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名[星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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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名[星际]-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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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谁在地球上做过什么错事,从舰队起航的第七年开始既往不咎。薛域冒名顶替登舰之事,届时不会再被追究任何责任。
  如今已然是第六年末,时效就快成立。明年,将会是忏悔之年。所有那些心中怀有秘密的人,都可以卸下重负,将之吐露。
  可如今看来,或许不会再有明年了。
  乔伊眼中蒙上一层复杂的苦涩。
  难道真如那些末日论者所坚称的,这道无形的坚壁,是来自神灵的末日审判么?
  哥哥,哥哥。
  对小孩子来说,这是一个多么有吸引力的字眼啊。
  尤其是,当你有一个令人骄傲的哥哥之时。
  在年幼的他心里,哥哥薛垣是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正如他的俄文名“伊万”的含义,被神眷顾的宠儿。
  哥哥什么都比他强。皮肤比他白,发色比他耀眼,点子比他多,嘴巴比他能说会道,JJ也比他的大。
  周围的人都说,伊万又漂亮又聪明,以后肯定是做大事的人。至于他这个当弟弟的么……人们作难地把他从头看到脚,最后只好说:“米沙很可爱嘛,也很善良。”
  他曾经以为父亲喜欢他胜过哥哥,因为每当两人都做了坏事,父亲总会把哥哥捉去胖揍,对他则是皱着眉头训斥几句。稍大一些读到《红楼梦》,贾政暴打贾宝玉,对贾环却挺宽容。因为没有期待,所以不会苛责。
  有一阵子,哥哥迷上了父亲的藏书室,屡次趁父亲不在家时翻窗撬锁潜入进去偷书出来看。
  某次他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拿了一本,陈旧的大部头,纸张泛黄,密密麻麻的双栏缩印小字,封皮都掉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开篇好几页历史书似的编年记事看得他兴味索然,正打算放弃,一段描写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位翩翩美少年,金色的头发衬着白皙的鹅蛋脸,端正俊秀的鼻梁和双唇宛若古代雕刻名匠手下的艺术精品,一双冰蓝色的眼眸锐利有神,绽放出寒剑般的光芒。」
  他像发现了重大秘密似地跑去向薛垣献宝:“哥哥,这个叫莱因哈特的人跟你很像啊。我们下次玩演戏的时候就用这本书吧,你当莱因哈特。”
  孰料哥哥翻了个白眼:“不要。”
  “可是他好像很厉害呀!”
  “你懂什么!他只活了二十五岁就死了。”薛垣甩了甩夺目的金发,“我这么漂亮,我才不能死呢。”
  “…………”
  十多年后重逢,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哥哥出落成了与莱因哈特皇帝一样的美男子。
  只是,皇帝不认得他了。
  他不责怪薛垣的善忘。哥哥有轻微的脸盲症,他从小就知道。分别时他只有十岁,漫漫十几年的光阴,足以将稚嫩的容颜打磨得面目模糊。更何况他为了冒名而刻意改变了形象,染了一头红发。
  应该说,作为上级的哥哥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个性傲娇,却从不为难下属,对他还挺照顾。
  他开心地想,就算作为罗梭被哥哥接受下来也很好啊。
  然而这个幻想也很快破灭成了肥皂泡。
  有一次在技术官俱乐部,他穿了便装,戴了一顶拉风的牛仔帽耍帅,碰巧与薛垣对面相逢。
  他亲热地跑过去打招呼,岂料对方竟露出困惑的神情,不知他何许人也。
  那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在薛垣眼中只不过是一套长了一头红毛的活动制服。当红发+制服这两个特征都消失之时,他在他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路人甲乙丙丁。
  哥哥,哥哥。
  我在你心里的存在感,真的就这么薄弱吗?你不记得十四年前把你奉为神明的弟弟米沙,也不记得如今这个对你马首是瞻的同事罗梭。
  到底要我做什么,你才会真的把我看在眼中、刻在记忆里?
  当年你离开家,我哭着追赶你,求你留下。你跟我约定说,将来有一天会回来接我。
  这个随口的约定,你必然也早已抛诸脑后了吧。十几年里,你一次也没联络过我。一直到舰队就要永远离开地球了,我也没有等到来自你的只言片语。
  若不是偶然天赐良机,得以冒充一个意外亡故的意大利裔青年罗梭混上了舰队,我现在也早已化归地球数十亿万亡灵中的一员,至死也再不能与你相见。
  所以我给我的机甲命名为Calènde Greche,希腊朔日。
  希腊历法中并没有朔日这一天。在意大利文里,这是一个成语,意思是不可能到来的日子。
  希腊朔日,永无之期。
  即便是这样气氛日益凝重的时期,例行的酒会依然如期举办。若不如此,只怕会愈发人心惶惶。
  与从前觥筹交错谈笑生风的场面大不相同,尽管衣着光鲜如昔,每个人脸上都透出强颜欢笑的倦怠和对未来的焦虑。
  就算特意为了增加气氛而请了祁涟出席,也振奋不起太多人的情绪。科学官和技术官都束手无策的现状,这个看起来还像个大孩子般的懵懂青年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过也总有人可以暂时抛开烦恼,专注于眼前的好风景。
  “脸长得很漂亮啊。”
  “我要是能有这么完美的身材,被太阳吞掉也认了。基因改造人就是不一样。”
  这样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祁涟被获准穿了制服,挺拔如玉树。但他没有衔级,肩章和领徽是空的,只斜挂了一条装饰性的金色绶带。他很不习惯长靴,局促得不知如何迈步。
  作为女伴的安娜挽着他的臂弯,尽力安抚他的紧张:“像平时一样走路就可以了,步子再迈开一点也没关系。”
  薛垣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女伴照旧是迟采蘩。在场内移步之时,他始终贴心地站在外侧,不让她看见祁涟。她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接受了这番好意,不往祁涟所在的地方投去视线。缘故是,祁涟所穿的那一身制服原属于他的“爸爸”。
  他本就与他的“爸爸”容貌肖似,穿了同样的衣服,几乎是活生生的翻版。
  薛垣看惯了祁涟赤身祼体,乍见到他今天的模样时,情不自禁脱口低呼一声:“我的天呐。”
  他尚且如此,遑论迟采蘩。感情的事再怎么说忘记和放下,也不可能像格式化硬盘一样把一切删除得干干净净。
  妾心古井水,莫若不相见。
  除此之外,薛垣也藏了一点私心。万一祁涟冷不防跑过来当众跟他接个吻,不管怎么想,迟采蘩都很有可能在沉默中爆发,让薛垣在沉默中灭亡。
  祁涟对八卦对酒食对美女都毫无兴趣,眼睛一瞬不瞬只盯着一个人,专注地捕捉他和别人的说笑。
  “离得这么远,你也能听到吗?”安娜笑问。
  祁涟点点头:“能。”他的表情又转而有点疑惑,“可我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好多人都在问他,‘所以狐狸到底怎么叫’?”
