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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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往事-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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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王府井大街虽然灯光闪烁,车辆不断,但由于白天过于喧腾,行人依然感到寂寥空荡,即使你白天未来过王府井,你想象中的热闹景观也会影响你现在的感觉,对车辆、大宾馆门前进进出出人和灿烂灯火视而不见,好像行走在空寂黝黑的原野郊外。

盛珠从那家宾馆出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盛珠永远忘不了在这天夜里做的事,小霞的反应显然没有盛珠强烈,但小霞神情恍惚而又痴呆,走出那两个女人的房间——应该说是逃离那两个女人房间,小霞脸上就一直呈现这种恍惚又痴呆的神色。盛珠则在楼道里就干呕开了,在无人的电梯上,盛珠吐了一大摊。

盛珠跟小霞就这样在大街上走着,谁也不说话,默默地走着,也没有想到打车回去。有几位出租车司机殷勤地招呼她们,她们甚至都没有回话,弄得司机一个个莫名其妙。

她们走到华侨大厦那儿,盛珠又呕吐了一次。

盛珠后来在华侨大厦前面的矮铁栏上坐了下来,小霞这才说话:“我们打车回去吧。”

“让我坐一会儿吧。”

“坐在这里,会有警察来找你的,都深夜了。”

“今天的事都经历了,还怕警察找吗?”

她们在跟那两个女人通电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她们会是黑人,流畅的中文发音,礼貌的话语,曾让她们忐忑恐慌的心得到安抚,而她们推开那两个女人合住的房间的门的时候,一下子惊呆了,分明是两头来自黑非洲的黑猩猩,小霞甚至无法掩饰地叫了一声,而盛珠全身的毛细血管一下子胀开了,从她们眉飞色舞的神色和感叹嘻嘘之中,盛珠知道这两个女色鬼对她们俩非常满意。

小霞拉着盛珠的衣角,悄声道:“我们走吧。”

盛珠准备跟小霞离开的时候,那高个的黑女人拿出了厚厚一沓百元一张的钞票,盛珠发觉那沓钱不止三千块,事后盛珠数了数,是五千块。

盛珠最终没有走。但盛珠提出条件,不准她们动小霞,只有她一人跟她们做爱,她们同意了。小霞虽然躲在内屋,但好奇心驱使她从门缝里目睹了盛珠被玩弄的恶梦般的场景。

小霞后来从大腕记者那儿得知,这两个女人根本不是在中国做生意,她们是那个岛国的一个部落酋长的女儿,是姐妹俩,变态的心理使她们只对黄皮肤的女人感兴趣,她们来中国就是专门寻求性刺激的。

盛珠从栏杆上起身的时候,打了一个寒噤,小霞说:“盛姐,我们回去吧,太冷了。”

盛珠捏着小霞的手,神态倏然变得万分严峻。盛珠说:

“小霞,我知道你偷看了。我要你向我发誓,永远不再想这事,也不对任何人说。”

“不对任何人说我能做到。可不想这事……”小霞颤动着眼睛,“怕难……”

“小霞……”

“你要说什么?”

“我并没有把我的全部经历告诉你,”盛珠语气沉重而悲凉,“其实,我坐过牢,以流氓罪被判过两年徒刑。所以……有些事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但对你就不同了。你千万不能跟我学。”

小霞没有表现过分的惊讶,只是重复了一句:“你……坐过牢?”

“是的,”盛珠说,“我现在的丈夫就是在我出狱之后跟我结婚的。一个女孩子,犯下流氓罪出狱之后是什么滋味,任何人也体会不到,再伟大的作家也写不出那种心情,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再回到监狱去,呆在监狱比呆在社会上要轻松多了。我出狱之后,我们那个县里竟然还有人跑几十里路来看我……”

“是你朋友,还是同学?”

“不,我不认识。他们是专门来看看一个女流氓长得是什么样子。”

“还有这样的事?”

