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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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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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场上,他与严奕靖切磋剑法。剑出鞘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锋芒毕露,剑光如雪,繁华满空,然而每一招便是一场幻灭,即至长剑归鞘,便是繁华转头已成空的凋零。
  多年以后,午夜梦回,她仍能在深深浅浅的斑驳回忆中拾起这一幕,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二八年华,情窦初开,恍然间醒悟,自此情根深种,一发不可收拾。偶尔小女儿心思起了,会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定将用自己的点滴温柔抚去他眉间的萧索,让那双深邃的凤目中绽出最璀璨的华彩。
  然而点亮那双眼睛的,却是一个男人。
  竟然是一个男人。偏生又是如此自私、刻薄、冷血!
  聚义厅内,他喊那人“师父”,眼中柔情万千,如华星朗月骤然落入眼中。
  她果然没有猜错,那双眼中若是盈满温情,该是多么醉人,多么让人沉溺,却偏偏对着的不是她。
  不是她。
  一念间已心字成灰。
  然而仍然不甘心,不愿放手,央求表哥带着自己偷偷出来找他,只希望能追随他的脚步,偷偷幻想着若能陪着他常常久久地在一起,是否能得到他一丝柔情。
  “齐云哥……”一声饱含着苦涩与希冀的叹息从唇边溢出。
  顾微言将手指从齐云脸上收回,顿了顿,漠然地坐在一旁。
作者有话要说:  

  ☆、定风波(三)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齐云身体素来强健,体内真气流转,使得他肩膀的伤口比之常人更快地愈合。
  他睁开涩然的眼睛,试图撑起身体,动静惊动了一旁的耿雪琪。耿雪琪惊喜万分:“齐云哥,你总算醒了。”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齐云见到自己伤口被包扎妥当,隐隐传来清凉的药味,眼神微暖,视线一扫,便见不远处一剪素白的背影,闭了闭眼,再睁开是眼中已是湛然,径自坐直,哑声道:“雪琪,辛苦你了。”
  耿雪琪抿嘴一笑,关切道:“你饿不饿,渴不渴?”说罢将摆在一旁的叶子掀开,是几条烤好的鱼与几颗浆果。
  齐云颔首,接过食物,囫囵填饱了肚子,问道:“我睡了多久?”
  耿雪琪道:“一天一夜啦,你睡了那么久,我真怕、真怕……”说着眼眶已红了起来。
  齐云心中叹息,不由得拍了拍这小丫头的脑袋,温言道:“雪琪不怕。”他脸上犹有重伤未愈的憔悴,但面色沉着,眼神坚毅,让耿雪琪真正放下心来,只觉得他安全可靠,刹那间便无惧无恐。
  齐云盘腿运行了一周天的真气,当下觉得精神充沛不少,心下计较,道:“此地不宜久留,出了括苍山,才能真正无虞。”说罢便起身,身形挺拔如孤竹苍松,走向那一个萧疏背影。
  双目汇聚,顾微言面色如雪,眸光清空萧散,淡淡道:“看来你已大好。”
  齐云目光温暖:“多亏师父……妙手回春。”
  顾微言不置可否,淡淡应了一声。
  齐云目光一凝,手指抚上顾微言的脖颈:“你受伤了?”那里一道结了痂的细痕,布在雪玉一般的肌肤上,更衬得殷红赤血。
  顾微言似笑非笑。他神情一向寡淡,此时眼中虽然只带着一丝讥笑,却陡然有极尽春晓之色。
  齐云转眼便已了然,眸光一沉,片刻后无可奈何道:“你又何必与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顾微言不理会他,神色已然回复平淡无波的冰雪之态,起身敛衽。
