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鸳鸯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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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鸳鸯坠-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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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展雄示意胡宜秋,二人蹑手蹑脚走到窗下,用指甲尖蘸点唾液,刺破窗纸,向里窥看。只见禅堂内有一方桌,围坐四人,正在饮酒。上首坐一个五十多岁的肥胖和尚,粗眉大眼,满脸横肉,宛若煞神;左边坐一个中年汉子,脸形瘦长,细眉鼠目,一身武官服色;右边、下横坐两个艳丽女子,燕声莺语,举止淫浪,微扭娇躯,把壶筛酒。

廖展雄对胡宜秋耳语道:“那和尚是明教寺的住持,法号三戒禅师,听老人们说,取戒酒、戒色、戒财之意。”

胡宜秋亦悄声道:“‘酒色’二字他都犯戒了,不知那‘财’字怎样?”又道:“那中年武官便是我追踪的锦衣卫桩头奚桥,那两个年轻女子,看光景是青楼的粉头。”

此时只听三戒禅师说道:“奚师弟从南京来一路风尘,委实辛苦了。前两天为兄款待不周,抱歉得很,今日特弄了些美味佳肴,请师弟务必多饮几杯;夜来再给你换个花样,做一场好梦,岂不乐哉?”

下首的那红衫女子樱口含笑道:“大师说得好。奚大人确应多吃两杯,嗜爱美酒佳人,方显得英雄本色。”款摆柳腰,起身筛酒。

奚桥呵呵一笑,拦腰搂她入怀道:“你这小妮儿倒善解人意,小嘴儿甜甜的。”那女子腰肢兀自摆动,扭怩作态。

奚桥又道:“多谢师兄想得周到,小弟平生就爱这一门,不然怎称‘淫色鬼’?可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师兄也。”

三戒禅师把右边的黄衫女子搂入怀内,道:“说哪里话来,为兄也好喝这一盅,不过臭味相投罢了。”

奚桥一口饮下红衫女子送到唇边的酒,道:“敢问师兄何时起程?”

三戒禅师探手入怀,摸出一颗硕大无朋的珠子,径约一寸,青光盈尺,顿时壁内生辉,烛火昏暗。他把珠子托在右掌之中,凝视良久,尔后笑道:“师弟奉徐公公之命,风尘而来,馈如此厚礼,为兄岂能不为之效力?”

那两个艳丽女子将大珠抢在手中,争相把玩,无不瞠目结舌,惊道:“呀,这样大的珠子,真是世间罕宝!”

胡宜秋对廖展雄耳语道:“啊,这‘财’戒也犯了,不如将‘三戒’改成‘三贪’,再切实不过了。”

但见奚桥半带醉意,神情诡秘道:“师兄可知这大珠的来历?”

三戒禅师道:“为兄不知。”

那怀内的红衫女子腰肢摇了摇,撒娇道:“奚大人何不讲讲,让我姐妹也长长见识。”

奚桥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倭寇海上霸主萨摩王教敬我们徐公公的。这大珠一共有二十四颗,颗颗都是夜明珠,每颗价值至少五万两银子呢。”

黄衫女子道:“奚大人,偌大的夜明珠,是海中巨蚌体内长的吧?”

奚桥干咳了两声,道:“寸许大的珠子,海蚌焉能长得出?它是龟龙的遗物。相传龙生九子,必有一龟,龟龙万年之后,脱壳升天而去,留下一个绝大的龟壳。龟壳二十四根肋骨的关节中,都有一颗直径寸许的大珠。”

黄衫女子道:“我看奚大人所言未实,乌龟也能产珠子?许是编这话来耍我们的。”

奚桥道:“你们小户人家孤见寡闻,我说个前朝的故事你听听。”

红衫女子道:“奚大人快说,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奚桥又干咳了两下,道:“这一年是大比之年,全国的举子都进京赶考,状元却被一个京师的举子得了。皇上在御花园赐宴三甲鼎(状元、榜眼、探花),自有许多大臣相陪。宴毕,众人随皇上游览御花园。行至荷池边,见一个桌面大的乌龟伏于一枝荷叶之上,春风徐吹,荷叶微摆,那少说有四、五百斤重的大乌龟也随着荷叶摆动而摆动,但荷茎却是不折,众皆惊奇。皇上问状元‘其所以然’,状元无言以对。皇上限他三日内回奏此事。“

红衫女子道:“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后来呢?”

