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等了很久。”
是如此平淡甚至是硬邦邦的话从千岚的口中说出,说不清楚带了怎样的感情,但烟霞还是笑了,她分明听出了那么一些亲昵。
“没有很久啊,我知道千岚大哥你肯定会来。”
烟霞抬起脸来看着千岚,满面笑容,扑闪着大眼睛。
千岚别开目光,推开他,道,“先找个地方吃饭,只好再收拾一下,就可以出发上路。”
烟霞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对了,石焚秘籍你是不是亲自带在身上的?”
千岚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烟霞笑着道,“那就好,有你收着我更放心。免得我冒冒失失的给它弄丢了。”
她笑着跟上千岚的脚步,道,“我知道怀安有一家菜馆,烧的一桌子好羊肉,千岚大哥你要不要去尝尝?”
千岚道,“好。”
烟霞偷偷看了看千岚的侧脸,踌躇了一会儿,道,“千岚大哥,你怎么——不问问小温公子怎么样了?”
千岚停顿了一下,道,“那他,怎么样了?”
烟霞看着他,浅声道,“挺好的,应该一切都很顺利吧。其实,我看的出来,王爷是真的喜欢他、对他好。”
千岚拧着眉头,不说话,反而是走的越来越快。
烟霞只好将步子迈的更快些才能跟上千岚,走了一会儿她竟有些气喘吁吁,忍不住道,“千岚大哥,我们可以慢些走吗?”
千岚这才反应过来,他放慢了脚步的,道,“我以为你会着急回去。”
烟霞抓住他的手,道,“和你在一起,我总是想着一个词。”
千岚也转过身来,问她,“什么词?”
“来日方长。我们成了亲,是夫妻了,一对夫妻是要过上一辈子的,一辈子,可不是什么事都来日方长吗?”
她说着,瞬也不瞬的看着千岚,将他粗糙的大手勉强抓住。
千岚终于还是别过脸去。
吃罢午饭,烟霞又回到客栈收拾东西,并且从男装换做妇人装扮,和千岚走在一起,一眼就可以被人看出来是一对夫妻。
丈夫高大稳重,妻子贤淑美丽,旁人看了,只当是一对恩爱的侠客夫妻。
烟霞注意到旁人的目光,心中很有些高兴,瞧瞧对千岚道,“千岚大哥,你看见看着我们的那些人了么?”
千岚自然也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烟霞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道,“那些人好像在议论我们呢,我听着好像在说我们两个是一对侠客夫妻呢。”
不等千岚回答,她又道,“我倒真希望事实如此呢。”
千岚就算不仔细去看,也知道她说着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从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开始,她都是笑着的。
他都快忘了,烟霞本就是个爱笑的姑娘。
千岚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情,烟霞扯着他的胳膊,喋喋不休的和他说着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思绪完全不在自己说的话上。
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从怀安出发,快要到昌平的时候下起了雨,雨势渐大,一行人只好躲进路边的一处破庙中。
这是一所废弃的观音庙,破败不堪,蛛网结的到处都是,甚至就连蜘蛛网上都落满了灰尘。
烟霞一进去便道,“这庙废弃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
说罢,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赶忙像同样破败不堪的菩萨石像鞠了鞠躬,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菩萨您就原谅我吧!”
千岚和其他几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烟霞还在四处转悠,突然她发现了什么似得,对千岚挥了挥手,小声道,“千岚大哥,你快过来看!”
“怎么?”
千岚站起身来,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在菩萨的脚下有人刻了一行字。
“与君离别日,
再见是何时。”
再往下看,却换成了另外一副字体,刻着,
“柳絮飞过墙,
遍落京都巷。”
千岚出神的看着最后两行字,那分明是温碧城的字体。
这样巧。
当年他陪他上京都,两人走散在怀安,想必温碧城就是在这里遇见的太子轶珂。
若不是那一场相遇,也就不会又后来的一切,他也不需要——
他看了看烟霞,眉头拧的更紧了。
烟霞还在笑嘻嘻的看着这两句话道,“这恐怕就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吧。”
千岚转过身,看见其他人也在看着他和烟霞,这些人,都是温碧城在昙门的时候挑选出来的心腹。
雨下的更大,夜晚将至,漆黑的一片,唯有雨声,在寂静的荒郊野外大的惊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7 章
又落雪了京都,雪下得不大,并不能将地面完全的覆盖,青黑的檐瓦和铺就地面的石砖都变得七零部落,使得皇宫里除却肃杀更多了一层悲凉气氛。
在宫中穿行的太监宫女们均是面带愁容脚步匆匆,好像天上的乌云已压在每个人的身上,教人不敢肆意喘息。
彦宗又去了安华殿,留下温碧城一人留在别院里头。
他吃罢午饭看了一下午的书,傍晚时分收到千岚的来信,说要送人回葛烈埋葬。
葛烈是烟霞的家乡。
温碧城不动声色的看完书信之后随手丢进炭火炉中,看着火焰将信纸一点点吞没,使之化作灰烬,一点儿不见踪迹。
其实他是昨天得到消息,他派去跟着的人,比千岚的消息还要早一步。
他本想看看千岚会在信中写些什么,只是没想到,他虽只是寥寥数笔,但温碧城却感觉到——他好像是有点难过了呢。
这还是头一次,自己叫他做的事,他会感到难过。
温碧城将手放在火炉边上烘烤,满房间都飘着梨木燃烧的气味,清清淡淡的,带着似是而非的味道。
“就算是这样,他最后,还是选择的我。”
温碧城这样想。
他不需要一个在他死后伤心落泪的人缅怀自己,他需要的,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有一个人能够帮助他辅助他。
千岚对于他,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他永远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或许是感情,或许是习惯。
温碧城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门口像一位宫女问道,“京都总是这样落雪么?”
