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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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美人-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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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绒月怯弱地点了头,跟在花无幽後头,回到了那座小院。
  韩少卿正俯在桌上写什麽,看见两人进来,抬头笑笑。他笑起来比沈素还要温柔,绒月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把脸藏进脖子里。
  花无幽在背後推了他一把,然後关上门。房间里暗下来,鸦雀无声。
  绒月看著韩少卿一身白衣,眉眼柔和的样子,不知不觉就抬起头来,歪过脸好奇地看著。他和花无幽和沈素都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是哪儿不一样。
  这时韩少卿停下笔,直起身来。绒月怕的一颤,赶紧缩进屋子的角落里。
  「你躲什麽,我又不会吃了你。」见他缩成一团的样子,韩少卿笑起来,在椅子上坐下,向他招招手,「过来。」
  绒月不敢怠慢,连忙踩著小步走过去,离的远远就停下来。
  「坐下吧。」见绒月怎麽也不敢再靠近了,韩少卿指了指旁边的一只小凳,绒月连忙坐下。
  「无幽不懂事,胡乱拉了你来。你若是在这里不习惯,就告诉我,我再给你找更合适的地方。」
  听著韩少卿的话,绒月心里害怕起来,以为自己是被公子嫌弃了,连忙搬著凳子坐近几步,连连摇头。
  「公子,我习惯,我习惯,不要把我送到别处去」他焦急道。
  「满意就好,」韩少卿点了点头,「你都会做些什麽?」
  绒月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只会去店铺里偷些吃的,顶多摸了别人的衣袋,这怎麽能说出口。
  见他不搭话,韩少卿也不勉强,又问:「你家住在什麽地方?」
  「桐城,早几年发了大水,後来又干旱,早已没了……」绒月小声道,别的或许不记得,自己的家却怎麽也不能忘记。
  「你爹娘呢?」韩少卿口气微变。
  「前年举家迁往京城,路上遇了盗贼……」绒月小声道,声音越来越小。
  韩少卿站起来,走近几步,摸了摸他的头。头顶上传来温暖的感觉,绒月好像不那麽害怕了,凑近一点。
  「待会我叫人替你收拾间屋子,以後你与无幽和沈素住在一起,不明白的地方,问他们就好。明天早晨再来我这里做事,记住了麽?」
  绒月微微点头,韩少卿挥了挥手。绒月心里一松,赶紧转身走了。
  「对了,还有。」还没跨过门槛,韩少卿突然又开口。
  绒月慌忙回头。
  「多吃点。」韩少卿微笑道,走上前去提了提绒月的前襟,遮住底衣,绑紧腰带。松垮的衣裳穿在身上,稍稍一动便散落开。
  绒月脸上一红,拔腿便跑。

  晚上下人在小院边上收拾了一间屋子给他住,花无幽和沈素纷纷送来衣物摆设,还拉著他吃饭。小桌上如待客一般摆了各色菜肴,还有白花花的米饭,绒月长的这麽大,连米饭都没有见过几次,更不要说这麽精致的。花无幽天真烂漫,沈素温和体贴,两人左一口右一口,直把他喂的肚皮滚圆。
  绒月从来没有吃的这麽饱过。饱了就昏昏沈沈,眼皮打架,两眼一闭居然就睡著了。
  这一睡,等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绒月揉揉眼,望见窗外亮堂堂的,立刻惊叫一声,跳下床去。
  跑出门的时候,花无幽正从韩少卿的小院里走出来。
  「公子叫我了麽?」绒月连忙扯住他的袖子。
  花无幽冲他一笑:「公子一大早就来看过你了,看你睡的香,就说不叫你了。该做的事我早就替你做啦。」