  耿雪琪将东西收拾好,上前催促道:“齐云哥,走吧!”但见齐云目光冷然地注视着自己,心中一跳,头皮发麻,不由得停驻当场。她喜欢齐云,喜欢他冷毅心性下的宽容,萧瑟眉目间的温情,但面对他这样冷酷的神色,沉沉的压迫,只觉得怵然。
  那让人心中透寒的目光只一瞬便消逝,再定睛一瞧,那双狭长凤目中浮着淡淡的无奈,让人觉得方才种种似做了一场梦,然而背脊的冷汗却已然淌下。耳边响起沉沉的嗓音:“雪琪,不许任性。”
  耿雪琪看了看齐云,又看了看顾微言,已然明白,如同吞了黄连般心中发苦,舌根发涩,胸口起伏了半晌,才气息急促道:“我没有。我……”
  泪珠盈在眼眶,却不想再说下去。她心中明白,齐云当她是一个任性的小丫头,然而他又怎能明白自己眼见亲人受到伤害时的痛苦忿恨,更可笑的是自己父亲一只手臂便是眼前之人亲自斩下。他对齐云没有恨,却有怨,怨他的无情,怨他的决绝。明明怨得厉害,却也更爱。爱与怨如丝如缕,编织如茧,她的心便是那茧中的蝶,饱受煎熬。
  而她对顾微言却恨得厉害。倘若不是他,二叔有怎么会死得这般凄惨,爹又怎么会失去一只手臂,齐云哥又怎么会离她越来越远。这个男人明明心如铁石,自私刻薄,又怎么配的上齐云哥的一腔深情。
  她心中既恨且妒,却不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齐云之如她,又何尝不是顾微言之如齐云。
  耿雪琪咬住唇,强压住内心酸楚,愤愤地走在后头。
  齐云深知她心中愤懑,知道三言两语劝不了她,不由得摇摇头,任由她去了。
  他们三人在山中又盘桓了一日有余,终于出了括苍山。一路上倒是没有遇上半个人影,太太平平地下了山,走上了官道。
  潮州城濒海,城内城中景物虽不若江南精巧绮绣,也不似北方雄浑大气,但自有一番热闹活泼自由自在的风情。城内景象繁荣,贩夫走卒的高声喝卖,如织人流的大声交谈,交织成一曲欢快活泼、生活气息浓厚的曲子。
  云来客栈是潮州最大的客栈,位于城中心,远远看去,便瞧见客栈高高的檐角。
  此时已是中午十分,前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可见生意兴隆。店小二忙着招呼前来的客人,眼见门外人影一闪,当先便已踏入一位客人,连忙笑容满面地招呼上去:“客官,打尖还是吃饭?”
  那客人穿着一袭碧衣,是一个容貌甜美的姑娘,闻言脆生生道:“先吃饭,再要三间客房。”
  她身后跟着两位男子,一人身着苍黑色的窄袖衣服,身形如悬崖边峻挺孤松,干脆利落,腰悬一把乌黑古拙的剑,手搭在剑上,另一位却穿着素白的宽袖长袍,颜面却比那素白的长袍还要白上三分,神情寡淡,眉间带煞。
  这三人眼瞧着都不似好相与的,小二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好嘞,客官这边请。”
  三人已落座,那碧衣少女已等候不及,抢先道:“把你们这的招牌菜每个各上一样。”这少女便是耿雪琪。他们三人一连几天忙于奔波,荒郊野岭只得猎些鸟兽,采些浆果草草果腹,耿雪琪从小穿得精致,吃得精细,哪里受到过这等苦,因此一入客栈便先将委屈了几日的肚子填饱。
  那黑衣男子突然开口,话音却是温和的:“伙计,来两三份清淡的素菜。”那小二连连答应,不一会儿便置办出一桌的好菜。
  耿雪琪迫不及待地吃了几口饭菜,顿觉美味无比,兴高采烈地夹了一只鸡腿放到齐云碗中:“齐云哥,这客栈的饭菜味道不错,你尝一尝。”
  齐云接过雪琪递来的鸡腿,道了一声谢,却将那碗放置一旁,将几盘味道清淡的菜移到了顾微言面前,为他夹了一筷清炒虾仁:“这虾仁清炒,不显油腻,多吃一些。”又为他舀了小半碗菜花汤。
  顾微言面无表情,吃得理所当然。两个人一人布菜,一人淡然食之,自自然然,熟练已极,显然是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耿雪琪一瞬间便觉得嘴中的菜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心中气苦,只得将气发在那些菜上,几盘菜被她挑得七零八落,尸横遍野。
  夜已深,凉如水。
  晚风带着海潮湿润的气息拂过,寂静的夜晚,偶尔能听到秋虫的低语。
