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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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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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蹙眉道:“许国公纵然清廉,也不至于让儿子如此困窘吧?”张说叹道:“说来造孽,老苏人品文字俱佳,就是呆板执拗,家中尊卑甚是严明。苏颋的母亲不过一个下等婢女,老苏便从不令她母子上堂,只与仆夫杂处。”李隆基听罢,心头愠怒骤升,冷笑道:“我看苏瑰那几个嫡子,也无甚过人处。”张说这才猛然惊觉,自己随口说来,竟是触了太子的忌讳,忙笑道:“荆山之玉,终不受顽石所欺。若嫡子庸懦无能,亦不过虫蛇之辈耳。”
  
  李隆基淡淡一笑道:“你可把他的诗文,诵几篇于我听。”张说一边念诵,两人徐徐来到太极殿后的庑房内,远远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唐虞膺录,画象而人知禁;夏商御图,设刑而罪不息。周秦以降,沿革罕同;汉魏而还,条流浸广。虽或轻或重,一弛一张,义在於训人,事期於肃物。然则刑辟勿用,见称於昔典;法令滋章,贻讥於前哲。陛下情在爱育,志切哀矜。疏网恢恢,实素怀之所尚;苛政察察,良夙心之所鄙……”
  
  他念到此处,一个年老些的声音道:“小苏舍人慢些儿!这一早上几十封敕书,舍人口不干,吾辈腕子脱矣!”那清朗声音道:“诸位大人且略歇息,由学生来写。”这时一个内侍端着茶水正要入内,李隆基从他手中接过,笑着进去,见一个眉目清朗的青年官员正坐于末座上奋笔疾书,料来便是苏颋了。李隆基走上前,亲自蹲下身子,在他身旁的茶杯中注水。苏颋并未抬头,随口道:“多谢。”取过便饮,旁人却抬头惊道:“太子殿下。”
  
  苏颋猛一侧首,正望见当朝太子蹲在他身旁,含笑望着自己,吃了一惊,忙放下茶盏,躬身拜倒道:“殿下千岁!臣冒犯殿下,请殿下治罪!”李隆基笑着扶起苏颋道:“大人为社稷辛劳,我不过借一盏水代陛下聊致谢意,尚惭过于微薄,大人不必惊惧。”他见诸人案头都堆积着许多卷轴,随意拿起几封看看,问道:“这都是苏大人口授的么?”
  
  中书令李峤是待罪留用的,此时多少有些窘迫,讪笑道:“舍人思若涌泉,近日陛下方登基,除旧布新,每日要发出数百封诏令,多由小苏舍人口授,书吏笔录。”
  
  李隆基激赏的目光瞟了一下苏颋,笑道:“古称一日千里,小苏舍人是矣。我在潜邸时,就仰慕舍人的诗篇,犹记得有桃花行: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为见芳林含笑待,遂同温树不言归。恭谦温厚,有古大臣风。”苏颋不料自己少年时的诗作,太子竟然能随口诵来,惊诧之下也颇为感戴,面上微红道:“殿下谬赞,于李大人之前,臣何敢言诗。”李隆基笑道:“李大人与苏味道文擅当今,李大人,你要小心了,将来夺你们称号的,必是此人!”李峤语气中颇有感慨道:“舍人年少才俊,臣等不能及。”
  
  李隆基正要说话,忽然高力士匆匆进来,低声禀道:“殿下,宋王来了东宫。”李隆基笑得一笑:“不能与苏舍人深聊了。过几日舍人若有闲暇,不妨来东宫少坐,我们以文会友,我再亲手为大人烹一盏茶。”众人忙躬身相送。
  
  李隆基回到东宫,见李成器站在东宫阶下一片白花花的日头里,早已汗透重衣,不由吃了一惊,忙上前挽着李成器就向内走,又骂高力士:“外头那些守卫都是死人,就让大哥在大日头里站着!全都给我杖毙!你自己也领二十杖。”李成器忙道:“不干他们事,他们皆请我入内等候的。”李隆基诧异道:“那大哥怎么不进来。”李成器淡笑道:“你没有归来,我自然不能擅自入内。”李隆基看定李成器道:“大哥说这话,便是骂三郎了。”李成器忙笑道:“你不要多心,如今你的眷属刚入住东宫,我贸然进来,多有不便。我也只站了片刻,并未觉得有什么难捱。”
  
