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怨佛痴- 第88节

全城各坊的屋顶上都有炊烟冉冉升起。可是，这些街道或炊烟尉迟长孙都没有看见。整个大慈恩寺中，上千名至尊教众鸦雀无声——谁也不敢打搅他。而他展开天视地听神功，将大明宫麟德殿九天玄坛中的一切看了个一清听了个二楚。

他看见道士们开始就位了，接着仙乐奏响起来了，然后持着九天诸神的牌位的道士们，化妆成神官星官魔官鬼官，依尊卑列队，迈着缓慢的八字步，一步一停，踏着斗各就各位了。

他听见乐曲声变得更加悠扬典雅。然后执剑捧印的道童出现了，唐武宗着玄冠法服，前去请执简的三师登坛。三师是传度师赵归真，保举师刘玄靖，监度师邓元超。三师登坛传戒了。唐武宗声音朗朗，说他要三皈——皈依道教，皈依道经，皈依道师。

然后接受九戒：念真戒、初真戒、持真戒、守真戒、保真戒、修真戒、成真戒、得真戒、登真戒。

唐武宗亲受法事后，发十二愿——愿乾坤明素、二愿气象清圆，三愿国泰民安，四愿融洽八埏，五愿天垂甘露，六愿地发祥烟，七愿四时顺序，八愿万物生全，九愿皇族兴盛，十愿国富才贤，十一愿苍一生受福，十二愿道教兴行。

尉迟长孙以天视看到了这一切，以地听听到了这一切，不禁气得眼冒火花，一声大吼，哇地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时候，他陡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叹。

至尊教主猛地回头，看见宏道大师站在塔顶盖面的另一边。

尉迟长孙怒斥：“你是佛门弟子吗？佛难当头，你居然在白马寺一次又一次地开讲《阿含经》，佛教不能成为一国之教，你白马寺就算成了一教之首寺，又佛颜何存？”

宏道轻声说：“贫僧不是来了吗？”

“你为什么不早来？赵归真从华山乘丹顶鹤飞到大明宫含元殿时，你在哪里？文宗亲受法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直到武宗亲受法事了，你才说你来了——你还来干什么？你还不如回白马寺去等着赵归真将我的至尊教击溃之后，再到白马寺来收拾你！”

宏道声音更轻地说：“轩辕集就在保宁坊昊天观中，他这几年一直跟着我，我不是叫人知会过你吗？”

“那又怎样？莫非因为道教有一个轩辕集，我佛教就干瞪着眼，眼睁睁看着道土们得寸进尺，处处占尽上风？”

“那么，依教主之见，咱们此时怎么办？”

“智空死了。”尉迟长孙咬牙切齿地说。“咱们以血还血吧！”

“怎么个还法？教主有没有通盘考虑？”

尉迟长孙沉默了，良久才说：“没有。”他那威武的脸一下子变得很悲哀。“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教门衅。一场佛门与道教的宗教战争。从李渊李世民开始崇道，到敬宗文宗武宗这三兄弟崇道崇到了顶峰。每有高僧为他们讲经，他们总是爱听不听，却对春药金丹爱不释手。老衲莫非要象赵归真那般下作，以金丹去取悦圣心么？天下这几万名道士，老衲还从来没有放在心中，就连赵归真，老衲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发现他在华山练成了华阳神功，这时要杀他已经很不容易得手了。他要突围而走，还当真不容易杀到他了。数千道士在衡山组教之时，老衲是下决心要杀了他的，可郭子岳却失踪了。他与老衲根本不是一条心。他不是我佛门中的人。而且老衲又中了赵归真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他乘虚进入了宫廷，一下子抓去了皇帝的心——这是什么孽缘啊？穆宗的三个儿子都信任他。文宗武宗还从他而亲受道号，成了道门信士。这时候，老衲以什么方式去杀赵归真都已迟了，都会使得皇上震怒，而动用皇家的力量，官府的力量，甚至军队的力量，来威胁佛门的发展甚至威胁佛门的存在。”