宫女忙道,“并不是的,只是今年,雨雪好像特别的多。”
温碧城点了点头,转身回房间写给千岚的回信,随手也将门给关上了。
昙门专门训练出来的信鸽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信使了吧。
温碧城看着从窗檐上飞走的灰色鸽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彦宗那双狭长的灰眼睛。
他定定的看着窗外,窗外还在飘着细雪,疏疏落落的飘着,绵长的将整个世界都变得滞缓。
高墙之内的时间,好像都走得慢了。
他正发着呆,突然看见不时有人从他住的别院前匆匆走过,还有一些事住的不远的妃子。
温碧城想着,走到门口开了门,朝窃窃私语的宫女们问道,“这是怎么了?”
被问的宫女不大敢回答,只是踌躇的看着温碧城,好半天才道,“回小温公子,可能都是往安华殿去的。”
温碧城立时明白,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说着,慢慢走回了屋子里。
温碧城思索了一番,想着轶珂那边此时应该也已经准备好了,皇上眼看着就是这两天,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就是这两天。
他筹谋了五年,足足五年,只看今天了。
就是今天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已经好久没有将扇子握在手中。
安华殿隐约有女人哭泣的声音传来,殿外跪了一排又一排的大臣太监宫女,雪落白了官员的帽檐和太监宫女的肩头。
风在吹,从西边吹过来。
太后和彦宗都候在德宗的床边,看着德宗挣扎着要说出话来。
“我的皇儿,”
太后娘娘哭出声来,绝望的将脸贴在德宗心跳衰微的胸膛上,握着手绢的手指轻轻的颤抖着。
“母后~”
德宗艰难的说出话来,却惹得太后越发的伤心。
他转了一圈眼珠,目光艰难的移到彦宗的身上,嘶哑着嗓子道,“闵~行~”
彦宗立即应道,“皇兄,我在。”
德宗看着彦宗,几乎算是凝视,他好像听不见自己的母后和一众妃嫔王子的哭声,他只是静静的紧紧的看着德宗,轻轻的勾了嘴角,依旧是道,“闵~行~”
“我在。”
彦宗依旧也重复了一遍。
“传~太~傅。”
这三个字,德宗几乎花光了他最后所有的力气。
太后听见王太傅这三个字立时变了脸色,她垂着两行泪水,不敢相信的看着德宗,轻声道,“堚儿?”
她不敢相信,德宗真的要将皇位再传给彦宗。
前些天太子去找她商量她还不相信,就像她不相信德宗会真的将皇位传给彦宗,而不是自己的儿子。
只是若是要将皇位传给轶珂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完全不需要特意写下诏书,并交给心腹的大臣去保管。
太监听见德宗的话,立即出去宣王太傅进来。
不消一会儿,太监进来小声道,“回皇上,王太傅他不在外面。怕是还没进宫。”
德宗喘息着,看着自己的母后,道,“母~后~?”
太后知道德宗的意思,她哭着摇头,道,“皇帝,你要知道自己不仅是哀家的皇儿,还是太子的父亲。”
彦宗面无表情的听着这话,垂着眼睑,狭长的灰眼睛看不见一丝光。
不到一会儿,突然太监又跑了进来,道,“皇上,王太傅他来了?”
太后忙道,“一个大臣,怎么能进皇帝的寝殿。不要叫他进来。”
“快~宣~~”
“皇帝!”
太监看了看床上的皇帝,坐着的太后,站着的彦宗,他咬咬牙权衡一番,果然将王太傅请了进来。
王太傅一进门来便跪伏在地上,道,“皇上,臣在。”
“宣~~”
“是。”
王太傅起身,从皇上书架的某一处找到一个锦盒,从中拿出德宗早已写好的诏书。
德宗看了看王太傅,又看了看自己的母后,最后还是看着彦宗,他似乎想要笑一下,但嘴角还没有勾起来,就闭上了眼睛。
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堚儿?!”
太后凄绝的哭声传出来,众嫔妃们便一坐声的大哭起来。
就在这样的哭喊声中,王太傅看了一眼彦宗,转身走出去宣读诏书。
“皇上薨了!”
太监尖利声音从阴沉沉的宫殿里传出来,几乎要传遍整个皇宫。
“雪下大了。”
温碧城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8 章
一切都好像是出了差错的梦。
迟了十一年。
彦宗坐上本该属于他的皇位,感觉现实和过往重叠交错真真假假,记忆和现实模糊不清,他往下看去,众人跪伏在地,听见众人口口声声高呼“吾皇万岁”,而不是听了十余年之久的“吾王万岁”。
不过只是差了一个字而已,只为了这一字之差他耗费了多少心血,中间又曾有过多久——每一个时辰都是在时间里慢慢煎熬,背负着最亲的人的背叛却还要躬下要去再挺直脊背。
就连吾王万岁四个字曾经在他看来也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只是现在,坐上崇明殿内的金色龙椅上,他已经得到了本该属于他李彦宗的一切、他李彦宗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