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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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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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可以告诉他,袁青岚不是他想的那样无辜,她那张嘴说过多少谎言,一再将脏水往他身上泼,由小到大都不知陷害过他多少回了,无论她搬弄了什么,都作不得真。
  可是话到了嘴边,硬是开不了口,那张哀莫大于心死的面容,让他一个字都说不了。
  他若不曾心存报复,会把严世涛活活气出病来吗?
  他若不去招惹袁青岚,会惹来这一身腥吗?她的反击也是他咎由自取。
  何况,死者为大,活着的人永远理亏一截,再多说什么严君离也不会接受,只会认为他损阴缺德,一嘴刻薄。
  「你知道,青岚临死前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说——是我对你的放纵,害死了她;你又知道,爹临终前对我说什么吗?他说——养虎终将为患,你不是人,要我再别信你。」
  他顿了顿,空洞无绪的嗓,悠浅接续。「这么多年来,无论多少人说你的不是,要我多少防着点,我总是想,小恩不会这样、小恩不会那样。就算到了后来,我还是想着,他心里也不好受,是严家亏欠他……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挺身护你,任凭千夫所指也不为所动,但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宠你宠到你去染指我的未婚妻、我护你护到让自己的父亲郁恨而终。严知恩,这就是我多年来独排众议、坚决挺你的下场吗?」
  一字一句,不曾扬高音量,可那字字见血的指控,却比刀刃更锐利,一回回狠狠往严知恩心窝里捅,痛得他不知所措。
  但是,严君离已经无所谓,也不会再为他而疼了。
  最近,他一闭上眼,脑海总会浮现袁青岚说那句话的声音、神情,她说——是你们,一同将我逼上绝路。
  这辈子,他到死都必须背负一条人命的罪咎。
  甚至于,他也无颜面对黄泉地下的父亲,这一生,他永远在为了护严知恩与父亲对立,到头来,却没能护上父亲一回,愧为人子。
  「哥……」
  「别喊我哥。你心里早就不当我是兄长,口不对心又何必?我不认,你这辈子也不必再喊。」
  严知恩愕然。
  兄长从来不曾对他如此决绝,对方态度一冷,他竟不知所措,像个迷失的孩子般,慌然扯住他的袖。「哥,不要——」
  严君离无视于他的惊痛慌乱,抽回衣袖,径自道:「办完爹的后事,我不会再出观竹院一步,你也永远别进来。」
  这话的意思——是穷尽今生,老死再不愿相见吗?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兄长这回是当真的,绝然地不再听他只字词组、不留任何余地。
  「不可能!」严知恩本能惊吼,做了这么多,无论对的、错的,全是为了这个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打死他都办不到!
  「你若想再逼死第三条命,大可继续一意孤行。」这一回,会是他。
  「你拿自己来威胁我?!」
  「有何不可?」他说过,别让他真的心寒,而这一回,是真的让他寒透心了。「还是,你要我离开严府,走得远远的?」
  一抹寒意攫住心房,直凉到四肢发冷,严知恩惊觉到,他是认真的,不是死、就是让他走,铁了心要与自己了断,没第三条路。
  他咬牙。「留在观竹院。没你允许,我不会出现碍你的眼,这样成了吗?」
  「意同呢?我教养,还是你带在身边?」
  真要切割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就是了?
  「我这种忘恩负义、不择手段的恶人,能把孩子教得多好?你留在身边!」
  严君离点头,神情麻木地回灵堂前焚烧纸钱,盼父亲一路好走,在彼端也能衣食无缺,这已是他这不孝儿,如今唯一能做的补偿与赎罪。
  「哥……」前头那人不应不理,严知恩心知,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能对他说出心里话了。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谅解我,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纵是有千般错,也不曾想过要让你痛。袁青岚……你不在乎她,她也不在乎你,最多就是损了你颜面,总好过娶她,赔上一生。老爷……我并没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气他,也激激你,我、我……」
  喉间一哽,哑声吐出真心。「我只是想回去、想回去而已……你为什么不明白……」
  他想要回去,回到严君离身边,像过去那样,有人宠、有人用带些无奈的温柔笑容看着他,叹道:「再惹事,真不管你了。」
  可是每一回,他闯了祸,也没一次真的放他不管。
  他不是真的那么难管教,刻意惹些鸡毛蒜皮大的小事端,只是为了看那一记无奈又带些纵容的表情,让他感觉自己被全心全意地宠着。
  直到这一回、这一回……
  他以为,惹些事端,逼得严君离忍无可忍,就会将他拎回去,看好他、管好他,不让他再胡来,他只是、只是……
  「我只是……想你而已,我不是真的要报复什么,我是怕你……不要我了……」所以用尽手段,逼得他不得不要,不得不管。
  可是到最后,却只逼得他真的不要,真的不管。
  「哥……你原谅我……看看我好不好?」他哽咽得难以成言,无声哭泣。
  严君离不曾回头,从头至尾都没看上他一眼。
  那声音有满满的心慌痛楚,但他已自顾不暇,再也承载不了谁的痛。
  哀伤至极,已无泪可流,无心可悯。
