八经的当局者)。我犹豫了许久还是想再来讲讲它,因为我觉得那的确是个意味深长的好故事。是啊,看上去同样一个故事,他讲他的,我讲我的,他曹雪芹讲过了的,我贾宝玉这个当事人仍然可以重讲一下。在这个问题上,我在心里和笔下都掌握着一个原则:详略得当。也就是说,他详我就略,他略我就详(说白了也没有关系,这种原则也是贯彻我这部自白书之始终的)。另外,对于他所讲的故事,我甚至能够做些修正和补充,毕竟我更熟稔此故事的全部细节,以及两个当事人(晴雯和我)在整个故事之中的心理状况。

那天是端阳节,我和黛玉从宝钗姐姐家回到怡红院,心情不太好,便坐在那儿发呆(我时常心情不好,总是有这样或那样让人心疼,或者忧伤的事情缠绕着我,我想这可能跟我是个诗人有关吧)。要说起因也很简单,就是缘于黛玉所说的关于聚散的一番话。就在我闷闷不乐的时候,听见噗嗒一声响,抬眼一看,原来是换衣服的晴雯碰落了一把扇子,扇股子给折断了,晴雯向我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这或许是她表示的一种歉意吧。但我此刻却没理会她这个,只是想顺势把那一股子郁闷之气撒出来,就径直射到了晴雯身上:干什么呢你,这么毛手毛脚的?在我这儿,你这样不小心倒也没什么,赶明儿你要是出去嫁人了,也这样碰烂碟子摔破碗儿的,看人家怎样收拾你?

当时,我也就是想寻身边人出口气,她随我之意说几句好听话儿也就算了。没想到,我这股无名火遭遇到了一股更强劲的枪药,晴雯她硬是把我给顶了回来:哎哟,二爷的火也太大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不就是碰折了一把破扇子么?

过去也曾摔烂过玻璃缸、玛瑙碗什么的,也没见二爷发过什么火。眼下我不过是无意间碰破了一把破扇子,你就倒像吃了枪药一样。要是二爷心疼这把破扇子,那我就用份例钱赔你两把好扇子好了,你不必这样发邪火,隔枪弄棒的。若是看我晴雯不顺眼,没别人会伺候你,那你就直说好了,干脆把我撵走算了,咱们好说好散!说着,她还朝那把被摔折的扇子上狠踩了一脚,显然是赌气。

晴雯伶牙俐齿喷出一连串的火药,非但没将我的火煽起来,倒像一股冷风把我吹醒了些,猛然觉得是自己有些过分了。真是邪了门,她这样顶撞我,我却并没因此而生气,反而有点生自己的气了,而立刻对她更多了几分喜欢。人就这么怪,情感就这么奇妙?但我嘴上并不想软下来,也不想就此收住,而是要把这场由我惹起来的火烧下去,甚至不妨再添把柴禾,我倒是想看看它究竟会如何收场的。我的这些思绪,是在袭人听到吵闹声赶紧过来劝解时酝酿的。

袭人当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尽管她以那种公允的口气来劝解。就像我将邪火发到了晴雯身上一样,晴雯也把邪火烧到了袭人身上,她一阵火药味更浓的冷嘲热讽,把袭人的好心好意一下子给赶走了。

袭人一离开,我便故意阴着脸,向晴雯发起了佯攻:好啊!晴雯,刚才你不是提到好说好散么?是啊,像黛玉所说的那样,人有聚就有散。眼下又从你嘴里说出了这个散字。好啊,散就散吧,只要你想,将来总有散的那一天。不说将来了,就说现在,若是你不想跟着我了,那今天我就送你出去,现在我就去跟我母亲说一声,让你走!说着,我就朝外走去,做出一副马上就到我母亲那边去禀报的架势。其实,我是想借此机会试一试,看她晴雯想不想离我而去,就像袭人曾经试过我,看我愿不愿意让她离去一样。怎么说呢,有情人之间,这种你试探试探我,我试探试探你,觉得还是很有些味道的,这种酸辣苦甜的滋味,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最清楚。

闻听我要去母亲那边说把晴雯送走,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等一群丫环,都苦苦拦住我,拉住我,不让我出门去。我做出那种执意要去的样子,她们就纷纷替晴雯说情。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里写到这一节时,说是一看拦不住,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等众丫环就一齐跪下央求我,这就有些言重了,太夸张了些吧?其实没有那回事儿。我又不是皇上,不是大老爷,只是个公子,是个少爷,岂能让一群跟我大小差不多的女孩子们下跪呢?那不是太滑稽了么?想想这一幕就不像个样子。别看晴雯平时在姐妹们面前嘴上不饶人,可到了要紧的时候,她还是很有人缘的,姐妹们心里头就念起了她的好来,都舍不得她了。好,好啦,我心里跟自己说,见好就收吧,再强拉硬弓就有些骑虎难下了。其实,我何曾想让她晴雯离去呢?好在袭人她们硬是以柔情拽住了我,要不然我还真不知接下来的场面该怎么收拾呢。于是,我的口气就有了变化:不是我一定要送她出去的,是她自己闹着要走的。

我什么时候闹着要走了?别这样诬赖我。晴雯哭着说,要是你想撵我走,就去跟太太说来撵我吧,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头有些害怕了,但更多的是欣喜。怕的是,我若是到母亲那边去说要把送她走,这烈火一样的晴雯真能做出那种焚燃了自己,也会烧伤我心的事情来。喜的是,她不想走,她宁愿死在我眼前,也不要离开我,她居然以死明心,我的心豁然感动了。其实,我当然知道她是不想离开我的,她也喜欢我,只是她性子硬,嘴巴也硬,不肯明说出来罢了。这时候她给我的感觉就不再是那种可贵的尊严了,而是她对我的不舍之情。于是,我就趁势后退了一步说,这么说,你不想走?

