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月半斜- 第15节

　　
　　世事沧沧，人海茫茫。
　　转眼间便是快过去两年了。
　　虽只过去了不算长的时间，但过去三四余年间的事物却已开始变的模糊，十分的遥不可及。每每回想往事，都虚幻的如同场幻梦般。
　　万非城那日当即便去了那失事所在看过的——官府府衙的豪华官邸尽数已烧成了一片焦黑的平地，还祸及了好些家的平民邻居，到处一片哀鸣，破废不堪。
　　霹雳堂的火药弹威力，竟然如此……强猛。
　　他缓缓的漫步其中，目光逡巡，转而用脚尖挑起一块块破碎的砖块瓦砾，却是一无所获，蛛丝马迹的线索都没能找到。脑海中，密报上的一行墨字——“……忽起大火，据称无人逃出，恐怕凶多吉少，如今已线索中断”字体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是浓黑，盘旋着徘徊不散。
　　……竟然便这样死了么。
　　一行官府的衙役呼喊的驱散各处闲杂人等，却见前面一个装束奇特的人对他们的呼喊置若罔闻，披着斗篷，戴着斗笠，形迹可疑的四处走动。“大胆刁民！”待得近身，举起了廷杖不分青红皂白的正要挥打过去时，该衙役却忽然觉得一阵劲风袭体扑来，脚下竟情不自禁的往后直退几步，而且还收势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你”这怪人是有什么邪术？！幸而那人只回头冷冷瞟了一眼，眼神中带着恼怒恨意，如同把尖锐的尖刃一样，刺的他不敢再往前一步。
　　万非城撇□后呆愣的衙役们，继续绕着火场废墟漫无目的的走了会儿，一瞬间忽然觉得颓然无力，满心酸涩，浑然不是个滋味儿。
　　飘然一身行走在回转的路上，耳边哀风切切，衣裳都被鼓吹的席卷后扬，呼呼作响。
　　恍神间，忽然觉得衣衫后摆处一个停顿，似乎是有人在后面拉顿着一样！
　　万非城有些发愣的停□子，微迈了半步，真真切切的牵带感果然又从后摆衣衫传来。像是怕惊扰了身后的人，万非城慢慢的半侧了上身，扭头过去……
　　身后果然空空如也，只有零碎的草木随着风摇摆，在地上打着旋儿。喉间滚着的那两个字，原本就要冲口而出，此刻却又咽了回去——衣衫后摆只是被一丛斜斜高立出来的灌木拉挂住了而已。
　　鬼神之说，果然都是假的。
　　迈步向前，微弱的衣帛撕裂声随之丝丝传来，就连这身后的牵扯感也随之散入风中……




