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不兴这一套,自娱自乐罢了。”乔征说,“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睡不着又不想一个人待着,这么晚了也只能来你这儿碰碰运气。”陈墨亭喝下一口冰凉的苏打水,“你的失眠还没好啊?”
“中西医都看过,好不了,也不想吃安眠药,怕有抗药性。”乔征拿起扣在桌上的书,“万一以后想不开要自杀都不能选吞安眠药。”
“这种玩笑不要乱开。”
乔征抬眼看向陈墨亭:“开个玩笑又能怎样。”
他穿着宽松的窄格家居服,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一些,刚洗完澡还潮湿的垂着,少了一些精英感,看起来竟像另一个人。陈墨亭看着杯中的气泡,紧了紧嘴角:“也是。”
“你对我一点儿戒心都没有吗?”
“你是影帝,不对我有戒心就不错了。”陈墨亭笑道,“征哥从哪儿看出我没戒心的。”
“现在又有了。”乔征说,“你确实没必要防备我,心情差也不需要硬撑,我不问原因。”
“……天鸣不打算跟我续约了。”
乔征笑了笑,把易拉罐中剩下的苏打水也倒进他的杯子:“意料之中,孔东岳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跟我扯上关系,不管怎么样都得挨整。”
“对不起,那次我为了自保……”
“你早就道过歉了。”乔征拍拍他的手背,“换谁都会明哲保身,不自保会被整得更惨。演艺圈不止天鸣一家,换东家是好事,不用沮丧。”
“我倒是很庆幸能离开天鸣,只是舍不得我的经纪人,我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他帮过我很多。”
“离他远点更好,”乔征说,“工作能力再强也是同性恋,这种人……”
他用冷笑代替了没说完的话,眼中写满厌恶,陈墨亭一愣,笑道:“是啊,这种人。”
好像所有人都早就知道孙敬寒的性取向,没人质疑,没人认为这是一件需要告诉陈墨亭的事,又好像默认了他已经知道。这才是最滑稽的——原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才是最不了解孙敬寒的那个人。
陈墨亭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抿掉上唇的水印:“有几家公司在跟我谈签约的事,我想从意则、务皇和创易中选择一个。”
乔征从架子上拿下烟夹,点燃一根,吞吐几口,透过烟雾看着天花板道:“意则比较好,高层都是老手,商业运作手法很成熟,另一方面它刚成立不久,整体实力不强,会更用心培养新人,按你现在的阶段,去务皇难免受冷落,创易更不行,他们不是在培养艺人,是在消费艺人。”
他的寥寥几句,与孙敬寒在微信里说的不谋而合,陈墨亭一时间不知道是孙敬寒证明了乔征值得信任,还是乔征证明了孙敬寒,又或者两人全不值得。
“征哥。”陈墨亭说,“谢谢你。”
“谢什么。”乔征叹了口气,“我不过是从你身上看到我自己,怕你像我一样,遇上的贵人其实是灾星,看起来别无所求,其实要得比谁都多。”他突然笑了笑,“也许我也会变成那样,所以你不要只把我当作贵人,该有的戒心还是要有。”
陈墨亭咬住他递来的香烟,深吸入肺,吐出单薄的一层烟雾。
☆、20
牌局尚未结束,桌旁的乔征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一张张亮出底牌,扶着脖子左右晃动:“早晨了。”
陈墨亭看向窗户,厚实的窗帘并没有透进一丝晨曦:“是吗?”
乔征点亮手机屏幕,转向他。
五点半。
陈墨亭为他诡异的时间感笑了笑,也翻开自己的一把烂牌:“我回去了,下午还有课。”
“吃了早饭再走,除非你想在开车的时候睡过去。”乔征关掉低悬在牌桌上方的吊灯,“这是来自失眠界老前辈的建议。”
他曾经出过一次车祸,媒体对原因各有猜测,有说汽车故障也有说酒驾被赎,乔征从未澄清解释。陈墨亭现在才知道他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当时的精神状态:“早饭让小珍送来么?”
“小珍只在工作上是我的助理,不管私人生活。”乔征按下窗帘遥控器的开关,“很少有人能吃到我做的早餐,物以稀为贵,算报答你陪我失眠。”
陈墨亭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但涌入的阳光并不比室内的灯光强烈,或者说两样光线完美地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仿佛窗外早已过了几个日夜而非刚刚破晓,又好像昨天发生的不过黄粱一梦。
“在我这儿待久了容易时间错乱。”乔征似乎看透了他,走到门边关了顶灯,“客卫有新的洗漱用品,去洗把脸,刷个牙。”
陈墨亭跟在他身后:“我帮忙打下手。”
乔征摘下挂在厨房门把手上的围裙:“用不着,没那么丰盛。”
难得更亲近他一步,过分客气反而煞风景,陈墨亭识相地退出厨房:“那我就不添乱了。”
他走进客卫,打开水龙头,看着镜中映出的面孔——毫无血色地惨白着,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像随时都会失去理智。
陈墨亭弯腰洗脸,找出一次性纸杯和牙刷牙膏低头刷牙,再抬头时视觉上的熟悉感又回来了,试着笑了笑,勉强算得上与平时无异。
他隔着眼睑按了按眼睛,抹掉脸上的水珠。
厨房的门仍然关着,陈墨亭于是走进游戏室收拾台球桌上的纸牌筹码,把入袋的台球一个个捡出来按顺序放进三角框码好,又拾起散落沙发的电影光碟,按照标签编号插进书架。
等他把一切收拾妥当回到客厅,吧台上已经摆了一碟炒饭一份蒸蛋羹和一碗蘑菇汤。
乔征端着热咖啡走出厨房坐在高脚椅上,咬着烟从齿缝间吐出烟雾:“尝尝。”
陈墨亭吃一勺炒饭,发出赞叹的鼻音,竖起大拇指道:“超好吃。”
乔征拿过他手里的勺子也尝了一口:“还行,正常发挥。”
“征哥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
“说得好像你是我的粉丝一样。”
“的确是。”陈墨亭舀起蒸蛋羹,“我有个大我十多岁的哥哥是你忠实影迷,我从初中开始就跟着他看你的作品,跟着他一起迷你。”
乔征笑了:“有多迷?”
