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就是不放手。
他知道，傲走了，便不会再回来了。
他知道的！
“小默……”左右为难的同时，尹天傲也慌了手脚。像他那样的哭法，迟早会哭出毛病来的。“小默，别这样。你心里想说什麽，写出来给傲看，好吗？”
怀中的人，有那麽一刹间的停顿。尹天傲知道，这一点的确是打动了小人儿，便拍抚著他的背，帮他抚平急促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默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葱白的长指轻柔的擦拭著他盈满泪珠的脸颊，看著那张稚气的脸，再没有残留的泪痕，尹天傲才转头对守卫道：“去拿笔墨纸砚来。”
守卫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很快便按照吩咐的，将文房四宝拿到两人眼前。
提起笔，蘸了蘸墨汁，尹天傲才将狼毫交到司空默的手中。
接过笔，司空默快速的在纸上书写著。端正的字迹映入眼里，有著与年龄不符的造诣。
发自内心的一字一句，无不在诉说著挽留：“傲，不要走，不要离开小默。我知道，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父王已经不要小默了，傲不要也不要小默，好不好？”
“傻瓜，你的父王，怎麽可能不要你呢？”拍抚著他的头，尹天傲心中却是苦涩。倒是他自己，已然被自己的父王给抛弃了。
“父王会的，他真的会的，他真的会不要小默的。傲，不要离开小默，义父他要离开我们了，父王也不会要我的。傲，留下来陪著小默，好不好？”他口中，不，该说是笔下的义父，正是连汐。
端正的楷体刚有了形状，便被泪水化了开去，艰难的分辨著上头的字，尹天傲微微的红了眼眶。
这个一直被自己呵护在手心的小人儿，内心里，究竟还有多少的苦涩，未曾对他开口？他心里，到底还隐瞒了哪些心伤，小心翼翼的揣著，不敢对外人道？
因为他的身份，和天生的残疾，不敢对身边的人，再多要求什麽……
“小默。”声色一哽，尹天傲动容的将小人儿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的拥著，竭尽所能的给予他最大的温暖。“父王他会没事的，小默的父王也不会不要小默的，他们都会陪著你的。”
可是，他们都很清楚，这也代表著，他的身边不会有傲的存在……
傲……
泪水又如洪水决堤般，狂涌而出。
彼此相拥的两人，用各自的温度，和滚烫的泪水，温暖著对方。
他们，最终也不过是，同一种人罢了。
同样的渴求温暖，却怎也求不来，最终还是要因为各种的原因，而失去那份期盼了许久的渴望。
远处，移动著步伐靠近的人，看著眼前两人互相依偎的景象，心中忽的产生了严重的罪恶感。然而，他也知道，并不是他不去靠近，隐瞒住事实，就可以让他们永远都只像现在这般。
互相的依偎，依靠著对方。
“殿下，尹少爷，王召你们回去。”稍一颔首，明月低垂下了眼睑。
拉开和小人儿之间的距离，尹天傲站起身子，微抬起头望向明月躲避的双眸。心中，不祥的预感极速萌生，让他微微白了脸色。
“我父王他……”他问著，带著极度的恐惧。在见到明月慎重的点头之後，彻底的瞪大了双眸，霎那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不！不可能的！
他刚刚明明还好好的，甚至，还为那个男人，狠心的将自己再度的抛弃，怎麽可能会……
这麽轻易的，就──
为什麽，他的决定，总是如此的让人措手不及？！
下意识的甩开掌心的小手，尹天傲发狂似地，只知道拼命的往来时的路跑。
他要见他，他要亲眼见到他是真的……断了气，他才相信！
父王，他的父王，不会这麽狠心的说走就走的！
他，不是那麽容易就放弃的人。
父王……
为什麽？为什麽你要一次又一次的，把傲儿丢下？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真的好残忍！
愣愣的望著他远去的方向，司空默依旧维持著自己的手，被毫不留恋的甩开的动作。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与不敢置信。
傲，为什麽，傲，为什麽？
为什麽要离开小默，小默做错什麽了吗？为什麽你都不理小默了？
是因为，小默只会给你添麻烦吗？
傲……
“殿下！”一声叫喊，让震惊的司空默稍稍的回神。
收回失去温暖，被冷风吹得冰凉的小手，他无声的低下了头。蠕动著唇瓣，喉咙深处即使是竭尽全力的嘶喊，都只是细微的呜鸣。
多想，多想开口，就算只是一点的声音，叫傲的名字，让他回头看看被丢下的自己。哪怕只是一眼，一眼就好。
然而，那终究只会是一种奢求，他根本就办不到！
像他这种，一出生便连累得生育自己的人，血崩而死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迟早会被上天惩罚的。
他知道的，好几次，他都偷偷的听到，宫里的侍女们，在背後议论著。
他是个不祥的存在啊──就连义父，也是因为他，才会生病，才会死掉的！如果，他可以开口说话，义父或许就不会死了！
若是他能开口说话……
第三章 恨意
深夜的荒郊，火光照亮了阴沈的天际，温暖了在场的众人，却始终温暖不了他们的内心。因为这一把火，带走了他们生命中，最不可缺少的那个人。
火舌迅速的蚕食著木架之中，那抹苍白的身影。转眼间，烈火烧尽了今生今世的点点滴滴，也连带的扯断了所有解不开的羁绊。