奚桥道:“状元汗流浃背,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回至家中。他翻遍了九箱书籍,也没找到答案。眼看已是第三天午后,若答不上来,便有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三天中,他精神恍忽,面色苍白,消瘦了许多,此时靠在椅上,等待大理寺拘捕。忽然看见门后簸箕里有几张碎纸片,那是他烧掉的几本破书的残页。他像看到了救命神符,赶忙将簸箕拿到桌上,小心翼翼地翻起来。在这几张纸片中,他发现其中一张,烧去半页,纸已焦黄,但字迹依衡可辨,上面有一行大字:‘千年龟,灯草灰。’其下是两行小字,已是斑蚀不全:‘龟逾口口口肋节有大珠,故轻口口口口。’”

红衫女子笑道:“这下可有救了。”

奚桥道:“状元大喜过望,急忙整衣,乘轿去午门,进殿面君,说道:‘龟逾千年,其肋节有大珠,故轻若灯草灰。’皇上问‘言出何典’,他呈上半页残纸,这才保了性命。”

红衫女子道:“奚大人广见博闻,自非我们民间女子可比,只是不知徐公公送给大师这硕大的珠子得于何处?”

奚桥道:“听说十多年前,萨摩王属下倭寇在海上劫一条大商船,便得了这二十四颗硕大的夜明珠。”

红衫女子道:“我却不解,如此世之罕宝,萨摩王怎舍得送人?”

奚桥道:“萨摩王自是舍不得。只因戚继光打得他无处安身,这才拿出十二颗夜明珠教敬我们徐公公,欲借徐公公之力,除掉戚继光。”

红衫女子吐舌道:“呀,一下竟送了十二颗,徐公公准是喜欢得了不得。”

奚桥道:“徐公公一向贪得无厌,见只送了一半珠子给他,甚是不满,说萨摩王这小子太也小家子气了,非要他将另外十二颗夜明珠送来不可。萨摩王出于无奈,答应即差专人送来。”

黄衫女子道:“奚大人,想那戚继光是一镇总兵,又战功赫赫,徐公公意欲除掉他,亦非易事。”

奚桥呵呵一笑道:“你这小妮子倒颇有见识。如今内阁首辅大学士严嵩去位,徐公公欲扳戚继光也扳他不动,故而只得割爱拿出两颗夜明珠,求助于我师兄三戒禅师与湖广辰州蜈蚣岭白云观的五毒道长。我来庐州,李桩头业已动身去辰州了。”(湖广省的范围包括今湖北、湖南两省,其省城在今湖北武昌。)

听到此处,廖展雄心头一怔,暗地咬牙道:“这老阉贼竟私通倭寇!”

三戒禅师酒酣耳热,喜见形色道:“如此说来,徐公公倒是很瞧得起老衲的。师弟,为兄把寺内之事略作安排,随即动身。师弟要是觉得这里有趣,不妨多住几日。”又道:“春梅,时候不早了,你服侍奚大人歇息。秋菊,你陪伴老衲。”

胡宜秋悄声道:“不知他们还有什么名堂?我们跟上去看看。”与廖展雄各施轻功,跳上屋面。

二人伏于屋瓦上,探头越出屋脊,向院内观看,只见红衫女子春梅扶着奚桥,走进东厢诵经房,黄衫女子秋菊扶着三戒禅师,走进后进住持室。

廖展雄低声道:“表弟,你去东厢,我去后屋。”二人飘身落下,一前一右跟去。

胡宜秋走至东厢窗下,舔破窗纸,向屋内窥视,看到奚桥眯着色迷迷的一双醉眼,动手去解春梅的衣带,不禁脸红。那春梅却凤眸微眄,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指,俏笑道:“好馋货,怎的做出这般急模样?今夕两个雌儿,准够你消受的。”扭动腰肢,走至床前,玉手撩起罗帐,挂在两旁金钩之上。在烛光下,但见床上卧一少女,裸裎袒裼,玉体横陈,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注目细视,杏眼微闭,粉颊酡红,似是着了迷药之类。胡宜秋心道:咦,这不是昨天早晨来寺进香的那个少女么?