  安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梗怎么还没过时啊!”她为祁涟解释,“上个世纪有个叫Youtube的视频网络,上面有首歌一度很火,《狐狸叫》。前一阵子舰队流行复古风,很多人又把这首歌拿出来玩了。”
  祁涟还是不解:“《狐狸叫》?”
  “嗯,‘What does the fox say’,歌词说的是一个人遇见了一只狐狸,用尽办法学各种叫声跟它交流,想知道它在说什么,可就是没有办法。”
  安娜拿出手机,找出歌词给祁涟看:“喏,就是这个。有段时间,每个人看见伊万都会问:‘所以狐狸到底怎么叫?’我打赌,他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
  薛垣正与娇滴滴小姐周旋。他说了几句什么,娇滴滴小姐笑得花枝乱颤,粉拳在他身上轻擂。
  这家伙,还是这么死性不改。安娜有点无奈地想道。
  忽听身旁的祁涟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想,写这首歌的人很喜欢那只狐狸,也很孤独。”
  社交把戏玩得差不多,薛垣脱身折返,只见安娜一人,不见了祁涟。
  “那家伙呢?”薛垣四下环视。
  “说不喜欢这里,回去了。”
  “他先走了?”薛垣一愕。不跟自己打招呼就行动,这在祁涟还是头一回。
  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他随手把酒杯放进路过侍者的托盘中,“我去看看他。”
  薛垣为祁涟申请的住处这两天里已打理妥当,离薛垣的房间不远。祁涟很喜欢,搬进去的时候开心不已。
  薛垣推了推房门,关得紧紧的。面板上的“在家”亮着绿灯,但同时还亮着“请勿打扰”的红灯。
  “Killian?”他轻轻叩门,“让我进来。”
  门喀嗒一响,自动打开了,但没有人迎接出来。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几台电脑显示器发出幽幽的荧光。
  这且不说,音箱里传出各种奇怪的动物叫声。有撒娇欠伸似的嘤嘤咛咛,有受惊抓狂似的咭呱大叫,有饱含悲伤似的呼号凄鸣。
  祁涟抱着双腿蜷坐在屋角,下巴抵在膝头上,安静地一动不动。
  “你在做什么?”薛垣向他走过去,“这都是些什么声音?”
  祁涟并不抬头:“是狐狸的叫声。我想知道,狐狸在说什么。”
  薛垣无言以手扶额,“你也被神曲洗脑了?”
  祁涟脸上却殊无笑意,严肃得有点过分。
  “你难道在生气?”薛垣颇感意外,“因为刚才宴会上的事么?”
  没有回应。视频中一只狐狸正在呜呜不止,薛垣听得皱眉:“你不能先把这些关上吗?”
  破天荒的,祁涟拒绝执行他的指示,依旧岿然不动。薛垣无奈,只得在他身边坐下:“Killian,安娜是不是告诉过你,我是表演型人格?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我需要被别人关注,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被想念的。别人的目光是我生活的养料,如果没人注视着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好好生活。”
  “……”
  “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女孩子,我一直记不住她的名字和长相,给她取了个代号‘娇滴滴小姐’。她也有她的问题:需要一个幻想中的偶像,作为生活的支柱。我和她就像演员和观众的关系,我表演,她观赏,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这是一种交易,无关感情。”
  “……”
  “你能不能说句话?”
  “……”
  就在薛垣考虑是否需要给他一巴掌,把他打回正常的时候,各种狐狸叫声都消停了。祁涟终于开了金口:“我不是在生气。”
  “那你这是?”
  祁涟仰头靠在墙上,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小王子驯养不了狐狸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根本听不懂狐狸在说什么啊。”
  一双手臂撑住了他的后背和膝弯,身体凌空而起,被横着抱了起来。下一秒,他被稳稳地放在床沿。
  他有点惊奇地看见,那只漂亮的狐狸在他身前单膝跪了下去。接触到空气的肌肤微微一凉,紧接着有某种温润的触感。
  祁涟本能地做出了闪避的反应,但后背抵着床头,身体没有活动的馀地。奇异的感觉一寸一寸侵占了大脑。他忍不住询问出声:“你……你在做什么……?”
  薛垣说了一个词,“自己去查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含混不清。
  显示器上的鼠标又一拱一拱地动了起来,向搜索框爬去,颤巍巍打下一个字。然而第二个字没能成功打出来。鼠标用最后一点尚未沦陷的自我意识挣扎着跳动几下,颓然无力地向着屏幕下方坠去。
  唰啦一声,电脑黑屏休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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