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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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 第3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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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碎的瞬间,迟衡蓦然醒了。

    浑身又重又酸,他艰难地动了一动,手触到了柔软的锦被,遂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不睁眼他也知道身上令人窒息的重量是怎么来的,除了容越能睡得这么四仰八叉又扭曲无比之外,再没有第二人。

    迟衡一脚踹过去,容越啊的一声翻过身,继续呼呼大睡。

    如此冷天,他竟然还把被子都蹬掉了,迟衡一摸,果然容越的寝衣冰冰凉凉的,无语地给他压上一条被子。噗通一声,这下可好,整条被子都被踹下去了。迟衡下了床,把睡得昏天暗地容越推到床最里边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裹上所有的被子将容越卷得严严实实。

    封赏大宴之后,将领们领着封赏纵马回去了。

    镇守城池边关故而将领们走得急。州牧等文职就从容了许多,可以过了元宵节再回。骆惊寒领着他们在昭锦城转了个细致,少不了向昭锦城的官员取经,看看人家是怎么经营让一城如此繁华的。

    临行前,迟衡与主将都谈了一遍忙得脚不沾地。别人犹可,麻行之和扈烁尤为仔细。麻行之天生是打战的料,西域越打越顺都不想回头了。迟衡指着西域五州问他说:“矽州、缙州、栎州、笪笪州、靖立州,这五个州就剩下栎州,栎州荒凉,地广人稀几百里都不见人影,你们准备多长时间打下来。”

    “一年。”

    “如果你一个人呢?你一个人领军攻打栎州需要多久?”

    麻行之更自信了:“还是一年,我们的将领个顶个的英猛,绝不是没了主将就不会打战的。来时还和扈烁说,我们俩都耗在栎州没什么必要,可以抽出一个人来从缙州抽兵去攻打安州,怎么样?”

    迟衡赞赏地拍着麻行之的肩膀说:“准备谁来呢?”

    扈烁说:“我对缙州熟悉,对安州也略知一二。只是有一个要求:给我缙州的兵,现在安州的这些驻兵我也不知道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来一批新兵,百无禁忌。”

    迟衡笑道:“早给你准备好了!”

    三人都想到一起了。

    。

 第260章 二六三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迟衡当即给麻行之和扈烁部署过年后的事宜。麻行之继续征战栎州;扈烁不用回笪笪州了;与缙州州牧杨略一起回去;巡军点将一气呵成。到明年三月,大地冰融;他领军从安州北部猛扑下来,与颜翦的安州兵士呈合咬之势,如此一来;有西域诸州做靠山;拓开运行之道;西域的兵源粮草源源不断输送到安州;兵士们后顾无忧。

    这几天迟衡见了无数人,每天从大早一直到半夜,人来人往不得休息。到了下午;书房大步走进一人来,年少英雄,豪气奋发,声音阔朗:“迟大哥,迟将军!”

    迟衡笑着说:“辛阙!”

    十八岁的辛阙真堪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良将,一勇当前,无人能及,他手里一把阔刀杀得敌将领心惊胆寒,单论起武艺来,迟衡也不一定能胜他。迟衡曾感慨他生得这么勇猛,偏偏头脑太简单。

    所以,迟衡让景朔提点辛阙。

    二人相配,真是绝佳,尤其在攻打玢州之际,更是默契。名义是在梁千烈的指挥之下,实际上辛阙和景朔已完全独立征战,战功显赫。辛阙往迟衡身边一坐:“大哥,你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迟衡笑着打量一番:“我找到你姐姐了。”

    “什么?她在哪里?”

    辛阙眼睛睁得大大的,欣喜若狂,几乎恨不能立刻双腋生双翼。等他高兴够了终于能清醒听人说话,迟衡才悠悠地说:“过上几天,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就能回来。”

    “为什么啊离得很远吗?”

    “不近。”

    迟衡再三保证辛怜一定能按时回来,辛阙才坐下来舒了一口气:“只要回来就好,我信大哥!”