“那么，咱们究竟怎么办？”宏道不解地问，“以教主之智，也不能想出一个扳回劣势的计策么？”

“或许，咱们只有依靠三教讲论了。”尉迟长孙叹了口气说，“而暗地里，咱们也不妨学学赵归真。”说这后一句话时，他已改用了传音入密。他问：“郭子岳那小子，已随保定府押宝队押宝进京来了，大师知道吗？”

“听说了。”宏道也用传音入密功夫说话，两个和尚在阳光下站在大雁塔的塔顶，宏道更运出了真力罩，将二人封闭了起来，站在塔下和其它地方可以看见大雁塔的人，也一下子就看不见他二人了。“教主想再联合他对付赵归真？”

“老衲已经几次派人找过他了。他竟一直不现身。大师，咱二人联手，能不能杀了轩辕集？”

宏道明白尉迟长孙已经杀心大动了，他更明白尉迟长孙想到点子上去了。轩辕集表面上喝喝酒，画画飞符为人治病，可他实际上以他的天下第一的道家仙流武功，在佛道相争中起了无法用语言去说明的威慑作用。如若能将轩辕集杀了，自然也就可以联手去暗杀赵归真了。

宏道说：“这主意不错。不过，只怕咱们杀不了轩辕集。”

“他的武功比我二人加起来的武功还高吗？”“这倒不见得。问题是，他若败于我二人之手，他便会不战而去，我追不上，只怕你也追不上。”

尉迟长孙又沉默半响才又说：“咱们用言语挤兑住他，让他不能逃走。”

“教主以为轩辕集是谁？是刚人江湖来闯万儿的青年剑客？

你错了。唐帝国立国至今已经二百二十四年了，他可能比唐帝国还年长，他会被你挤兑住？”

“那依大师说该怎么办？”

“这样吧，我去东边路上寻郭子岳，托他一到长安就去缠住赵归真。他从五台山现身后，一直在修习楚侯传他的一套神功。

他虽没有应约来找你，但赵归真是他的杀父仇人，所以他一遇到赵归真就会死缠烂打。到时候，咱们就去找轩辕集。”

“老衲的手下说郭子岳到了渭南，当于今日黄昏抵达长安。

咱们下塔去各自歇息，今夜去找轩辕集放手厮杀！”

“如此甚好。教主请下塔。”

“佛难当头，大师万勿客气。请。”

黄昏时分，郭子岳押着风松石到了长安。

押宝队官兵在春明门外面停了下来。

由于一路上没有受到赵归真和圣道教人的截杀，过了临潼，郭子岳就公开现身押宝，让阳春霞先回长安去了。一路上官兵—的押宝队行走甚慢，有时一天行不上百里，所以从保定出来，到长安竞走了十来天。这段时日，郭子岳一有空就觅处修炼他从金刚洞中学得的金刚神功，功力增长十分迅速。以至他弄不明白这功力的神速增长是得力于竖洞中的芥子气呢，还是得益于功法本身？

郭子岳现身后，就托阳春霞回京通知京师十虎，这日黄昏时到春明门来收接风松石。宏道大遇私下找了他后，他同意缠斗赵归真，托宏道再让人带了一封战书给赵归真。所以，押宝队抵达春明门外时，京师十虎已经一齐等在了春明门外。

赵归真也等在了春明门外，他是一个人来的，没带圣道教门人。

郭子岳下马，隔着十丈距离，向赵八虎作礼道：“兄长，小弟已帮保定府官兵把风松石押送到京，请卫大将军验明接收。”

赵八虎默默不语只是将蹲在他肩头上的五坊神鹞取下来，抱在怀中，走过去，放在郭子岳的肩上，轻声说：“愚兄武功低微，实在帮不了兄弟的忙。兄弟好自为之。”

郭子岳一声不响，作礼之后，退在一边。

赵归真一直含笑不语。

这时卫左恒走过去接收风松石，验证之后，便与保定府官兵们押着车进城去了。赵八虎最后一个进城，他是从中间那个城门洞进城的，而赵归真则站在左边那个城门洞。①赵八虎走进城门洞时，朝着赵归真呸了一口道：“只可惜在下打你不赢！”呸罢之后，进城上了城楼，与众虎一起立于女墙边上观看两人的决战。

