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
卿寒觉得脊背一点点渗出冷汗，甚至不敢去想那样的可能性。
言澈怔了怔，不明他的反应，反过来安慰他：“其实想想也是幸事，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遇上少爷。”
“差点丢了命，”卿寒沉声道：“也能叫幸事？”
言澈呆了片刻，看着他又笑了笑。温柔笑容，柔和声线，却偏偏有种仿佛看透红尘的胆气无畏：“若当时真送了命，想来也是天意。”
卿寒不答，看着他那完全无所谓的态度，突然觉得之前那种别扭的感觉又浮了起来。
☆、第 44 章
约是卿寒阔绰的出手终于起了作用的缘故，接下来的时间阿中都老老实实在船头忙活，很少进来打扰二人。
一日半后的傍晚，小船稳稳停在澜月城的码头。
言澈向阿中客气道别，卿寒却是懒得搭理，只远远站在一旁，冷眼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
澜月城是座小城，虽临江而居，却远不如鲜城的繁华兴旺，夕阳给码头来往的人们撒上一层余晖，反倒自有一种水乡的恬静安详。
卿寒自几十年前遭受天劫起便不曾再离开过本族，如今看到这有人类集聚的场所，始终觉得有些不舒服，眉头一直紧紧拧着。
只是终于得以重归故地的言澈，凝重与不安神色在面上交织，反倒是比卿寒显得更是不适一般。
走了几步卿寒便感觉到周围指指点点却不敢上前的人类，隐隐了然缘由，不着痕迹皱眉，压低了嗓音：“这些人……都识得我？”
言澈低低嗯了声：“少爷虽素来行事低调，但这片……是苏家的产业。”
“哦？”卿寒颇有兴致的向他看来：“这么说来，想必苏严复，很快便能知道我活着回来之事？”
言澈躲闪开他的目光，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不可闻：“定会如此。”
“毕竟是心上人，”卿寒挑了挑眉：“我要不要直接去会他一会？”
言澈依旧垂着头：“一切由少爷决定，言澈不敢逾距。”
卿寒本是随口一说，见言澈这副恭谨无谓的态度反倒不快起来：“既是如此，你便先回去吧。”
言澈一滞，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见卿寒抬腿欲走，迟疑的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
卿寒以为是对方舍不得自己，心情因为这个小动作顿时大好，抬手习惯性的捋过他散落的发：“先回去看看。”
不料一路上都任凭他亲近顺从的出奇的言澈，这会儿却倏的往后退了一步，唯恐避之不及一般。
卿寒手僵在那，眼神扫到周围人怪异的目光，顿时明了缘由，颇有些不快的缩回去：“这会儿倒是见不得人了？”
言澈身体微僵，本来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并不答他的嘲讽：“少爷，走吧。”
两人没了银两租马车，只得步行。幸好按言澈所说，杨家离码头不远，比起杨家的其他商埠反而更为接近。但纵然如此，一路上两人仍是接收了各式各样的目光，有恐慌，有不可思议，也有惊喜交集。
卿寒看的多了，反倒不以为意起来，只是身边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言澈，却更令他心生恼意。正待出言说上几句，就听言澈低声道：“到了。”
卿寒抬眼，便见一栋规模不小的宅院已赫然列于眼前。
整体看去朴实庄重，两扇朱漆大门紧闭，金丝楠木匾额上，杨府二字龙飞凤舞，虽不算金碧辉煌，但也处处透露着主人简约中深藏不露的贵气。
言澈上前几步，抓住门环叩了几声，便见里头有个看门小厮模样的人打了开来，看到是许久不见的言澈也丝毫没有要叙旧的热情之意，只重新躺回竹椅上，懒懒打了个招呼：“哟，言先生，这还是回来了？”
言澈抿了抿唇，也不介意他生疏且并不友善的态度：“二虎哥，小少爷可在府上？少爷平安回来了。”
那人闻言腾的便从椅上弹跳了起来，四处张望着看到不远处冷眼旁观的卿寒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来，失声叫：“少爷？！少爷还活着？！”
☆、第 45 章
“嗯，”言澈肯定的点点头：“少爷还活着。”
“真、真是太好了！”名叫二虎的那人结结巴巴的说着，看着死而复生的自家少爷却怎么都不敢上前，连腿脚都在打颤：“这、这真是老天保佑……”
卿寒慢吞吞走过来，默不作声打量着他，见他恐惧的又往后退了一步，才冷冷道：“言先生刚刚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少、少爷您稍等，我、我这就去通知小少爷！”二虎这下终于找到了台阶下，转过身逃难一般跑的无影无踪。
言澈看着此景也不由苦笑，只得出声解围：“少爷，这府里的上上下下都以为您早已葬身江中，所以……”
“那家伙对你很不善。”卿寒突兀打断他的话。
言澈呆了下，方道：“没有的事。”
卿寒冷哼一声，正待说话，远处已有两个影子向着两人奔来，其中跑在前头的，是个不过十岁上下的小男孩，粉雕玉琢，颇为俊俏可爱。
想来这男孩儿就是言澈之前所说的小少爷，杨子杰的独生子杨冉了。
卿寒沉吟着，就听稚嫩的童音响起：“言先生！”伴随这道声音，便见一道小身影一头扎进言澈的怀里，把言澈牢牢抱住。
言澈似乎也习以为常，把小杨冉搂进怀里，捏了捏他的脸，温醇声音带一丝宠溺：“小少爷这阵子有没有好好念书？”
“有！”小杨冉使劲点头，又抬起头怔怔打量着言澈，一字一字认真的陈述观点：“言先生，您现在这样很好看，跟以前不一样。”
一直在旁边抱着胳膊颇为玩味的看着二人的卿寒这下脸才阴了下来，重重咳了一声。