“比这样的事更恶劣的还多得很,”盛珠顿了顿,她想平息一下情绪,“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我的迪迪跟我恋爱结婚的。”

“我丈夫在我被抓进监狱之前就认识我,他家在一个小镇上,”盛珠说,“我家在离里板镇不远的阮村,他后来告诉我,我没进监狱之前他实际上就爱上我了,我经常上里板镇看电影,他想我的时候就上里板镇电影院门口转悠,他期望在那儿能见到我,只是看一眼,其实那时候他根本不敢跟我说话。得知我被抓起来,他痛苦得发疯,那时候他正在上高中,准备考大学,但他没法正常上课,退学了。他本来一心一意想考美术学校,他非常喜欢画画。”

“他就是那时候得病的?”

“不,他得病的时候,我们结婚已半年了。他跟一拨同乡去新疆当老师,受尽了别人的欺负,他是在新疆得的病。”

盛珠继续说:“他跟我结婚所遭到的反对可想而知,他爸爸、妈妈和姐姐、妹妹以集体自杀相威胁,他也没有动摇。他为我受尽了折磨,他在新疆之所以得这种病,和他前期所受到的精神折磨是很有关系的。”

盛珠说:“只有我清楚这一点。”

盛珠说:“不把他的病治好,我的心一刻也不会安宁。”

小霞好像转眼间深沉起来了,低低地说:“我明白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盛珠平静地说,“就被我那畜牲姐夫强奸了。如果……没有这种事,我不会在里板镇疯到那个地步。”

《北京往事》第十二章(2)

小霞扑到盛珠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盛珠抚摸着她抽搐的双肩,说:

“小霞,你是我的好妹妹。你不会有我这些不幸的经历.所以……你千万不能走到我这一步。”

小霞的头在盛珠胸前拱动着,哽咽道:“盛姐,你放心,我不会的。”

“有一个办法能证明你的决心。”

小霞抬起头,问:“什么办法?”

盛珠用手擦着小霞面颊上的泪珠,说:“那俩黑鬼给了我们五千块。”

“钱我不要,全给你。”

“我只要三千块。因为明天必须交三千块,要不那家医院就中止对迪迪的治疗。剩下的两千块应该是你的。”

“我不要……要不,给我二百块,我想买一件风衣。”

“全给你。但是……我要你亲手把它撕碎,扔掉。”

“干什么?你发疯了?”

“你要是我的妹妹,你就听我的话。全撕了,扔在这大街上。”

说着,盛珠从坤包里掏出那沓钱,数了两手递给小霞:“我要你亲手撕。我们本来就没指望挣这么多。”

小霞接过钱,说:“盛姐,你若不要,我就收下算了。”

盛珠说:“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要的。但我今天要你把它撕了,你若是我的妹妹,就听我的话,撕了它。”

“别发神经了。我们快走吧,半夜三更手上拿这么多钱,警察撞上了肯定会把我们抓起来。”

盛珠跟着小霞往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小霞。”

小霞也站住了。

盛珠走到小霞面前,从她口袋里掏出钱,说:“你若不撕我就撕了。”

“千万别。我求你了。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如果你今晚不把这钱撕了,用完这两千块钱,你肯定就会走到我这一步了。撕了它是很心疼,但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途。”

“那我不要,全给你不就行了吗?”

“给我你心里也会惦记它,我知道。”

“不会的。”

“你若再不撕,我自己撕了?”

说着,盛珠拿出一张慢慢地一块块、一片片、一点点地撕碎了,抛到了凛冽苍茫的夜空。

盛珠撕第二张的时候,小霞捉住了她:“撕钱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盛珠说:“如果为此再次坐牢我也愿意,只要你不因今晚的事影响你一生。”

两千块钱,除了盛珠撕碎的一张,还剩一千九百块钱,小霞是在跟盛珠乘的士回小庄的时候开始撕这一沓钱的,在小霞撕钱的时候,盛珠说:“我明天——不,明天要去亚运村交钱,我后天就去文化餐厅上班,吴经理看在高文的份上,一个月会付我五百块钱工资,我的工资钱我全给你,四个月不就是两干块钱了吗?”