凝视著那熊熊的火光渐渐的减弱，少年心中有的，只是无限的哀愁。虽然他始终面无表情；甚至，连泪水都不曾掉落一滴。
父王，你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狠心人！
木然的接近仍旧散发著高热的灰烬，少年跪下身子，葱白的纤指，断然的探向冒著烟气，且炙热无比的源头。任由高热灼伤自己，也丝毫不肯退却，执意坚持著那伤了自己，也让人万分不忍再看的举动。
细心的做著挖掘的工作，将属於那人的一切，尽数收入白玉瓷罐之中。即使明知道剩余的，只有一堆柴火的灰烬，他依旧偏执的探索著。那认真的动作与表情几乎让人以为，只要他继续这样做著，就能够多收回属於那个人的所有──甚至，能使那个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所谓的凤凰浴火重生。
可是，少年清楚的知道，那人不是什麽凤凰，他从来都不是──因为，他只是一个，既狠心又自私的人罢了。
那个狠心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总是能轻易的将自己抛弃！
远处，怀抱著幼小的人儿，男人英气逼人的双眉收拢了起来，缓缓的，他开口对身边的两人吩咐道：“去把尹少爷拉起来，找太医来包扎他手上的伤。”
不知是夜太寂静，让他的声音无可藏匿；抑或是少年的耳力过尖，洞悉了他的意图，还不等两人有所动作，就听到少年的声音传来，带著深深的反感：“不用你假好心，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天傲……”司空暮唤道，眉心的小山已是许久未曾松却，眸里尽是疲惫的光芒。并没有因少年的不敬而动怒，他的语气之中只有请求，“至少，停一停好不好？你的手……”
那双原本纤细的手，已然被严重的灼伤，再不复见最初白皙。指尖处，甚至还有血丝渗出，染红手下的灰烬。
那双，比任何人，都要适合拿剑的手……
连汐若是看到了，绝对会心疼不已，自责不已！
“停一停？”扯开嘴角，那嘲讽的弧度，与记忆中那张脸，竟有八九分的相似，“你的意思是，要等到这天降大雨，狂风呼啸，才能来收好这些东西，带他回家吗？你还想著，卑鄙的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吗？”
就是因为如此吧？
所以，那人才会死心踏地的，宁愿丢下自己的‘家’，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听著他的质问，司空暮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可否认，自己曾经抱著那样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博得那人的原谅。即使那些都已成为了过往，却始终都抹灭不了自己曾经所耍的手段──正如尹天傲所说的那般──
肮脏、卑劣。
可是，之所以那麽做，也只是不想再看著他难过，更不想失去他啊。日积月累，自己就开始变得越来越自私，到最後的变本加厉。
他只是想留住他，让他开心，仅此而已。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拆散了这个，好不容易才又凝聚在一起的，所谓的‘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呵呵……不是吗？”冷冷一笑，尹天傲的话还在继续，也更加的残忍起来，“看来是我误会了你呵。我还以为，在他生前你还没折磨够他，他死後，你也不想轻易放过他呢。”
尖酸刻薄的语气，与那人如出一辙。明明是一句道歉措辞，却暗藏著扎人的刺，让人疼的不能呼吸。过分熟悉的说话方式，让司空暮的心狠狠的抽痛。脸色刹那间惨白，血色尽失。
少年的一举一动，与那人是如此的相似，仿若那人又活了过来，出现在自己眼前，指责著自己的不是。
是啊，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不是，所以才会害了连汐──他本不该会这麽早的，就离开这个尘世……
是他的错，明知道他会死，还是将连汐留了下来，用温柔将他紧紧的锁在自己身边。
内心情绪的波动，使得司空暮不由的轻颤了起来，连带的收紧了手臂，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感受到了他颤抖的举动，司空默也不挣扎，无言的任由自己的父王，紧紧的抱著自己。
只是，他的眼里，明显的写满了不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无声的哭泣。孱弱的手臂回应著司空暮的动作，更加的缩入他的怀中──他好怕！
怀里传来的颤抖，是那麽的细微，若是没有切身的体会，司空暮几乎就要觉察不到。
俯首看了看泪流满面的小人儿，心中狠狠的一阵抽痛。
小默……
这些年来，他从不曾做个好父王。眼里关切的，只有旧疾缠身的恋人，他的的确确是忽略了小默，从没好好的照顾过他。
一直以来，都是连汐照顾著他，连汐余毒复发之後，便是天傲在照顾著。而自己，则终日守在连汐身边，看著他日渐消瘦，却是束手无策。
或许，这个‘家’，在某种意义上，在连汐的身体垮了的那一刻起，便也跟著散了吧？
司空暮想著，宽厚的大掌抬起，轻柔的拭去小人儿的泪水，眸光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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