    迟衡拍了拍他的脑袋:“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二人正说着,忽然又急报来了,传信的驿兵满脸风尘,十分焦急。以为是郑奕军趁着年关又进攻了,迟衡骂了一句,拆开信一看,登时变了脸色。辛阙一下子紧张:“大哥……大哥,怎么了?”

    “叫纪副使过来!”

    纪策过来时迟衡按住胸口,几乎是覆在桌子上,旁边的辛阙焦急万分,口里迭声喊着大哥,不知所措。

    迟衡抬起头:“辛阙,你先出去。”

    看完信报纪策的脸色也白了。

    “怎么会这样?”

    就在两天前,埋在郑奕军的所有暗探全军覆没,所有的,所有,全部被杀,其中,包括即刻启程要返回昭锦城的白木莲。而这一场斩草除根之计,是郑奕一手主导操纵的,他洞察了暗探们所有的踪迹和特质,而后循迹探源,连根拔起。这封信报是暗探首领写的,笔迹仓促,纸上带着血,血中,迟衡看见了三个熟悉的字:宇长缨。——驿兵说,写这封信的暗探首领,也死了。

    迟衡把双手撑在桌面上咬牙切齿说:“纪副使……”

    纪策将他扶住。

    迟衡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纪副使,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死了她!”

    毁灭的,可以重来。

    但已死去的人,鲜活活的人,却永远的死了——在刀尖上走过的暗探们,都惨死在异乡,而尤为可悲的是,致使令他们死去的,正是他们为之效命的自己。迟衡知道,若不是有人熟悉的掌握着暗探们的行迹,郑奕怎么可能一网打尽——在宇长缨回到郑奕军的日子里,他到底做了多少事?宇长缨,即使现在在千里之外的昭锦牢狱,依然用他无形的毒针将一个个鲜活的人杀死了。

    迟衡久久地覆在案子上,一动不动,心口翻过一阵一阵疼痛。

    那时,倚靠过来的辛怜被自己惶惶惑惑地推开。

    而后,她辗转尘世里。

    她本来是好好的将领之妾,被暗探找到,被说动了,当了乾元军的暗探,源源不断将暗报传过来。正是她的信报,让安州在郑奕军的狂乱攻击中,依然能屹立不倒。衡曾以为,时至今日,自己终于实践最初的愿望。他甚至将每一个将领都看过,探问过,心想那么多人总有一个可以让她倚靠,总有一个,可以给她安宁静好的生活。

    但是,越卑贱的愿望,越残冷的辜负。

    终究在只差一步时,零落成泥。迟衡许诺的荣华富贵、一世无忧全部化作了泡沫,白木莲——辛怜,本已寻得了安身之所,随着这一场血腥的争夺,香消玉殒。

    夜渐渐来临,没有一丝月色的夜。迟衡缓缓地起身,看树上挂的红灯笼,红灯笼极精致,上面画的是闹春图,图上小孩天真无邪,戏着耍着。乱世,人命本贱,今天笑着,明天就变作了马蹄下的血肉一团,无辜的百姓战战兢兢地卑贱过活。

    过年了,连昭锦城的天牢都挂了红灯笼。

    今日,是除夕。

    除夕,除夕,除掉所有不堪的往昔。

    昭锦的天牢,不是潮湿,阴暗,而是处处干干净净,除去那冰冷的钢铁牢笼,与寻常人家无异。头一次见大将军来,狱吏长与狱吏们又惊讶又惶恐鞍前马后地跟着。

    宇长缨在最里头的牢间。

    牢狱坚不可摧,所以宇长缨手上和脚上都没有镣铐,他静静地斜卧在床上,听见声音也不动。

    狱吏长举来精良的枷锁。

    迟衡一挥手。

    一句话都没说,狱吏们纷纷退下,迅疾,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迟衡望着眼前的人。

    他的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没有见过的、只有名字的、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只有一个代号的,这些暗探在自己大宴天下时化作了一个个亡魂——在自己最高兴的时候,这些无名的人用尸骨为自己垫起了走上高台的阶。