我没说要走,晴雯低头答道。

好啦,别哭了,既然你不想走,那就好好留下吧。我这样说,算是给我们两个人都打了圆场。

一看我和晴雯二人的火都熄下来了,袭人她们就各人忙各人的去了,眼下只有我和晴雯了,是该彻底和解的时候了。实话说,我可不愿因为一把扇子惹得她很不痛快,更不想因此让她和我产生了隔阂什么的。于是,我想了想,就赔着笑脸,给她赔不是:今天咱俩都有错,我不该因为一把扇子向你发火,你也不该因为我发了点儿小邪火,就说出那些更气人的话来。我纵有七分错,你的错也得有三分。要不,就算我有八分错,你的错只占二分吧。说来说去,总归是我的错多些,你的错少点儿。是啊,你说得对,不就是因为一把破扇子么?不过就是你无意间摔断了扇骨子么?即使是一把新扇子又如何,你就是有意地撕了它又怎样?只要你能不生气,只要我能看到你的欢颜……

这话可是你说的呀!晴雯破涕为笑了,现出了一副撒娇的小模样来,那你拿把扇子来让我撕吧?

好啊!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把扇子,微笑着递给了晴雯。

那我可真撕了呀,晴雯看了看我说。

嗯,我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晴雯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嗤地一声将那把扇子撕成了两片,接下来她三把两把,嗤嗤几声,那扇子就七零八落如天女散花落到了地上。

好,撕得好,撕得妙!我欢笑着为她鼓掌,撕得痛快,撕得响亮,我敢保证,谁没有你撕得这么漂亮……

晴雯格格格笑了起来,一脸灿烂,犹如一朵正在娇艳盛开的花。

这时候,麝月摇着把扇子走进来,笑道,哟嗬,你俩真会玩呀。羞不羞?刚才还是两只互叨冠子斗架的鸡,这会儿就又成了两匹互咬尾巴玩的猫儿了?

我嬉笑着,一把夺过麝月手里的扇子,递到晴雯的手里说,接着撕,让麝月看看你撕扇子的手段妙不妙?

晴雯笑了笑,果真又把麝月的扇子撕了个满天开花。

作孽啊,作孽!那麝月笑嘻嘻捧起了两只手,做出了求佛告饶的样子。

什么作孽?我笑道,这是作乐!作乐,懂么?麝月,帮帮忙,去把那扇匣子给我拿过来,让晴雯接着撕……

我拿不动,要拿你去拿。我才不管你们的事呢。麝月笑着跑开了。我做出一副真的要去拿扇匣子的样儿,晴雯拦住了我,笑着说,好啦,我不想撕了。

说真的,她要是还想再撕下去,我真的就会给她去拿的。

只要她晴雯这朵花脸上能绽出嫣然的笑容,撕一把两把扇子算个芝麻,撕一匣子扇子算个麻花,就是再拉一车扇子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甭说她撕了扇子,就是她想撕帐子、撕被子也没有一点问题,想撕衣裳也没关系呀,我把这样的话跟晴雯说了,她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她就只撕扇子,就只想撕一两把扇子。一撕扇子,她就笑了。并不是她喜欢撕扇子(晴雯并没有撕扇子的嗜好),只是这么一撕扇子,她就挣回了面子;一撕扇子,就笑开颜了,她就开了心了,好了,我觉得值了,也可说是超值了。其实,她也就只是撕了两把扇子,我想再让她撕下去,她却不要再撕了,若要再撕她便会心疼了,会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太不像话了,但她是这样说的,今天我撕痛快了,也撕累了,明天再说吧。哦,你这个聪明可爱会撒娇的晴雯啊,我怎么说你呢?

你累了,我也有些累了。我迟疑了一下,拉住了晴雯的手说,洗洗澡去睡吧,我也没洗澡呢,要不咱俩一起去洗澡吧?

哦,不,晴雯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袭人,也不是碧痕她们。你先去洗吧,你洗了我再洗……

我明白她说的说什么,也明白她想说的是些什么。但我并没有因此而不悦,反倒是从心里头对她又多了几分喜欢和敬重。

说到晴雯的聪明灵巧,我又想到了一个现在觉得很有趣的故事。当时,我可不觉得有趣,而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甚至也急出了一头热汗来。

那天晚上,外面的风呼呼叫,我倚靠在床头上。晴雯、袭人、麝月,三个跟我最贴心的丫环,坐在床边陪伴着我。我们像一家人那样亲亲热热,说说笑笑,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情景,当然是温馨而美妙的,我整个身心都感觉很舒坦。就在这时,一件我最怕的事情找到了头上,一下子就搅扰了我们的好气氛,败坏了我的好心情。

赵姨娘的丫环小鹊前来报信说,明天我父亲要盘考我。也就是说,父亲要检查我的读书情况了。闻听此言,我当即就躺了下去,赶紧用被子蒙住了头,像是遇到了一股刺骨的寒风一样。但很快的,我就又慢慢地钻出了被窝,慌忙披衣下床,呆子一般嘟囔着,书,书,我要读书了,我要去读那些该死的破书了!不读不行啊,不想读也得去读,明天父亲就要盘考我了,我不得不临阵磨磨枪,指望用到它时又快又光,能够先抵挡上一阵子。唉,原本我是想欢乐今宵的,看来此夜我是要苦熬了。

一见我拉开架式要读书了,袭人倒是满心欢喜的样子,她说,读书好啊,这才是正事儿呢,天还不算晚,你好好读书吧,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晴雯和麝月也忙着去给我倒茶,剪烛,擦书案什么的。

我先是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然后就胡乱翻起了那一堆散发出霉味的破书,这些该死的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我已有很长一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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