  「你怎麽也不喊醒我!」绒月急的跺脚,冲进小院里。
  屋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飘散著不知名的香味。韩少卿正卧在塌上看书,绒月不敢大声,跨进门去,轻轻把门关上。
  「公子……」他小声的叫,心咚咚乱跳。
  「睡的还好麽?」韩少卿抬头来问,坐了起来。
  「我……我……」绒月垂著头,满脸通红,手指不住的拧著衣角,「公子罚我吧……」
  韩少卿居然点头:」好,那就罚你,让我想想怎麽罚才好。」
  绒月惊恐地抬起头,怕是自己要被赶出去。
  韩少卿凝思一阵,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麽罚你了,你去给我打盆水来。」
  绒月满心狐疑,却不敢怠慢,连忙抱了铜盆跑去打水。
  装满了水的铜盆又大又重,绒月吃力地抱在胸前,慢慢走进屋子。
  「公子……我打水来……啊──!!」话音未落,脚下已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
  正要跌倒的时候,只听一阵风声,胸口便被一只手稳稳托住。绒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韩少卿扶在怀里。
  铜盆也摆在了架子上,一滴水也没有洒出来。
  绒月迷惑不已,进门时公子明明还在塌上,怎麽突然……
  「你比我想的还要虚弱,」韩少卿摇头叹息,「连盆水都打不动,以後,我还是另找人来,再给你找些别的事做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绒月却双腿软的跪倒在地。
  「公子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绒月不会再犯错……」他细声哀求,抱著韩少卿的腿,泪珠一颗颗地落下来,小脸一片湿润。
  「哭什麽,」韩少卿俯下身去柔声道,「我逗著你玩儿呢,是我太不小心,忘记你做不动重活,绝不是要赶你走。」
  「公子真的不是生气?」绒月还是害怕,胆怯地抬头,泪水盈盈。
  「不生气。」韩少卿笑道,拿了白绢在水里沾湿,替他把脸擦干净。
  「不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他语气温和,绒月却哭的更厉害。泪水不住地往下掉,像是要把过去受的辛苦和委屈,都一并哭了出来。
  他从来不敢哭的太大声,只会发出细细小小的,小猫一般的呜咽。
  「不哭了,不哭了,」韩少卿温柔地劝,轻轻把他抱起来,走到书桌边,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绒月比一般的孩子瘦小的多,抱在怀里小小软软的,就像一只小动物。
  「我来教你磨墨好不好?」韩少卿一边说,一边取过砚台来,放了些清水,慢慢地磨。
  绒月从来没有见过砚台,好奇地眨著眼睛。
  「你来试试?」韩少卿递到他手里。绒月一个大力,墨汁溅了出来,沾到了袖子上。
  他小声叫起来。
  「不要太用力了,要轻轻的磨。」韩少卿用白绢抹了他的袖子,「你认识字麽?」
  绒月摇头。
  「以後每天上午都来我这里,教你读书写字。」韩少卿说著,取来宣纸,提起笔,在纸上写了戎月两个字。想了想觉得不好,又把戎改成了绒。
  「你的名字,或许是这样写吧。」他放下笔。
  绒月呆呆地看著。月字还好,绒字错综复杂,看的眼晕。他揉揉眼,转而观察起桌子上的东西,韩少卿也不阻止,随意让他摆弄架子上的毛笔,还有一叠叠雪白的宣纸和未完成的抄本。
  一直等到绒月摸上了案头的镇纸,韩少卿才拉住他的手。
  「那个可不要乱动。」
  绒月吐了吐舌头,偷偷看过去。那镇纸约莫有二指宽,像是翡翠打造,通体圆润透明,泛出淡淡青光,两头微翘,就像一架透明的青色小船,甚是漂亮。
  这麽漂亮的东西,一定是公子心爱之物,一般人是碰不得的。他赶紧收回手来,老实坐著。
