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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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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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六也学着甘戎的样子,蹿上车辕,拼尽全力挥鞭吆喝。空旷的郊外,笔直的石道上,骏马快车,倩男靓女,争先恐后。小伙子白衣青裤,长辫儿如鞭,一副冲天豪气。姑娘红衣青裙,秀发飞云,更是英姿飒爽。朝阳如火,霞光万丈,这一场生机勃勃的画面给正在泛青展绿的京郊大地平添了浓浓烈烈的色彩,令所有的行人驻足观看,连连叫好……

※※※

铁麟就是带着这样高涨的兴致来到通州大运西仓的。他在前面走着,曹升和甘戎紧跟在后面,所来的大车都等候在大门口。甘戎刚放下鞭子,头上还冒着汗,丰满的胸脯急促地喘息着,小脸蛋儿红润如霞,灿似春花。铁麟掏出汗巾,给女儿擦着汗,心里充满了慈爱,脸上露出了欢喜。每当在这个时候,他都会刻骨铭心地体验到,一个男人,最幸福的不是拥有温柔美丽的妻妾,而是一个引为自豪的女儿。

偌大的大运西仓也是冷冷清清的,大概还没有从过年休假的懒散中伸展过来,更不像是俸米发放的日子。

在北门的科房里,接待他们的书办姓刘。铁麟非常客气地问他“尊姓大名”,他只沉着脸说“免贵姓刘”,连名字都不告诉你。再看他那样子,叼着一只玉嘴烟袋,昂着脑袋坐在案桌后面,眼睛看着天花板,鼻子里喷着烟,连眼皮都不往下撩一下。你跟他说话,他爱搭不理,问三句答不了一句,答出的话来还是跟烟一起从鼻子眼里出来的。铁麟在官场上也混了几十年了,原来只觉得官大一级压死人,官越大架子越大。可是没想到他平生见到最有架子的主儿却在这儿。一个粮仓的书办,什么官,连流都不入,居然不把他这二品大员放在眼里。当然了,刘书办绝对不会想到眼前被他摔鼻子甩脸的会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不要说二品大员,就是各部院的员外郎、主事,乃至章京、笔帖式也不会亲自来领俸米。到这儿来的都是管家,再大的管家也是奴才。奴才在他面前他能不摆架子吗?还有,这是让铁麟一直蒙在鼓里的,到这儿来领俸米的都是清水衙门和无门路无靠山的官。就是说,大多数王府大臣早就不到仓场来领俸米了。他们要吃米到市场上去买,市场上的米比仓场里的米新鲜多了。既然你家的主子都是囊货,给主子当奴才的还能有多大的本事?我刘仓书不跟你端架子跟谁端架子?跟仓场总督端架子,我长了几个脑袋?

铁麟并没有生气,跟这样的势利小人生气还算得上二品大员。他是把他当丑儿看,当新鲜哈儿看,当猫了狗的扭捏作态看?!还有,他眼下还用得着他,他得跟他领俸米,得了解一点儿仓场上的奥妙。铁麟依然脸上带着微笑,不温不火地问:“刘先生,我这些米票都能领什么米呀?”

刘仓书只是从鼻子里蹦出了四个字:“按比例给。”

铁麟继续问:“什么比例?”

刘仓书还是那腔调:“到仓廒就知道了。”

曹升和甘戎早就忍无可忍了,铁麟一边用眼色示意着曹升,一边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不许他们说话。

刘仓书弯下腰,朝靴帮上磕了磕烟灰,又硬梆梆地问:“你们到底领不领呀?”

铁麟说:“领啊,当然领了。”

刘仓书伸出了烟袋:“米票呢?”

曹升凑上前,把米票递了过去。

刘仓书用烟袋锅儿扒拉着米票,看了看,又数了数:“就这点儿?”

曹升说:“一共35石。”

刘仓书更加鄙夷地说:“30多石粮食,也值得跑一趟?”

这话就更让铁麟不解了,30多石的俸米还少吗?除了亲王和军机大臣,谁还能比我的米更多呢?

刘仓书数完了米票,这才放下烟袋,拿起笔来写了一张纸条儿:“到唐号廒。”

大运西仓的仓廒也是按照《千字文》排列的。过去的读书人,开蒙的时候读的多是三本小书,即《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不要说真正的读书人,就是上过几天私塾认识几个字的人,也都能把这三本小书倒背如流。所以《千字文》成了许多地方排列序列数的一个方式,说到什么字,立刻就知道在什么位置上。铁麟默默地背诵了一下,便知道“唐”应该在第96号。“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嘛。但是,“唐”字号到底在哪儿呢?

铁麟又问了一句:“‘唐’号廒在哪儿?”

刘仓书却转过身,理也不再理他了。

曹升说:“您在这儿等着,我去把大车赶进来。”

这句话刘仓书倒是听见了,马上沉着脸说:“大车不许进仓场的门。”

铁麟一下子愣住了:“大车不许进来,那粮食怎么办?”