言澈脸微微泛红，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般，从怀里取出之前那只妥善放着的破旧木簪，利落的把散下的发盘上去，拉过杨冉：“小少爷，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杨冉这才注意到旁边正站着自己的生父，本来还笑意盎然的小脸居然一下垮了下去，赶紧往言澈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卿寒。
这倒真是有趣，杨子杰的亲生子，怎的会对生父如此忌惮？
卿寒颇有兴致的挑了挑眉，见眼前这跟小弟同名的小男孩儿现在这副模样倒也着实可爱，反倒走过一步去，试探着唤：“冉冉？”
杨冉闻言似乎更怕了，连脑袋都缩了回去，抓着言澈的外衣不敢吱声。
“这像什么话，”卿寒也不恼，只抽回手漫不经心的道：“我的儿子对我，居然也避之蛇蝎一般。”
果然人类大多愚昧无知，连个小小孩子都不例外。即便面对至亲之人，也诸多忌惮。
“少爷，”言澈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应：“您现在是不记得了，您从前对小少爷……很是严厉。”
卿寒看言澈神色为难欲言又止，想起之前与言澈的对话，大脑灵光一闪，突然便恍然大悟。
既然这杨子杰有断袖之癖，又对苏严复一往情深，且一直尚未娶妻，那这个所谓的亲生子，无论是什么来头，毫无疑问并非出自心甘情愿。
既是如此，这孩子虽名为杨府的小少爷，恐怕只会是这杨子杰人生最大的污点之一，又怎会得到杨子杰的好好对待？
想通这一点卿寒冲着言澈身后放柔了声音，以免吓着本就害怕自己的小孩儿：“冉冉，过来。”
小杨冉迟疑了半天，又被言澈推了一把，这才小心翼翼走过来，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犹豫的望着他，半晌才怯生生叫：“爹……”
粉嫩的小脸上满是无辜胆怯的神情，让人看了只觉得说不出的怜爱。
小弟小时，好像也是这般可爱懂事。
卿寒心神微微一荡，蹲下身去，亲昵摸了摸他的头。
☆、第 46 章
不料小杨冉竟猛的瑟缩了下，逃难似的从他手下移开身体，差点退到言澈身上去，小手一个劲的摆：“冉冉、冉冉这阵子有乖乖听话，爹您不要再打冉冉……”
卿寒的手僵在那，抬眼看了看言澈。
仿佛他的亲近，对眼前这个小男孩儿来说，竟如豺狼虎豹一般可怕。
见言澈只是顺手揽过杨冉的肩膀，避开他的眼神面露尴尬之色，卿寒也暗暗明白了些，直起身来盯着言澈：“我以前……只是严厉而已？”
言澈抿了抿唇，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把脸埋进自己怀里的男孩儿的背部，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卿寒。
“少爷，”另一道陌生声音响起：“您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卿寒循声望去，见是与杨冉一同前来的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此刻对方微微颔首神色恭敬，扬了扬眉，又接着朗声道：“言先生，既然少爷已经平安回来，您就先陪小少爷进去吧。”
言澈看了眼卿寒，眼神复杂：“何管家，少爷一路奔波，身体还……”
“我会派人去请崔大夫，尽快给少爷检查身体。”被称作何管家的男人平平打断他：“言先生您就无需多挂心了。”
他说的倒是客气，可淡漠语声里还带了丝不屑之意，仿佛面前这位杨家独子的教书先生，在杨府的地位，着实不足挂齿。
言澈还未表示异议，卿寒已经冷笑一声，突兀沉沉发话：“何管家。”
“是，”何管家抱拳应：“少爷有何吩咐？”
“我身体无妨，倒是言先生之前受了伤，需要请崔大夫诊治。”卿寒淡淡道：“我同言先生还有话要说，你先把小少爷带下去吧。”
言毕他也不理何管家满脸惊愕的神情，强行一手拽了言澈手臂，抬腿走向院内。
“少爷……”被卿寒牵着跌跌撞撞的走，言澈压低声音：“你听我……”
“闭嘴！”卿寒狠狠瞪他一眼，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一个劲径直往里走。
尽管回来不过短短数分钟，他却已从下人的态度里，看明了之前言澈在府里受到的待遇。
难怪最初相遇，言澈摔倒时对他冷眼旁观的态度波澜不惊。
难怪之前在那小村庄，言澈会患得患失，不舍离去。
难怪到了这澜月城后，一路上温顺的言澈便不敢与他多作亲近。
想必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一直并不好过。
这该死的杨子杰！枉费言澈还对他念念不忘钟情至此。
卿寒只觉得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闷气，都是对着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许是情绪波动严重，就在这一瞬间，卿寒只觉得眼前一黑，手顿时松了力度，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少爷！”敏锐发现他的不妥之处，言澈抢上一步，拿身体支撑住他：“你怎么样？马上崔大夫就……”
“无碍。”卿寒定了定神，深呼吸了几口，把自己灵体在刚刚情绪剧烈波动的一瞬间几乎要脱离这具身体而出的冲动，生生压了回去：“先送我回房。”
言澈脸上现出担忧之色，却一个字没再多问，只拉过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轻车熟路走向杨子杰之前居住的房间。
虽然府里上下都以为这杨子杰早已溺水而亡，但房间却依然被打扫的很是干净，显然是常有人来整理之故。
卿寒靠床坐下，闭目调整了会呼吸，才睁眼看着一脸忧色的言澈：“我以前对你……很是不好？”
言澈怔了怔，才摇摇头：“没有的事。”
卿寒心里有数，也并不戳穿，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