☆、第三十章

　　——“……无有踪迹”
　　墨字在纸张上请清晰晰显着，一勾一划。
　　趾间一松，看着纸条飘然落地，在庭风中被吹的四处打转。那只信鸟儿也笨得四处追逐着去啄食，万非城百无聊赖，仰身躺倒在院中的藤椅里，翘起了一条腿，看上去好一副轻松自在，无事舵主的样子。
　　万非城心中认为，事情也许还是会有些希望的。虽然火场的焦尸具具，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但当日的情境混乱，也许他能够侥幸逃出来了也说不定。
　　所以，如今五师姐干脆分了一小队探子人手由他来直接掌控。但可惜的是，到现在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暖风吹的舒服，落在躺椅两侧的空袖也随风摆动。忽然想起来，将那小孩儿捡回来的时候似乎也便是这个时节。四处看了看，小小院落里颇有些凌乱，也空荡无比。万非城眯眼看着，视野些微朦胧，这样子去做，那个身影似乎就会在眼神余光中出现，不知道从哪里忽然蹦出来一样，喊一声师父。
　　如此呆了会儿，竟似睡非睡的开始打起了盹儿……
　　朦朦胧胧之间，万非城觉得自己好像是梦回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梦中自己是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已然在圣教中呆了一段时间了。
　　山上岁月，寡然无味。只有个年级相仿的小师兄，除了偶尔玩乐，便是练功习武。
　　两个小孩儿，即使是再怎么想着法儿的玩，渐渐的也变的没有趣味。所以，他们师兄弟们都是很喜欢想方设法随着处理事务的人一同下山的，这样又新鲜，还增长了江湖阅历。
　　梦中也就是和六师兄，一同随着他人，下了山，到了一户富足的教众家里。
　　大概是去收取教众奉上的香火钱了吧。
　　此乃例行的惯例，不仅拿了财物，还会被奉为上宾，这种好差事总是大家都抢着去做的。梦中他似乎就是随在六师兄的身边走着，往那富户教徒家走去。四周是朦朦胧胧看不清的来往人影，前方却忽然现出个例外清晰的身影。那是个小孩儿，整个小人儿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大粽子一样被人抱住怀里。手里还攥着一些吃食，不时往嘴里塞上一把。
　　人影重障中，和那小孩儿却靠的越来越近了。
　　梦中也和他当时的年岁一样，万非城记得那时便是用带有些艳羡的目光看着他的，看他手中的吃食，看他被人怜爱的小心抱着。
　　粉雕玉啄的装扮，红润干净的小脸儿，定是从来都没有被责骂过，没有饿过肚子，或是挨冷受热过……
　　走的快挨近一块儿了——就在面前的小孩儿随着行路一起一颠的，一扭头，看到身后的人，视线相对，似乎愣了愣，却伸直胳膊，将手里抓着的东西朝万非城方向伸了过去。
　　即使是在梦中，万非城也是不由心内一窘。
　　嫩嫩白白的小手掌，因为攥满东西使力而些微发红，那只小手臂却坚持不懈的伸着，因为行走的步子在万非城面前上下晃动。
　　梦中的万非城奇异的热切希望能够握住那只小手，拿过他手里殷勤献来的吃食，而不想像后来一定将发生的那样，手臂被六师兄一把挥开，连吃食都握不住的撒落一地……
　　于是他紧走几步，凑到极近，正要将嘴张开，却见那小孩儿正微垂着头看着他笑，微露出一颗小虎牙……他面容越看越是清晰，越看越是熟悉，并且轮廓还在渐渐的长开……笑着笑着，他眼角却忽然滑出了一行血泪！“轰”的一声，几处无名之火也在他身上各处着了起来！
　　万非城目瞪口呆，心中焦急，想去灭了那莫名火苗，却只见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也被沾染着着了火，随即身子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大力一推——被推开的万非城只来得及看见面前的人收回伸出的双臂，随即全身都被烈火吞噬……
　　“师父……”幽幽一声，蓦然响起。
　　万非城心中一惊，全身剧烈一震。饶是一身的功夫，此刻也差点从躺塌上摔落下来。
　　惊梦初醒，只觉得全身都还沉浸在梦境当中拽不回来，那声师父也清晰的就像当真就在耳边一样。
　　“那日……其实很是盼着我去救你吧。”良久，万非城才唏嘘一声，一时只觉得心中很是颓丧无力。
　　他从没想过要去收徒。当初意外收下刑峰，却也是大多任其自生自灭。
　　自己刚出师门，领了个闲散舵主的职位，哪里会想过去收徒弟。
　　是空闲寂寞？！
　　是怜他同自己一般的孤苦无依？！
　　如果当初知道了结果会是这样，还会不会去救他？
　　可如果当初没有带他回来，又怎么会有这些年的……
　　一些场景又不可控制的出现在眼前。
　　万非城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在很早以前，那次下山去富户家里的时候，他们就曾经见过了。
　　不过两人都不记得了。
　　