  手抬起,想要敲门,却又怕打扰了那人。他做事一向坚定果决,然而此时却犹豫起来。踟蹰了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准备离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那张冷若霜雪的脸便骤然出现在眼前,眉间带着一丝倦意。
  “师父。”齐云有些吃惊,眼睛扫过屋内,一片黑暗——确实是早已熄了灯。
  顾微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进来。”转身进了屋内。
  齐云随他进了屋,顾微言已点亮了油灯,屋内顿时充满了暖融融的亮光。
  “脱衣服。”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声音似冰雪如寒泉,既冷且清。
  齐云有些怔忪,一时间不知如何动作,却见顾微言眉尖微蹙,眼神中已透着些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脱。”手中已拿着一瓶药粉。
  齐云始知他在房内待了一个下午,原来是在磨制药粉,心中骤然一暖,连忙褪了半身衣物,露出了坚实精健的上半身。肩膀上的包扎在洗沐当中已经松散开来,沾了水洇出些许血丝。
  顾微言将松散开来的布条解下,他指尖微凉,如沁凉的软玉,触上齐云滚烫的肌肤,仿佛要融化一般。齐云静静感受着那细微的清浅呼吸,落在肩颈的触感,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顾微言拿一块干净的软巾将溢出的血丝擦拭干净,露出狰狞的伤口,手一翻瓶中药粉撒在伤口上,敷了厚厚一层。这药粉中带着冰片硫磺等物,有助于减缓炎症,愈合伤口,然而这么直接撒在口子上,却剧痛异常。
  齐云闷哼一声,身上肌肤绷紧,渗出一层细汗,密密地布在肩脊胸腹,半晌轻舒一口气,才适应了这猛烈的药。
  顾微言一向沉默寡言,冷心冷面,别人的痛苦在他心中激不起半点涟漪,此时也只是静待齐云适应,才为他又重新包扎了伤口。
  伤口在药物的作用下感受到了一丝清凉,齐云将亵衣、內袍、外衫逐一穿上,见顾微言神色倦怠,不由得关切道:“师父可是累了?这两天异常辛劳,还是早些休息罢。”说罢便要起身。
  顾微言垂下眸,若有所思道:“耿雪琪……”
  齐云眉毛微敛,道:“师父,她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
  顾微言倒了杯茶,慢慢饮了一口,抬头打量了齐云一番,他鲜少用如此专注的目光看过齐云,见齐云肃容,轻哼了一声:“你倒是紧张她。”
  齐云见他如此说,神情微松,知他不会为难耿雪琪,沉默了半晌,道:“我只当她是妹妹。”
  顾微言漠然道:“真是可惜。”语气平淡,看不出什么神色。
  齐云颔首:“确实可惜了,可惜我心中早有一人长驻。”狭长凤目隐约带笑,伸手握住那只纤瘦苍白的手。
  不知是因为夜色太过温柔,还是因为秋夜寂凉,而齐云手心的温度正好熨帖了他的双手,他竟没有推开。
  也曾横眉冷对,怒目而斥,却完全无法把这人推开。洛横舟曾经说齐云心性坚韧,性情豁达,于武学上日进千里,然而情之一字,委实太过莫测,又哪是一厢情愿便能如愿。
  何为情,何为爱。
  十二年前那场滂沱大雨,将他心中仅存的那一簇的微弱火焰尽数浇熄。
  从此心如磐石,弃情绝爱,如今又如何能轻而易举重拾情爱。
  太重。太累。太痛。
  只是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带了一丝极淡的惑然,睫毛微颤,黑瞿石一般的眼中显出茫然,这神情太过少见,让一旁的青年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只是抓住他的双手紧了一紧。
  顾微言低头瞧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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