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肉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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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肉不欢-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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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酿苦瓜

  “那个老何究竟让我们去做什么?”站在简陋的客车站门口,马可忍不住问到。
  “压婚床。”林修弋眯着眼睛回答,一字一顿,笑容诡异,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诶?”
  “嘿嘿!我刚听到的时候也很惊奇。话说,你那时究竟在哪儿啊?”
  “我……压床不是都未成年男孩儿嘛?”
  “据说当地风俗是迎娶新娘的前夜请成年男子来压婚床,最好不是当地人,成熟,稳重,生活富足,未婚。我们符合所有选项,又刚好在四处闲逛,于是就被邀请了。”
  “我们?那新郎呢?”
  “嗯。我们。婚床上只睡一个人不吉利的。新郎据说要在祠堂静思。”
  “这习俗还真奇怪。幸好我们那里还算正常。老何和新郎什么关系?”
  “亲舅舅。奇怪不奇怪的,反正就是讨个吉利。”林修弋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的好心情消失殆尽。不过是一个「幸好」,就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他从不喜欢妄加猜测,但是此刻,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在妄加猜测。
  “怎么了?”尽管林修弋的表现并不是很明显,但是马可几乎当下就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问话脱口而出。
  “没什么。老何来了。”林修弋神色正常地同适时出现的老何打招呼。
  马可的敏感让林修弋无所适从。他既因为对方及时表现出的关心而高兴,也因为他近乎条件反射的反应而憋闷,心口难以纾解的情绪渐次拥挤在一起,他第一次真切的了解了郁闷这个词的意义。
  小客车驶出县城,随着柏油马路的消失,开始尽情地表现出它的破旧。车上每一个零件都发出不同程度不同音色的哀鸣,尽管路面还算平整,它也仍旧耐不住地偶尔来个跳跃。之前秦月曾调侃说,零件们会不会在半路拒绝忍受被常年操磨的痛苦,分崩离析,各自回家养老。当时林修弋反驳说,它们是在表达远离城市贴近自然的快乐,孩子们面对自然时,不都是欢呼雀跃蹦蹦跳跳的嘛。那时,林修弋尽管因为晕车反应而各种不舒服,但也只是身体不适而已,心情被竞相奔走的清新染上了林间繁花的色泽,光彩闪耀且无比绚烂。然而此时此刻,路况并不比那时所走的糟糕,乡村秋景也艳丽纯粹,但是林修弋只是窝在座椅里闭眼皱眉,砰砰锵锵的杂音让他愈发头痛。
  “很难受吗?”
  “要不要喝点水?”
  “老何给了风油精,据说涂在太阳穴会好受些,试试?”
  “要不让司机停车,我们下去走走?”
  马可有些坐立不安,看着林修弋越见苍白的脸,问话的声音越发透出焦虑,尽管他已经极力让声音保持柔和平缓。
  林修弋也不睁眼,只在被问时象征性摇头。这个人只是习惯了用最温柔的姿态面对世界,林修弋头痛地想,他在安全距离之外细心地无差别地对待遇到的每一个人,被每一个人接受,不索取,却也在无声地拒绝。就像是面对一台计算机,你可以在计算机上安装无数程序或者卸载它们,你可以用它记录看电影听音乐,但是你无法同它交流感情。林修弋甚至可以肯定马可有一个近乎苛刻的人生规划,详尽到哪一年该做哪些事。那种随便参考一个安稳人生的模板就能编排出的人生规划,林修弋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但是此刻,他心底只有苦涩,他不知道该可怜自己还是可怜马可。这些只是你的猜想,并不是事实,他虚弱地对自己说,就像那一次,事实并没你想的那样糟糕。同时,另一个声音在一旁冷淡地陈述,你所作出的判断最多偏差多大你自己清楚,那一次,情况不同,完全没有可比性,不过,你真的反应过度了。反应过度,林修弋苦笑,这个词还真好,恐怕从遇到马可,他整个人就一直处在反应过度的状态。
