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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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外史-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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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过,一阵轻灵的铃声从越茗的袖口里传出。

    石榴的耳朵像驴一样抖了一下,然后说:“你袖子里的是什么?”

    “额……”越茗指了指枪头,“你先把枪放下来,我就给你看。”

    石榴放下枪,越茗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铃铛,放在石榴的手上。

    石榴的眼瞳瞬间收拢,将那铃铛在手中把玩许久,那铃铛在她的手上如同一块红炽的炭,烧得她皮焦肉绽。

    “怎么会在你的手上?!”她的声音里透着急迫。

    越茗咧开嘴一笑:“我爹的遗物,不在我的手上在谁的手上?!”

    “这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石榴把铃铛攥在手心,看样子是不想还了。

    “可,那也是我爹的遗物。”越茗嘟哝了一句,转身看见李大年领着饕餮楼一干厨子和跑堂都来吊唁来了。

    少了一个人

    胡瓜。

    自那日给查三省拜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胡瓜了,他连家都没有回。

    他只托人给越茗捎了封信,信是查三省写的。那个卖弄狂,写封信也生怕别人不知道是状元郎的墨宝,仍旧盖了一个章。

    信里写的是:“爷,查公子这儿缺一个书童,于是……”

    后面的那句“于是……”真是风情无限。

    越茗看了高兴,又觉得失落,还隐隐有些不安,他忘不了查三省眼里的暴雨梨花针!

    那种摧毁一切的目光,百步之外人畜皆伤,三步以内草木不存。

    像身中百箭的困兽,垂死前不顾一切的挣扎。

    想到这里,越茗打了一个寒颤,抖擞起精神,招呼起客人去了。

    来的人不多,都是越子居的旧友,还有就是饕餮楼的老主顾,官场上的旧友早就因为勾心斗角,心力交瘁死的差不多了,来的都是越子居平日交游的闲散人士——心眼多的人,活不久。

    堂中央横着越子居的棺材,他十二个老婆贵在旁边,左边六个,右边六个,从念过六旬的老妪,到三十几岁的少妇,全年龄,按顺序排下去。

    台阶上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和别人一样,又和别人不太一样。

    因为没人比他穿白更好看,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诗,就是画,就是山水清韵,即使身旁摆着一副棺材。

    再加上一点温柔的小眼神,就像是河豚里去腥的生姜,太完美了。

    越茗看的有些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那人也往这边看,冲着越茗微微一笑。

    好吧,再美丽的图腾,再华美的丝绸,再动情的诗句,都被这一笑踩在了脚下。

    越茗还没来得及回味那个笑,就听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飘进耳朵。

    说熟悉,是因为这个声音,他听了无数遍,并且在心底无数次的诅咒这个人最好在自己的面前死翘翘;说陌生,是因为这个声音里混杂了别的之前没有的东西。

    比如厌恶,比如骄矜,比如不可一世……

    以前那声音是把闹心的猫爪,现在这猫爪的指甲里全都嵌了芒刺,刮得人更疼。

    越茗不自觉就往屈鹤的身边挪了挪,把他的小手指头勾住了才抬起头和查三省说话。

    “查公子,几天没见你又俊了很多啊。”越茗笑。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令尊仙去,越兄节哀。死者已了了,生者当自勉。”

    越茗猛然发现,才两三天的功夫,查三省和他爷爷查阁老的相似程度已经由五成提升到八成。

    娘诶,太惊悚了!

    这人生,真是,真是,真是……

    他啥也不想说了。

    胡瓜缩在查三省的身后,手团在袖子里,抬起眼睛看越茗:“少东家。”

    越茗一见他,就笑了,上前拉过他的小手:“胡瓜,你和我说说,当书童的感觉是啥样的?”

    胡瓜的手往回一缩,怯生生地看向查三省,查三省的眼皮一吊。

    连越茗也抖了三抖。

    查三省的暴雨梨花针又投在了屈鹤的身上。

    屈鹤抬眸,对视,烽火连天。

    更了

    两个人相互瞪了许久,眼睛都不眨一下,终于都憋红了眼睛,渗出泪来,都转过脸去,悄悄地抹了。

    此后无话。

    七七四十九天过去,转眼到了出殡的日子,冬雨绵绵,把剪成孔方兄的纸钱浇成黄汤,爬在众人的麻衣上,每个人身上都斑驳成一堵破墙。

    黄泉坦途浩荡,天地轮回,阴阳人世,风流一世的越子居躺在黑漆百寿棺材里即将化尘化土。

    越茗冷得缩成一团,站在他的十二个娘前面,像一只被扒光了毛的公鸡。所幸屈鹤站在他的身边,时不时把抖如筛糠的他给扶直了。

    “别抖。”屈鹤冷冷清清的声音给冬日缠绵的雨平添一丝暖意。

    “相公,我不是抖,我是冷。今天这种天气就该下雪,偏偏下起雨来,这要是下个好几天,我爹的棺材板就要给水泡烂了。”

    小花雕插嘴:“爷,老爷的棺材板儿用的是上等杉木,不是一泡就烂生宣纸。”

    “就你嘴多。”越茗走上前,不顾泥泞污了他上好的绸鞋,看着地上的坟坑发愣。

    绵绵细雨在他的脸上织了一层薄纱,黑亮的头发承不住重量,黑压压都倒在长袍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

    有只手拢住了他的腰,天上也忽然晴了一块,抬起头看,屈鹤撑着油纸伞站在他的身边,大半个肩膀斜在雨里,都湿透了。

    他转过头去,看义庄的人把他老子的棺材抬进土里,然后用铁锹把土覆上去,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馒头。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天黑了,人都走光了,越茗还站着,屈鹤搂着他的腰,站在簇新的坟前。

    屈鹤忽然开口:“越小茗,人都走光了,你要哭就哭吧。”

    越茗真他妈的憋得快断了气,一听这话,怎么也没忍住,趴在屈鹤的胸前,可劲喊了一句:“我的……我的……亲爹啊!我的……我的亲爹哟!”