  韩少卿捏了捏他的脸颊,转手在宣纸上写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今天就学著写你的名字,还有这句诗。学会了,明天再教你别的,要是学不会……」他说著顿了下,浅浅笑道,「要是学不会,就罚你把水盆顶在头上,叫无幽和沈素过来看。」
  「公……公子戏弄我!」绒月脸色羞的通红,半晌憋出一句花无幽的口头禅。
  韩少卿大笑:「若是想我不戏弄你,就好好的学。学会了,赏你吃桂花糕。」
  绒月嘟起嘴,垂下头去,望著一排天书般的文字,跟著韩少卿念。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

梁上美人 第二章

  五年後
  「绒月!绒月!」花无幽跳著跑进帐房,「给我批点儿肉桂丁香来!」
  「大热的天,你要这补精至热的东西做什麽?」绒月笑问,随手在帐本上写了下来。
  「我偏不和你说。」花无幽趴在帐台上,小手支著脸颊。
  绒月也不多问,花无幽素喜看医书,八成又是要调些什麽希奇古怪的药。虽偶尔胡闹,韩府上有人头疼脑热的,倒也能把上脉,开上几副方子来。
  「你不和我说做什麽用,若是公子怪罪下来,我可不给你担待。」他写了条子,递给花无幽,让他去库房领东西。
  「若是有事,你只管赖在我头上便是。」花无幽扮了个鬼脸,转身跳著跑了。
  看他蹦跳著转出院子,绒月轻声叹息,低头确认帐目是不是写错。这些年来虽跟著帐房先生和沈素学帐,独自一人办事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塌实。
  反复查了几次,确实没有差错,他才放下心来,走出帐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一转眼他已是十九岁,早不似过去那般瘦弱笨拙,俨然一位翩翩悠然的帐房先生。
  韩家乃是远近闻名的大盐商,祖上家产颇丰。到了父辈散财积德,广做善事,只留了些给後人享用,也不再做大笔生意。
  那时绒月是第一次看见盐商,好奇的很,每次来了新货都要去看。沈素心细,见他喜欢,便求韩少卿准了他跟著自己学帐。绒月虽手脚无力,做不了重活,头脑却很灵活,甚得帐房喜爱,没过多久便与沈素不相上下,随著帐房管帐。
  不过韩公子是做什麽的,他却并不在意。能遇上这样的好人,便已经是最大的福分。
  过不多久,沈素便和下人一同买菜回来了,绒月连忙迎上去。
  「你可回来了,这会儿公子该起来了吧,我得去看看。」
  「公子不是早说了,你只管在帐房做事便是,不必整天挂念著他,你怎麽老不听话?」沈素忙著卸菜,见他焦急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绒月脸上一红:「我这不是……不是见公子昨天回来晚了,怕他宿醉难受,那个……那个……」
  沈素见他脸红的连话都说不全,也不再为难他:「没事,你想去就去吧。帐房的事我等会就过去做。」
  「多谢沈小公子。」绒月高兴地弯腰一拜,转身便跑远了。只有这时他才显出孩童的天真,而不像平时那般谨慎。
  沈素微笑叹息,转身问:「无幽上哪里去了?」
  「花小公子去了自己房里,好象忙的很。」下人恭敬回答。
  「忙的很?」沈素突然眯眼一笑,向花无幽的屋子里看去。
  
  绒月一路小跑,跑进韩少卿的小院里。一踏进去就立刻放轻脚步,担心公子还没有醒过来。
  有沈素做事,韩少卿平日并不算忙,经常成天写诗作画。只是每过一阵,他便突然忙碌起来,整天叫了花无幽和沈素到自己房里说什麽,之後便会深夜出门,凌晨方才回来。
  绒月本也不知道这回事,小时侯偶尔有一夜做了噩梦,害怕地去找公子,才发现他不在屋内。之後暗暗观察,才知道他的行踪。
  十多岁的孩子毕竟想不到哪里去,只知道公子是生意人,必定有忙碌的时候。他不懂得怀疑,心里只有担心,担心公子累著。
  所幸里屋的帘子已经拉开,透进光去。知道公子已经醒了,绒月放下心来,开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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