  一直苍白着皱缩成一团的脸忽然现出要哭不哭的表情,马可觉得心口被那表情刺到,从未有过的担心从被刺处冒出尖儿来,然后大股大股地涌出。他放弃一般呼出一口气,然后拧开风油精的小瓶。指尖触碰到林修弋的瞬间,他睁开眼睛,沾染泪光的眼底有马可理解不了的深沉的悲伤。
  “有这么难受吗?”他困惑地问,语音轻柔,艰难地压抑着心疼,按压太阳穴的手指稍稍加重了力道。
  马可的动作再次让林修弋的内心陷入混乱,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被疼惜着的错觉。对面这张写满关心的脸是因为自己才露出这种表情的,他在因为自己的难受而难过着,这么想着,林修弋觉得心口的拥堵渐渐地被疏散开来。他忽然想趁着难受劲儿问些冲动幼稚的问题,譬如“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的,对不对”,或者“你对别人也会这么关心吗”之类,就像喝醉的人可以将过错推脱给酒精一样,他此刻问了,事后也可以说那时太晕乎太脆弱。不过,就算能得到肯定回答又能怎样呢,左右都不是最重要最特别,不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甚至都进不了那份可笑的人生规划。林修弋发现自己的思维走进了一片未开垦的荒地,他站在荒地的边缘,进退两难。
  “有没有好点?”
  他听到马可的声音,忽远忽近。他看到马可皱起的眉头,恍然回神。
  “有好一点,可还是很难受。”林修弋的声音干涩,有气无力。算了吧,说了要费尽心思得到这个人,还没开始就被负面情绪控制,怎么能够,他在心里默默叹息,有多久没这样了,会觉得一件事毫无希望。
  “以后还是只去火车能到的地方吧,这样受罪,有什么意义。”收回按压太阳穴的手指,马可口气不善的说,有些责备的意味。
  马可的语气多少修补了林修弋出游的心情,他之后的动作彻底遮盖了林修弋心里的阴霾。擦掉手指上的风油精,马可分开林修弋握在一起的手,拉起其中一只,用一只手握着,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按压他的虎口稍上的部位。
  “这里有个穴位,叫合谷,有什么感觉没?”
  “好像,没那么恶心了。你怎么会这个?”
  “以前学过一点儿。”
  “看不出来,还挺博学的。”
  “有力气讽刺人了,是不难受了?”
  “难受着呢,继续摁,别停。我这是崇拜,那里有讽刺。”
  他脸色依旧苍白,依旧眉头紧蹙,笑得很是勉强,但是心口的郁闷已经散去。没有被确定的猜想,即便再确凿,也还是猜想,这样的猜想毫无意义,自寻烦恼而已。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压低了声音,靠近了听,马可轮流按压林修弋两手的合谷穴,一时间倒也显得亲密无间。
  太阳偏斜时,几人在一个乡村公路的岔路口下了客车。大片的金黄火红墨绿,层叠着扑面而来,掩映在从高处树林间斜抛而出的光影下,美得让人窒息。林修弋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原本想要高声呼喊,将出口时被压缩成了深呼吸。眼前的景象是马可从未见过的,但他最多平淡地评价一句“唔,挺美的”,再无其他。他无法感受林修弋所感受到的,但是林修弋面颊上未退去的苍白混合着笑弯的眉眼,让他多少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境。他屏息接纳着自然的美,如同他屏息铭记着林修弋此刻的姿态与笑颜。
  “林先生好多了吧?哈哈!我是没晕车过,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挺严重的。你们俩关系还真好,你都没看见这小哥刚才有多担心。”老何把东西交给来接车的年轻人,笑着对林修弋说。
  “嗯,好多了。看到这么美的景,都忘了难受了。还要多谢您给的风油精,帮了大忙。”
  “不用谢,有用就好。还得再走一段路,坐皮卡车应该不会晕吧?”