“谁要你的钱。”小霞嘟着嘴,语气里已含有吵架的哭腔,

小霞还是偷偷藏了几张。

她们下车之后,一堆撕碎的百元钞票留在后座车厢内。

的士司机好多天之后还在向人们讲述着有一天夜里拉着两个神经错乱的女人的事,更为荒谬的是,有人却说是的士司机神经错乱了:“谁会撕碎一千多块钱,扔在车厢里?”

《北京往事》第十三章(1)

高文以“橡皮”为笔名发表了题为《虚假广告与真实新闻》的文章,发在北京一家专业性报纸上。高文用的笔名是“橡皮子弹”责任编辑毫不犹豫地把“子弹”删掉,在这篇议论性的文章里高文点名道姓地批驳了吴经理提供给他的那篇报道,指出现在一些人正在利用新闻的真实性做虚假广告,告诫人们当心受骗,“睁大怀疑一切的眼睛”。有一位记者还是敏感地想到了高文,关于高文的下一部书叫什么名字的消息已在圈内悄悄流传。高文自然是极力否认这子无须有的传闻。

这篇不足千字的短文,高文通过在那家报纸当编辑的朋友写好后不久就让它见报了。幸好那位编辑缺乏基本的好奇心,却有很好的职业感觉,在把“子弹”二子删掉时,就像删掉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既没征求意见也没多问一句。

高文要盛珠把样报带给吴经理。高文并不知道盛珠为何又在那家餐厅上班,如果知道盛珠重新上班的原因,高文正在创作的小说也许又多了一个生动的细节。盛珠是想用正当劳动来为小霞挣来干干净净的两千块钱,盛珠那天一大早赶到亚运村把三千块钱交上之后,没有等到第二天,立即就返回饭店找到吴经理,吴经理没有食言,答应给她月薪五百块。

高文让盛珠把样报拿去之后,心里稍为轻松了一点,总算交了个差,没白拿那两千块钱。

高文用创作来战胜郝青。高文在长期心灵之战中摸索出的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构思和创作,唯有此才能克服郝青给他心灵上横着的那把尖刀。

郝青自那封信之后没再来信,但高文丝毫也没有淡忘,如果哪一天写不下去,或者写的字数很少,郝青的狰狞面目就会浮现眼前,接下来的想象就会使他心如刀绞。

这一天晚上,高文写完《阮村》最后一个字,推开纸笔的时候,心情顿时恶劣透了。

盛珠不在家,盛珠每晚都不在家,高文不愿多想她在外面的情形,自盛珠跟他做爱要他使用避孕套时,他已对自己的判断确定无疑了。但是,为了支持昂贵的医疗费用,盛珠别无他法、在高文的寻呼机屏幕上已两次显示要她去那家医院交钱的字样,高文知道,除了交了那一万块钱,盛珠两次又交了四千块钱。

那一天,盛珠是如何筹齐剩下的那三千块钱的,高文不知道,但看到盛珠身心好像受到严重摧残的神情,高文辛酸极了,同时对自己充满怨恨,他为自己无力帮助这个善良不幸的女人而内疚、痛苦。

高文来到空空的客厅坐在沙发上吸烟的时候,心里的恐慌像潮水一样翻涌。

高文隐然想起了一句外国电影台词,好像是一部反映二战纳猝集中营悲惨生活的电影,一位瘦弱的犹太姑娘每晚都不肯睡觉,她的同伴问她是不是害怕在睡着了的时候被害死,这位犹太姑娘摇摇头,说,我不是害伯睡着,我是害怕从睡着中醒来。

高文对这位犹太姑娘突然有一种不曾有过的理解,如果有人问高文为什么害怕写作?高文知道他会这样回答:“我不是害怕写作,我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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