奚桥拉着春梅,摇摇晃晃向床边走去,笑道:“师兄当真想得出。春梅,你一起来凑个热闹。”

胡宜秋怒从心起,宝剑出鞘,喝道:“大胆淫贼,不得糟蹋良家女子!”正待进房,听得后屋已打了起来。

原来三戒禅师确系“三贪”,在这“酒色财”三字中,尤其看重一个“色”字,夕夕狎妓,夜夜行乐,那春梅秋菊,就是他的两个老相好。时见进香还愿者中有姿色的少女少妇,便献上投有迷药的香茶,待其昏迷,任意施为,不知糟蹋了多少清白女子。那些受凌辱的少女少妇,羞于名声,兀自哑子吃黄连,把苦水咽到肚里,却不敢张扬出去,致使这秃驴的罪恶勾当,至今没有败露。哪知今夕竟碰上了两个利害的主儿!

廖展雄在后屋所见与东厢略同。他侠肝义胆,哪能容忍?猛呼一声:“淫僧,看剑!”一个“百步穿杨”,破窗而入,快捷若脱弦之矢,直刺三戒禅师背心。

三戒禅师听得身后金风破空之声,不敢待慢,身形斜刺里跳去,抽出挂在墙上的戒刀,转过身来,喝道:“什么人?竟敢来佛门圣地撒野!”

廖展雄道:“你这淫僧,效力阉贼,欲害忠良,不守清规,淫人妻女,还奢谈什么‘佛门圣地’?在下特来取尔项上首级,为地方除此一害!”脚尖点地,纵身前趋,剑锋去处,宛若掣电迅雷,连刺三戒前身九处大穴。这是九华剑法中的精妙招数:“梦笔生花”。

三戒禅师瞿然一惊,心道:这小子功力当真了得,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竟能一剑九式!试想当今武林能一剑九式者,又有几人?别看他躯体肥胖,身法却是敏捷,斜飘三尺,堪堪躲过。

廖展雄也是一惊,暗道:这厮竟然能躲过我这招“梦笔生花”,倒也不可小觑他了。既占先手,左刺右斫,连进五剑,幻起朵朵剑花。

三戒禅师一上来便让对方占了先机,虽给他坏了好事,心中恼怒,但也只得小心应敌,在闪展腾挪间,却也还了三刀。但见一片刀光剑影,阵阵寒风冷气,只吓得那花枝般的秋菊,缩于房角一隅,面色青白,哆嗦不已。

正酣斗间,忽然三戒禅师虚晃一刀,跳出圈外,喝道:“且住,阁下可是九华派门人,师承是谁?”他已从廖展雄的招数上看出来了。

廖展雄冷笑道:“凭你这淫僧也配问在下师承!”又连攻三剑。

因这三戒禅师系秦岭派门人,而秦岭派与九华派是世仇。本朝初年,秦岭派横行中原,肆无忌惮,抢掠奸淫,无恶不作;先后被武当派祖师张三丰、三绝大侠褚镇远(后为九华派华渊禅师),打得亡魂丧胆,龟缩秦岭,不敢出头。张、褚二人仙逝后,武当派、九华派则高手隐居山林,少涉红尘,由是秦岭派又重蹈中原。其间虽曾两次受挫,表面上有所收敛,却在暗地里积蓄力量。眼下秦岭派与衡山派一些弟子联手,依附东厂、锦衣卫,竟欲横行武林,但所顾忌者,唯武当、九华两派。现三戒禅师见九华派弟子中有如此高手,故而要问个明白。

廖展雄的轻蔑态度,激起了三戒禅师压在心头的怒火,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自来找死,休怪老衲,看刀!”他虽知廖展雄武功非同一般,却也没把他看在眼里,仗着自己数十年的功力,欺身而前,使出秦岭刀法中的一招“兀鹰搏击”,戒刀夹着劲风,连肩带背砍去,意在一刀秦效,气焰甚是嚣张。

廖展雄故意激怒三戒,趁他神躁气浮之时,给他一个下马威,道声:“来得好!”躬身右移,平举右臂,宝剑一式“横云断峰”,迎戒刀推去。移身进剑,两个动作一气呵成,当真是快如电光石火。

三戒禅师但见一道白光卷来,情知不妙,硬生生地止住了下砍之势,疾撤戒刀,终因对方进剑太快,撤刀却是迟了一点,刀剑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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