陈墨亭边吃边把乔征二十多岁时主演的电影电视剧如数家珍,还摆出一副要把他出演配角的作品历数出来的架势。乔征及时叫停,捻灭烟蒂道:“你倒是把烂片都跳过去了。”
“烂片我也看,要听提名么?”
“算了。”乔征笑道,“你隐藏得够深啊。”
“不然呢,第一次见面就扑上去要签名吗?脑残粉也是有尊严的。”陈墨亭说,“说出来怕你以为我编故事献殷勤,不过现在无所谓了。”
“是啊,现在哪怕你说是为了我才当演员的,我都可能相信。”
陈墨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埋头吃饭。
乔征挑眉,喝一口咖啡。
无论在片场还是私下,陈墨亭的态度是有些奇怪,却不同于那些一心想要攀附影帝的演员,而他在惊马事件中的挺身而出,也不是虚情假意的人能做到的。
乔征曾经好奇过,是什么诱惑了高分考入名校的陈墨亭放弃大好前程,进入这个臭不可闻的圈子,也许是爱慕虚荣,也许是贪恋金钱,却没有考虑过追星的可能性。如果事实如此,那自己真是害人不浅。
乔征不曾从陈墨亭身上看到过年轻人的天真和冲动,原以为他没有,却居然是他隐瞒太深。
陈墨亭向赵文瑾请了个不定期的长假,解释说马上就要进入电影宣传期,精力和时间有限,实在没办法兼顾。赵文瑾指导过的演员多,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倒是问他见没见过沈书第,怎么最近都找不到人。
陈墨亭说我也一直在等沈编剧的电话,本来说这个月会有试镜通知的。
“这不靠谱的小子。”赵文瑾拧起眉毛,“行吧,我再找找他。”
陈墨亭向她告别,走出教学楼。午后的太阳温暖却不热烈,路边的长凳洒满了透过树影的阳光,陈墨亭走了几步,没经住诱惑,在露天篮球场旁边坐下来。
他终究逃不过落单的处境,逃不过脑海中孙敬寒的面孔,他冷淡的样子、难得微笑的嘴角、瘦削的手指、不急不慢的语速……从昨晚开始压抑在心底的回忆,都在此时席卷而至。
陈墨亭木然看着空荡荡的球场,听凭情绪三番四次地高涨又渐渐回落,等一切平复后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助理:“帮我约一下孙哥,有事找他。……我在中戏这边……没必要,就在公司,最好是今天。”
他不久就得到孙敬寒正在赶往公司的反馈,伸长胳膊抓住球场的铁丝网起身,一夜未睡的后劲儿突然涌上来,他不得不用额头抵着铁丝网靠了一会儿,等浓重的倦意消散才张开双眼。
白天正变得越来越长,晚上六点天还亮着,却并不妨碍城市中心的写字楼华灯初上,孙敬寒站在楼下仰头看着天鸣的楼层,把剩了大半截的香烟戳灭在烟灰槽,解下缠在手掌上的绷带扔进垃圾桶。
前台告诉他陈墨亭已经等在了B5会议室。
B5的百叶窗关着,孙敬寒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屈指敲门却无人响应,握住把手一拧,门开了。
陈墨亭躺在放平的办公椅上,双手抄着裤兜,胸口起伏着发出轻鼾。
孙敬寒一愣,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反手关门。
他搬开椅子落座,把手机从震动调为静音放在桌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墨亭似乎不打算醒过来,他也没有要叫醒他的企图,就那么安静淡漠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陈墨亭的身体突然一沉,挣扎中唾液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坐直了垂手拉起椅背:“你来了。”
他嗓音沙哑,眼睛下方有两抹灰色,眼神却很明亮,微微上扬的嘴角看不出勉强的成分。
“黄助理说你有事找我。”
“对。”陈墨亭清清喉咙,起身打开百叶窗,“关于下家的选择我问过乔征的意见,也听了你在微信里的分析。你们都觉得意则传媒最适合我,对方也正好主动邀约,所以我现在基本定下了,想听听你还有没有其它补充。”
“意则给你指派经纪人了吗?”
“指派了,也是一位孙经纪,这次是孙姐,”陈墨亭说,“孙慧。”
孙慧是业界有名的工作强人,意则对陈墨亭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孙敬寒暗自松了口气,也从中得到了些许安慰:“她亲自带?”
“不知道,下次谈的时候我会确认。”陈墨亭回到桌前,“不过,意则要像天鸣这样随随便便更换经纪人,现在确认了也没用。”
“天鸣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孙敬寒笑了笑,“分成比例满意吗?”
“还算满意。”陈墨亭瞥见他手指连接处的血痕,“手怎么了?”
孙敬寒掌心朝下扣在桌上就是为了掩饰伤口,被他看到,手指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没什么,擦伤。”
“我们成熟稳重的孙哥也有这种时候。”
孙敬寒虚握起拳头:“签几年?”
“初步说要签八年。”陈墨亭随他转移话题,“孙哥有什么建议?”
“谈到五年或者六年比较好,时间再长容易限制发展,太短了没法充分利用意则的资源,也让人觉得没诚意。”孙敬寒拿出烟盒,颠出一根烟,叼着点燃,“意则的野心都在影视剧上,其它来钱的渠道不怎么愿意涉及,是好事也是坏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