☆、第三十一章

　　距离万非城所在的山头百里之遥，有处热闹的市镇。镇里最大最有名的酒楼叫做醉仙楼。大门正前正是人来人往，车马如川，生意兴隆的样子。
　　而在不起眼的后门处，却见一名小厮，端着盆残渣剩水，“哗”的一声全都倒进了口缺了一半缸身的破缸里。
　　顿时，原本懒散蹲躺在墙根的乞丐们如同群嗜血的苍蝇般，走动的，走不动的，全都挨挤过来，团团围成一团。单单却只剩下一个人，如同尊石雕木刻般，仍然背后靠墙，低着头一动不动。
　　不大一会儿，这些微的残羹剩饭就被抢的精光了。倒有一个邋遢胡子的老头儿，挪到那呆坐不动的人身边，叹口气，将手里还剩下的一点儿吃食塞进了他手里。
　　这呆呆的人倒还晓得吃，却是饿的狠了，一时急切间将自己撑的吭吭噎噎的。
　　他们这群都是些老残的乞丐，没了力气，也不会玩个把戏，说唱些吉利的话，所以只得守在这里抢些残羹剩饭。
　　那个靠墙坐着的人，虽然是乱发破衣，但也能看出来正值青春年少，身子四处看上去也是周全的，却不知为何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想来也大概只能是脑子有问题了。
　　
　　中原武林之中，丐帮一向是第一大帮。
　　这世间，即使是讨饭，也是有些规矩道道儿要讲的。而这些连饭都没得吃的人，当真狠起来自是比常人还要坚忍决绝些。
　　其实，江湖之中各帮各派之间并不是固守一方，而是彼此的势力盘综错节，错综复杂。圣教近段日子以来就与丐帮的一处分舵起了纷争，万非城闲极无聊，便请了命，过去看是否有何事务可做。
　　越近城内，便离这丐帮分舵越近了，所见到的叫花子也是一堆一堆扎着窝。虽然他们身上衣服是褴褛破损的，但大多却是精壮的汉子。
　　俗话说：“做三天乞丐，皇帝老子都不想当”，但实情恐怕并非如此。做乞丐虽然逍遥，但却是无家可归，时而忍饥挨饿。
　　入眼这么多的乞丐，万非城不由想起自己幼年时，也是过着这种乞丐生活。他至今仍记得将领来的救济粮米装进打结的袖子里，或是嘴里咬着吃食飞快狂奔。只因如果一旦被追到的话，就会被推的压倒在地，嘴里的东西被强硬抢走，甚至还会招来一顿暴打。他每夜只找个避风角落，蜷着身子靠着歇息。如果是躺倒下来的话，却是不容易站起了。
　　做乞丐的也是要交粮纳税的，因为各区都有各区的讨饭范围，势力，在万非城身单影只，快要被各方势力压迫得冻死饿死时，却是被魔教给救了。
　　……心中回忆往事，不意料间一滴水滴落在了脸上，接着是更多滴——阴沉许久的天终于下起雨来，雨势还马上变的十分迅猛，哗啦啦的声响盖过了一切嘈杂。
　　万非城紧走几步，避在了一户屋檐的下面。雨水还是已经些微润湿了他的头发，衣襟，点点湿迹在慢慢扩大。
　　看着街上的行人，个个都行色匆匆，狼狈避雨，却只有一个……
　　万非城不由呼吸一窒，眼睛睁大，他一抬脚，竟又踏进了大雨之中！
　　万非城一步步的慢慢踏近，似乎怕把那人给惊跑——其实那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仍然是老老实实的坐蹲在墙角，一点也不将这大雨放在眼里。破烂的衣裳几不蔽体，却依稀可见些微精致的饰边，这件衣服……
　　他□出来的肌肤很是脏污，几个没有愈合的血口朝着天，流出些微的血与脓水，和雨水混合的一塌糊涂。
　　听到有人靠近，那乞儿低埋在膝盖上的蓬乱脑袋抬了起来，露出一张脸——
　　万非城几步走到了他身前，情不自禁的蹲□子，一条腿跪在地上，看他身形虽然瘦弱，各处瘦骨嶙峋，但比之两年前却长大好些了。
　　万非城仍不确信，一双眼睛只牢牢紧盯了他。他自己身上衣衫已被雨水浇的湿透，紧贴身上，袖摆垂在地上，沾满泥水，两肩的异样更加明显的显露出来。
　　那乞儿懵懵懂懂的抬起头来，望向眼前的人影，脏污饥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