  李隆基请李成器坐了,亲自去摆了手巾,递给李成器擦面,又为他斟了一盏绿豆羹,笑道:“我们又不是没上大哥门上去过,这会儿瞎计较什么。”李成器擦了擦脸,又饮下一盏羹汤,才觉稍稍透过气来,道:“我今日来,原是有事求你。”李隆基笑道:“大哥一句比一句客气,是要我跪下听么?”李成器也不知为何,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再对着这个弟弟时,凭空便觉得拘谨起来,他笑道:“这件事原是大哥理亏。我想求你,饶过宋之问。”
  
  李隆基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沉,语气倒甚是温和:“大哥与他有交情?”李成器道:“交情谈不上,只是平日里仰慕他的才学,向他请教过几次。你判了他流放岭南,那里是瘴疠之地,他已年近六十,一去恐怕无归日。宋之问虽然行止有亏,但毕竟是一代文帅,就算为我大唐多留一分文气,大哥斗胆,请你稍稍从轻处置。”
  
  李隆基盯着李成器道:“大哥不知道当日王同皎的死因?”李成器有些惶惑:“告密的是他弟弟,也许他只是知情……”李隆基道:“若非他亲自告密,韦庶人何以会赐他高官?他宋之问一身绯袍,是王同皎血染成的!这等钻营佞幸,大哥不值为他求情。”
  
  李成器叹了口气道:“他的功名心太重了。只是当日那个情景,但凡忠直之人,无不受祸,便是你我,也不过隐忍度日。我心中总存了一个心思,国家不以忠直取士,便怪不得士人以钻营谋身。这些人放在韦氏朝中便是佞幸,若有明君加以善用,也会成为忠直之士的。”李隆基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大哥纯是爱惜他的学问,只是此番要流放岭南的有上百人,若是单赦了他,我怎么处置旁人?”
  
  李成器起身道:“是大哥思虑不周了。”李隆基也起身笑道:“我命押解他的人路上好生照看,莫让他死了,他有了新诗,也速速传送京师给大哥看如何?”李成器面上微微一红,叹道:“我并非是贪图几篇诗文。”兄弟二人又闲话几句,李成器便告辞退出,李隆基送他到门外,忽然笑道:“大哥,你想救宋之问,为何不直接找爹爹和姑母?”李成器正色道:“这点分寸,大哥懂得。”
  
  李隆基返身回宫,却见张说神色凝重进来,道:“殿下,太平公主将崔湜与萧至忠召入府中,废去了他们贬为刺史的诏令。”李隆基诧异道:“先生听错了吧? 贬他们的诏令是那日朝上陛下亲自下的,姑母怎么能废?”张说正色道:“就是公主请陛下更改了诏令,陛下已经用玺,发门下省了。”
   

作者有话要说:【1】鸡舌香就是丁香,古人很早便以丁香做成口香,但丁香入口唯有刺痛感。以及于武则天年间一个基层干部进京面圣,皇帝嫌他口气难闻,赐了他一个,他吃了还以为是毒药,回家又是痛哭又是买棺材。
【2】杨方《合欢诗》之二,花奴听到这首诗的心情,就是我当年初次看到它的心旌动摇。
【3】古人也有以麝香味口香的。《开元天宝遗事》卷四记载后来李成器“奉命奢侈”,每次会客前都会先咀嚼麝香沉香,跟人说话时出口有异香。我化用在这里,是因为麝香那玩意儿公认有催情的作用。
【4】郑处诲 《明皇杂录》卷下:“ 太平公主玉叶冠, 虢国夫人夜光枕, 杨国忠锁子帐,皆稀代之宝,不能计其直。”古人说不能“计其直”,我给她估价七万五千贯。在唐宋,一贯钱的购买力基本上等于我们500…600人民币(按米价算,当然不包括战乱米价飞涨的时候),那么这顶帽子大约就是三千多万,在我看来已经是天价了(当时有钱十万贯,可通神的说法),但也许人家远不止那个数。唉,贫(这字真是妙)作者自身生活水平低,影视教育题材里也看不到什么繁华富贵的例子,不是《红楼》里国公府的小姐们顶一头毛线从义乌小市场进首饰,就是《宫》中太子结婚摆四桌,皇帝衣柜里挂了五六件衣裳。也难怪贫作者心中皇帝的生活标准也就是每天一个鸡蛋灌饼,逢年过节加个火腿肠。太平你就勉强跟着贫作者穷酸一下。