    眼前的人,是罪魁祸首。

    宇长缨还是宇长缨,一袭素色衣服,唯有眉心一点,红如砂。他挑起长眉,几分高傲,几分慵懒,声音像冰棱一样:“大将军,别来无恙。”

    迟衡冷冷的站着。

    他有一千种方法把宇长缨虐杀:活活掐死,乱拳打死,乱鞭鞭杀,五马分尸……一千种,一万种,一万万种,每一种都足以让宇长缨死得彻彻底底化作灰尘。

    他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么暴怒着把宇长缨活活踹断骨头。

    但他没有动。

    眼前这个人就像一个伤口,原以为只是伤了皮,拨开皮发现伤了一大片肉;去掉腐肉,发现骨头都黑了;剃掉骨头,发现……只能刮去这渗入骨髓的毒,否则,也许有一天骨架都腐朽了,才幡然醒悟悔之已晚。

    让他死吧。

    让所有宠溺宠出来的错画一个休止,死了,就不再恨了,低下头,甘心情愿地把所有黑了的骨头一点一点去掉,让这刮骨一般的痛一次痛个够。

    眼前仿若一道黑光渐渐碎了,如梦中。

    静默无声,迟衡回身走向牢门。

    宇长缨忽然抓起一本书扔过去,狠狠地砸在迟衡身上。而后霍然下了床,大步走到迟衡面前:“你今天来就是来给我看后脑勺的吗?”

    迟衡冷漠地站着。

    宇长缨五官扭曲一般,握紧了拳头,握了又松开,愤恨终于化作凄然一笑:“什么时候,给我一个死期!”

    迟衡终于开口:“明天,正月,初一。”

    望着迟衡冷峻的脸,宇长缨退了一步,肩膀抽动,从嗓子中挤出一个凄厉的笑,越笑越大声:“好,真好,让我来世再做人,再投个好胎!”

    迟衡的眸子没有一丝光。

    “十五天了,不闻不问,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的吗!为什么要来!直接一道死刑,了结了我不是更好!为什么要来呢!”宇长缨的眼角泛出水光,艳丽的脸庞闪过不甘心,闪过恨意,最后却是凄然的笑。他的长眉挑着,而今,纠缠着恨意,却依旧张狂毫不驯服。

    迟衡漠然看着。

    宇长缨就像沉寂的火山忽然爆发了,一句一句,声音尖利,不似平常:“为什么不说话!我一直等你来,你就是只有这一句话吗?……你哑巴了?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我?我不开口,你是不是就永远不说话!是不是明天,我就等到一个斩首的命令?!”

    迟衡任他掐着手臂。

    无论怎么他都不开口,宇长缨悲怆地说:“……为什么当时我会选择安州?我要是不那么轻狂,不与他打那个赌,我现在还是花前酒中过逍遥日子!为什么,要遇到你!……他骂我是妇人之仁,我也不听,有那么多机会没有下手,只顾着想两全之计,我是自作自受、作茧自缚!迟衡,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想亲手杀了你,我要亲手杀了你!”

    有恨的,不该是被伤得体无完肤的自己吗?

    明明给别人下了入骨的毒,杀了这么多的乾元军兵士,为什么这个人却振振有词反咬一口。迟衡他看着宇长缨的手指在白墙上划下了一道道血痕,那张歇斯底里的脸孔,像沸腾着岩浆的火山。

    迟衡面无表情。

    宇长缨如演一个独角戏一样,迟衡是木偶。宇长缨的恨、宇长缨的怒、宇长缨的不甘,他都像木偶一样没有一丝表情。尖利的指责就像一拳又一拳打在棉花中一样。

    宇长缨眸子里迸发出发狂的光芒,他扑过去抱住迟衡痛苦的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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