  他在身后,站了很久、很久,严君离依然不言不语,持续地为父亲焚烧引路钱,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彷佛除此之外,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教他关注。
  他站得脚麻了,心也是一片麻木,他知道,这回就是站上一辈子,也等不到严君离回眸了。
  悠悠晃晃出了灵堂,步履虚浮,一时间,竟想不起该往哪里走。
  哥——不要他了,这回无论他怎么做,都不会再理会他,将他彻底逐出生命之外……脑海,全教这样的事实占满,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他,真的失去严君离了,彻彻底底。
  办完严老爷的后事,严君离依言回到观竹院,从此不曾再踏出一步。
  外头绘声绘影传着严家正主儿遭幽禁一事,严知恩由着谣言满天飞,声名狼藉也不曾自清,而另一位当事人,更是处之泰然,未置一词。



第十三章

奶娘依然会不定时回观竹院,一来关切他是否一切安好,二来转述严知恩的近况,虽然他一再说明,当初让奶娘过去是为关照严知恩起居,不是监控对方举动,可奶娘每回前来还是会多言上几句。
  「……病好些天了,白日忙着店铺子里的杂事,晚上还要看帐,也没能好好歇会儿——」
  奶娘的声嗓有一搭没一搭地掠过耳际,他没怎么专注,半蹲坐在铺了棉毯的地面,全心全意看顾眼前满地爬的胖娃儿,以免孩子磕磕碰碰地伤着。
  今儿个意同周岁,他简单办了小小的抓周,小胖娃在琳琅满目的器物中爬来爬去,也没真挑中什么。
  奶娘加重语气,又道:「前些天,我夜里起身,四处巡巡,发现他不在房里,找了好半夜,才发现他一身湿淋淋的,缩在池边的大石旁,哭得像个迷路的大孩子。
  「我问他怎么了?他哑着声,只会一遍遍说:「哥……不要我了……」我还想再问清楚些,他又跳进池里,也不知找什么,怎么拦也拦不住,直说:「找不到、我怎么也找不到……什么都没有了。」……」
  在外头的人看来,他是狼子野心、夺尽一切,看似什么都有了,可是看在她老婆子眼里,他是失去一切,什么都没了,那无家可回的迷惘孩子模样,让人看了都于心不忍,她实在无法相信,向来最心疼他的少爷,真狠得下心不予理会?
  可是说了这么多,少爷也只是听着,没要她住嘴,也没表示什么,表情波澜不兴,也不晓得是否有听进耳。
  如今对他来说,天大的事,似乎还不如关注孩子的抓周来得重要。
  「我知道他这回是做得过火了些,可他也悔了,看你要怎么罚他,他都甘心领受,再不惹你生气。你也知道,他向来只听你的话,谁都不看在眼里,独独在意你,你不理他,他都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都那么多年的情分,你就原谅他,别教他——」
  「奶娘。」他淡淡地,阻断话尾。「人命,不是悔了就能回得来。」
  「……」奶娘一窒。以往,不管他犯了什么错,少爷都能包容,只是这回,真是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了,怕是没那么轻易过去。
  「往后,这些事不必再告诉我。」眼不见、耳不闻,心自能清。如今的他,只想守着平静日子,再不问是非。
  心知多说无益,奶娘叹了口气,返回听松院。
  严君离撢撢衣袍正欲起身,感觉袖口一紧,垂眸见那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挑的娃儿,一双小胖手独独抓住他,紧紧揪牢袖口不放。
  他心房一紧,泛起不知名的酸楚疼意。
  许多年前,有个人也是如此,什么也不要,独独抓牢他衣袖,总是仰着清亮的眸子望他,上哪儿都牢牢跟着……
  张臂将娃儿搂抱入怀,指掌轻轻抚过那张肖似的俊秀脸容,不愧是父子啊!他们……真的很像。
  他低低一叹,轻喃道:「你可千万别学你爹那又倔又拗的臭脾气,我是经不得再硬生生折腾这么一回了——」
  岁月悄然,无声而逝。
  不问世事的年岁,于严君离而言并不难挨,他将全副心思放在教养孩子身上,日子过得平静安稳,无欲无争,便不会有是非纠葛。
  他遣退了观竹院多数婢仆。以往是父亲的坚持,否则他贪静的性情,其实不爱那些个排场,如此刻般,低调简朴,没太多闲杂人等在院内走动,甚好。
  此举,自是又惹来外界闲言,尽道他备受欺凌苛待,严知恩硬气地不吭一声,日子久了,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些个蒙尘旧事。
  如今世人只知,当家主子是严知恩,多少人仰他鼻息、看他脸色过活,谁还敢再多说他一句不是?观竹院里的严君离,也渐渐被淡忘,少有人走动,也再无人提起。
  这世间,不就是如此吗?谁能真正执着一辈子?再深的恩、再沉的怨,也会随着岁月,深埋在陈旧记忆底下。
  整整六年,他一如当初所言,不曾踏出观竹院一步,那人也信守承诺,没再出现他眼前,同住严府,却是生死不相见。
  一开始,奶娘还会来,说说严知恩的近况,也不管他想不想听。
  于是他知道,严知恩把严府的家业打理得有声有色,店铺子一家拓展过一家,但也不忘赈粮济贫、造桥修路,每年必往庙宇小住,茹素斋戒,发愿抄写百本经书。
  有人说他沽名钓誉,也有人说他亏心事做太多,做点善事以补罪愆,这些他都不管,只是拼命地赚着大把银两,又大把大把地撒。
  除此之外,他私生活极其放纵,酒与色不曾少沾,除却几段风流韵事,妓院、甚至小倌馆也不曾少去,一年比一年荒唐,男女不拘、荤素不忌,私德败坏。
  也因此,年已二十有七,婚事依然没个谱,县城里头稍有家底的正经人家,谁敢将千金闺女下嫁这般无行无德的浪荡子?
  这些严君离都知道,听进耳里,却从没表示过什么。
  直到去年,奶娘年事已高,严知恩不舍她再忙碌操劳,备上大笔钱财让她回故乡去与家人团圆、颐养天年,此后也只有年节会再上严府来走动,探望这两个她看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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