    这些日子,他一滴眼泪都没流,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憋着,该笑的时候笑,该客套的时候客套,就连饕餮楼的生意也没落下,家中乱中有序,他爹死了,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不能让别人认为越家的人都是娘儿们,死了个越子居,还有个顶天立地的越小茗在!

    众人都没看出越茗的异常,只有屈鹤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见了,看见越茗摸着他爹的棺材使劲往回憋眼泪。

    越小茗,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连平日总显得柔弱娇嫩的腰肢都挺拔起来了。

    等哭干了眼泪,越茗勾着屈鹤的手指头往回走了。

    “相公,我爹是个好人。他小时候扇我巴掌都不用劲,他打得越轻,我就喊得越厉害,然后满院子跑,我那十二个娘都站出来,每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一个指着我爹的鼻头骂两句,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了,后来我爹连骂我也要瞧着我娘的眼色。”

    “我爹跪搓衣板那个怂样,你是没看过,啧啧,被我那些娘团在里面,膝盖跪肿了也不敢起来,哈哈。”越茗笑得肚皮疼,嘴巴里泛苦。

    “还有一次,我上书院,《四书》怎么都背不过,先生就把我爹喊去了,说什么状元郎的儿子居然这么废,我爹当即就怒了,随口背出来那先生的几篇文章,指出了十几二十处狗屁不通的地方,那先生从此都没脸在京城混了。”

    越茗越说,声音越小,终于消歇下去,变成了含含糊糊的蚊子哼哼,在马车轱辘的转动中格外安详。

    窗外雨歇风消,天大地大,此时也只剩了屈鹤怀中人的微鼾。

    回到饕餮了,越茗一下子就活泛了,比以前更活泛,见人就贱笑。

    屈鹤操着杀猪刀到后厨去了,李大年拉着他非要教他学厨,鲁、 川、 粤、 闽、 苏、 浙、湘、 徽八大菜系都要学,厨房里热火朝天,李大年也不炒菜,他就拉着屈鹤在这个师傅的跟前晃悠一下,又到那个厨师那里晃悠一下,指指点点说一通。

    “杀猪的,你懂了没?”李大年问。

    屈鹤点点头,攥紧杀猪刀,想杀猪想的发疯。

    李大年在他身上打量了半天,没想通自己这么苦心传授,为什么屈鹤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甚至近乎于咬牙切齿,忽然想起来,摸了摸下巴:“后院有三头猪,你去把他们解决了吧。”

    他话刚说完,就已经不见了屈鹤的身影,竖起耳朵听,只听后院案板上忽然传来一阵惨烈的嚎叫,像是积压已久的山洪,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堤坝。

    李大年摇摇头——屈鹤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杀猪。

    也罢,由他去吧!

    李大年乐天知命,熬了大半辈子,虽然混上了主厨,但是心里却亮堂地明镜似的,自己这辈子是赶不上他师父“厨神”老九九的成就,但是要是他要是做了新一代厨神的师父,那也是非比寻常的荣耀,简直比自己做了厨神还要得意。

    他看准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屈鹤。

    他要护犊子一样把屈鹤这棵小苗培养成参天大树,然后自己坐在这棵大树下乘凉、这么想,那平日里刺耳异常的猪骨头渣乱蹦的声音都变得异常动听,如同满耳听不腻的赞誉。

    “呵,好徒儿,怎么杀猪也杀的这么有魄力?!”

    越茗穿了银狐的大氂,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屈鹤杀猪,又翻了一会儿账本,又觉得日子像死水一样了,便跑到留心居去找流月了。

    俗话说:那啥啥关上了一道门,就会打开一扇窗。

    流月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他有胸肌,力气大,手灵巧,心思又细,在留心居里帮着越茗料理院子。

    他把耗子药当成鱼食,往水塘里那么一投,那些潜水的冒泡的全都被炸得翻了白肚皮,飘了一院子的腥臭;然后他又在给植物松土的时候,以为刨起了一根“人参”,扒出来一看,竟是越茗花了三年的时间培育出的碧牡丹的根。

    越茗心疼得血都滴出来了,在留心居里走一步就滴一滴,滴的越茗差点失血过多昏过去。

    “宝贝儿,别刨了,仔细你的嫩手给锄头扎了。”越茗上前,抱住流月的手,把满是泥泞的牡丹的根揣在手心,像捂着一个热红薯,“你没干过粗活,就别找事干了,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住着,有我一口肉就有你的肉汤喝,有我一碗饭就有你一口粥,啊,别刨了!再刨我这棵夜来香也要香消玉殒了!”

    流月一脸委屈看着越茗,让越茗油然而生怜香惜玉之情,正准备和流月拉拉小手,亲亲小嘴,滚滚小床,忽然一眼瞥见门口寒光一闪,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忙咽了一口口水,转了舌头:“流月啊,你看你这弄的,到处都是泥,现在天干物燥的,北风又可劲刮,这灰蒙了我们的眼睛事小,要是吹到大前厅他们吃饭的地方去了,那我们的招牌可就砸了,快,别扒了。口渴了就让小花雕给你泡杯茶,腿酸了就让小花雕给你揉揉腿,头疼了就让小花雕给你篦篦头。去吧,我相公来了,没空陪你了,你别见怪。”

    说完就蹦到一身雪衣的屈鹤身边,一脸贱笑地迎上去。

    屈鹤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像拖一条死猪似的往楼上走,也不管越茗在后面怎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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