73

73、七十二、专权判不容萧相(中) 。。。 
 
 
  七月二十日,皇帝于太极宫承天门,为太子举行了册立大典。其后有大臣请尊刘妃与窦妃为皇后,皇帝应允,追谥刘妃为肃明皇后,窦妃为昭成皇后,众臣皆知,这番追谥固然是皇帝感怀故人,亦为了化解太子庶出的尴尬,窦妃昔日封号只为德妃,此番母凭子贵,方得以和刘后并尊。二位皇后薨逝于东都,成为皇帝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心结,此番皇帝再登大宝,待立太子大典方毕,便派宋王李成器与立节王薛崇简亲赴东都,寻找二位皇后的梓宫,并为二位皇后营建山陵。
  
  李成器与薛崇简赶赴洛阳时,正是洛浦秋色最好之时。洛阳宫在则天皇后一朝的繁华鼎盛,已随斯人而去,宗庙西迁之后,东都虽然也如长安一般置官署,但洛阳、上阳二座宫室却已荒废,成了白头宫人养老之处。李成器和薛崇简遍寻旧日则天皇后身边的宫女内侍,皆无人知道二位皇后的埋葬之地,他们无奈之下只得命禁卫羽林在两宫之中挖掘,李成器与薛崇简每日不分昼夜忙碌辗转与残砖败瓦之中,有时会觉得恍惚,他们在此地亲历的那些残酷或明媚的往事,连一个记忆之人、一片可留作凭据的砖瓦都不曾留下。
  
  数日后,李成器不得不亲自下令,终止了对两宫的挖掘。他心中明白,再挖下去,徒然将两座承载了数朝繁华的宫室变为废墟,也未必能寻到母亲的尸骨。他将此事上奏长安,皇帝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事实:破例为两位皇后修建的山陵,只能成为徒有虚名的衣冠塚,他千秋万岁之后,在陵墓中陪伴他的左右的,依然只有他对这两位女子的记忆而已。他的身后将与生前一样寂寞,生死大限,离别思念,无论是皇帝还是庶民,都无力扭转。
  
  李成器在洛阳城南的白马寺,为二位皇后招魂,招魂需至亲之人登高呼唤死者,请佛祖接引她们的魂魄归来。太子不能离京,皇帝便派窦妃所生的金仙、玉真二位公主远赴洛阳,这二位公主数年来深闭宫中,竟然看破了红尘,愿意以绮年玉貌舍身入道,为母亲追福。
  
  李成器带着两位妹妹站在数丈高的招魂台上,僧人高念佛号,请宋王和两位公主高声呼喊两位皇后,李成器向西方痛呼数声:“母亲归来!”终于忍耐不住,双膝跪倒放声恸哭,两位公主亦哀戚无比哭倒在他身旁,令台下之人无不叹息动容。这三位天潢贵胄为亡母的一声哭泣,竟生生压抑了数年。
  
  送走了两位妹妹,李成器和薛崇简留在洛阳为两位皇后修建山陵。李成器心中的抑郁并不因那一场恸哭而稍稍发泄,两位妹妹带来了京城的一些消息,好比皇帝下诏为太平公主复斜封官,好比李隆基调许州刺史姚崇和洛州长史宋璟入京出任中书令,好比王妃元氏写给李成器的信:“京中众口纷纭,言太子非长,不当立。诸夫人盈门塞路,妾不堪扰,避居母家,日望殿下归。”李成器想不到才短短两月,姑母与太子竟然已到了不相容的地步,王妃盼他早日回京,他却清楚,愈是长安内谣言叠起,自己愈发不能在此时回京以增三郎的猜疑。
  
  李隆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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