赵归真笑道：“郭小友，咱们今日怎么打？”他知道黄河一战没杀了郭子岳，话中连提也不提。

郭子岳道：“杀父仇人，我与你生死相搏。又不是打给人看，有什么怎么打的？”

郭子岳说着，身形飘起，抬手一托五坊神鹞，神鹞便向天上飞起，而郭子岳挽动掌花，照直向赵归真飘过去道：“赵归真，你先吃在下一掌！”

①唐朝长安城，除明德门是一门五洞外，其余都是一门三洞，各宽五米，深十八点五米。

赵归真也飘起身形，也同时挽动掌花，笑道：“那好，让贫道来试试郭小兄的掌力又增长了多少。”

两人对飘，同时发掌，掌力接实，只听得轰地一声闷雷般的轰响，两个身子同时反震出去——两人对飘发掌相攻时，身形并不快，很有王者仙家风度，可是发的掌力，却并没有客气，均是可以催山裂石的刚猛内力，那反震之力是那么强烈，轰响声中，两个身形震退回去，却如弹丸一般，谁想收势也收势不住。赵归真被反震回去，撞在城墙之上，撞得似乎十多米厚的城墙也震动了一下，而郭子岳被反震回去，撞在城外的一堵告示墙上，顿时便将那堵告示墙撞得砖石乱飞。

两人落地站起，赵归真大叫：“郭小友内力又有增长，莫非又有什么奇遇？”

“奇遇倒是没有。只是在下在北方的大山大川地带停留时，将千年老参当饭吃，又长了几两气力。”他半点也不愿泄露了地下那一番奇遇。

赵归真道：“好，掌力相若，咱们再来比比腿力如何？”

“来吧！”郭子岳说，飞身一纵，整个身子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向赵归真射去。而赵归真也同样双脚一纵，如飞丸一般射向郭子岳，二人横身，踢脚，双脚相踢，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两个身子这一次却不向后面反震，而是打横震飞出去。二人踢腿时，均是罡气护体护腿。所以两腿相踢时，与拳师打擂时的腿或脚踢中对方身体相接不同，二人却是罡气相接，腿风相撞。

两人各自落在大官道的一边，又是势均力敌。

赵归真“当”地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剑，道：“郭小友，咱们如今内力相若，只好在剑法上见高低了。”他心中十分吃惊，不明白这人得了什么奇遇。他将道家一切能增长内力的丹药都服遍了，就只差黄帝九鼎神丹未练成，可内力增长却压郭子岳不下去。

郭子岳尚未答话，只听得赵八虎在城楼女墙边在叫：“兄弟，赵归真手中所持，乃是春秋战国时越王勾践仗以复国的宝剑，你的剑千万不要与之硬格！”

郭子岳道：“赵归真，原来你想依仗神兵之利？”

“是又怎样？拔剑吧。”

郭子岳慢慢拔剑，一边在心中思索对付的办法。他在北地有一次和阳春霞一起谈论剑法和剑招时听阳春霞讲，说赵王勾践这柄宝剑是从月亮上落到地球上来的。当时他失声惊叫：“天呀！怎么宝物都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阳春霞沉声说：“是就是嘛！人造的铁剑青钢剑青铜剑，哪怕不是埋在土中，时间长了，受了潮湿，都会长铁锈铜锈，而越王勾践剑就永远也不会长锈。

只有住在月亮上的神造的神剑，才不会长锈！”①

郭子岳当时认为这纯属无稽之谈。但心中却记下了古今名剑中有这么一柄神兵。不想今日遇到赵归真手中持的就是这么一柄神兵，他腰间所悬的青钢剑敢与之硬碰吗？

神鹞也曾下扑，可是那掌风和腿风爆发开来，犹如飓风一般。神鹞从第一次狩猎起，几乎是身经千战，早已成精。他和郭子岳配合与赵归真作战，连这一次已是第三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