  “呃,坐后面货箱的话,就没事。”
  “坐后面?行吧。不过,坐车里晕车,坐货箱又硬又颠簸,反正都不太舒服,还不如坐车里,也没多远了。”
  “没事儿,敞篷方便看风景,挺好的。走吧。”
  马可陪着林修弋一起上了敞篷箱,车子启动,继续上路。道旁碧绿掩映,日光从叶片间扑簌簌地洒落,没有了灼人的温度,只剩柔和的暖色。将车尾的东西挪到侧边,林修弋试了试长度,然后屈腿仰躺,很自然地帮马可调整姿势拉了他的腿当枕头。他半眯着眼,脸上闪动着斑驳的光影,神色一片沉静。马可只能看到他偶尔颤动的细密睫毛,他想,如果扬起头是否就能看到他眼中的景象,是否就能获悉他此刻的心情。不过,他没有那么做,他的视眼里仍然只有林修弋的样子,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描刻他此刻的神情,描刻他在日近西沉的乡间与草木鸟雀共处时闲适祥和的神情。
  他们在红霞漫天之前到达了清泉村。它是一座屋舍建在山地间的小村落,灰黑白间杂的墙瓦,古旧但并不破败,衬着村后茂盛的竹林透出些遗世的隐秘感。屋前铺着年久的石板路,被岁月踩踏得没了棱角多出许多坑洼突起折射出黝黑光亮的色泽。一派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氛围下,马可不禁猜想,会不会迎面走来虬髯黑肤身材魁梧的汉子,或者梳着发髻着粗布裙裾的妇人。当然,他实际见到的都是些普通面孔穿普通衣衫的村人,唯一接近想象的是一位蓄着长须的老人,头发胡须皆白,眉毛虽然没有垂落眼角,却也长得不真实。他是新郎的曾祖父,村里的族长,也是村里最年长的老者。他喜欢人们叫他邱老爹。
  这一天,在新的地方结束。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酿苦瓜:客家菜“煎酿三宝”之一。微苦鲜香,有清热解毒败火的效用,亦能健脾暖胃。注意:一次不能多吃;苦瓜性凉,脾胃虚寒者忌用。甜蜜中附带清淡的苦涩,会衬托出甜蜜;苦涩过分浓厚了,就会找不到甜蜜,即便它存在。当然,如果足够坚定,被遮挡的甜蜜即便少,也可以成为内心全部的支撑;有人把这称为执念。

    ☆、四喜丸子

  清泉村在一片水雾中醒来,薄如烟霭的雾气浮动在错杂排列的梯田之上,树冠屋舍近处的高地远处的山都沉浸在白雾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高升退散,村庄的形貌随着它的复苏逐渐被还原。重新展现在眼前的一切如同入水的雨花石一般释放出鲜亮纯正的色彩。
  林修弋站在窗边,享受着这静谧的时刻。自然赋予的心灵慰藉如同自然本身一般奇妙,无论何时面对都能获得平静与安稳。窗外的世界渐次生动起来,林间的鸟不再满足于浅唱低吟,争相鸣叫引得其他生物纷纷效仿。直到未散的雾幕披上淡粉的仙衣,依旧不见太阳的真容。
  他关上窗,拉好窗帘,转身看到马可斜靠在床头。天色尚未大亮,他看不清马可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视线。他走回床边,同他交换一个早安吻,然后重新钻回被中。两人相拥着躺下。
  “怎么起那么早?”
  “原本以为能借着便利的地势舒服地看一次日出,结果一开窗帘,灰茫茫一片,还以为是阴天,打开窗户才发现是大雾。”
  “那还站那么久?”
  “日出有日出的美,雾也有雾的美。而且,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雾了,雾散之后,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澈,重生一样。你醒很久了?”
  “嗯,你刚打开窗户就醒了。”
  “那要不要再眯会儿?或者,做点其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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