刘仓书说:“怎么办?自己往外扛。”

铁麟说:“我们就来了一个把式,没带扛夫。”

刘仓书用烟袋锅儿指着铁麟说:“你是干什么的?你没长两肩膀吗?”

曹升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上前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放肆,你在跟谁说话?”

刘仓书瞪起了眼睛:“你想闹事呀?来人呀……”

甘戎倒是沉住了气,一把拉住了曹升:“好了好了,我们自己去扛就是了。”

听到刘仓书的喊声,跑进来两个披甲看护:“刘先生,出了什么事?”

铁麟急忙打圆场,对那两个看护说:“没事没事,我们不明白多问了两句。”

见铁麟他们服了软,刘仓书也不再说什么了,冲着两个看护挥了挥手,两个看护出去了。

出了科房的门,曹升气愤地说:“这是什么仓场,简直是阎王殿。”

甘戎说:“曹叔,您别生气,我一会儿就来收拾他。”

铁麟和曹升、甘戎一行捏着刘仓书的条子寻找“唐”号仓廒。仓场里空空荡荡的,只是远处晃动着看仓兵丁的影子,想找个人问问都难。走了半天,突然看见一个人在井沿上摇辘轳打水,铁麟便走了过去。

铁麟知道,这大运西仓里共有七眼水井,内四外三,内大外小。眼前的这眼井是最大的,井口有一丈五尺。一个圆形的石井盘上有四个井眼,俗称四眼井。每个井眼上架着一把辘轳,每架辘轳都拴着特大号的柳条儿罐。这些水井主要是用来防火的。为了防火,每个仓廒门前都放着四口大缸,每个水缸能装12担水。这些水缸必须常年满着水,水蒸发了要及时补上。仓场里专门有负责担水的水夫,他的任务就是保证每一个水缸随时都是满满的。

铁麟朝那个水夫走去,这是一个中年汉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脑袋上还扣着一个脏兮兮的毡帽头儿。他一边摇着辘轳,一边扯着嗓子鸟声鸟气号叫着。这声音尖尖的,像个女人。那腔调怪怪的,像哭泣,又像歌唱:“船走水道,车走石道,人走狗道,猫钻地道,妖魔鬼怪,都走粮道,先碾新米,后运新稻,黄鬼入坟,白鬼进庙……”

铁麟走到井边,问着水夫:“这位大哥,请问‘唐’号仓廒在哪儿?”

水夫继续摇着辘轳,并不理睬铁麟。

铁麟以为他没听见,又抬高了声音问:“劳驾,到‘唐’号仓廒怎么走?”

水夫把水罐摇上来,放下辘轳把,将水罐拎起来往旁边的水桶里面倒着水,嘴里依然鸟声鸟气地似唱似嚎着:“先碾新米,后运新稻,黄鬼入坟,白鬼进庙……”

铁麟还要问什么,过来一个打扫院落的仓役,对铁麟说:“你搭理他干什么?他是个疯子。”

铁麟奇怪地问:“疯子?这仓场里怎么还有疯子?”

仓役说:“他原来是这儿的仓花户头,后来才疯的。”

铁麟又问:“他是仓花户头?他叫什么?”

仓役说:“叫什么我不知道,我才来没几天,大伙儿都叫他李疯子。”

铁麟说:“李疯子?这么说他姓李了?”

仓役说:“可能是吧。”

铁麟问:“那请你告诉我,‘唐’号仓廒在哪儿?”

仓役说:“这边是‘昆’字号,可能在西南角那边。”

铁麟朝西南角的方向走去,七问八问,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唐”号仓廒。看仓廒的仓花户还不错,态度挺和气,看了看曹升递过来的条子,问:“你们的口袋呢?”

这时候曹升才想起来领粮是需要自带口袋的,可是口袋都在大车上,大车被拦在了大门外面,还得去取。

仓花户说:“怎么?你们的大车干嘛不赶进来呀?”

铁麟听出了这话有些蹊跷,便问:“老哥,这来领俸米的大车,是不是都不进仓场呀?”

仓花户说:“不进仓场怎么办?你们花钱雇扛夫怎么着?”

铁麟说:“不是我们不想进,是那个刘仓书不让我们进呀。”

仓花户看了看铁麟:“你们是第一回来领俸米吧?”

还真是,连曹升也没有亲自来过,每年都是赵小六来领。曹升是大管家,零碎的事情他一般都是打发下面去做。今年铁麟说要亲自来,他才跟随在左右。

仓花户笑了笑,说:“仓场有仓场的规矩,你们不懂也就难怪了。”

铁麟问:“老哥,请教一下,这进仓场到底有些什么规矩?我们实在是不懂。”

仓花户说:“到科房领俸米,先得给仓书上点儿供,你们给他递红包没有?”

铁麟说:“没有,怪不得他对我们很冷淡呢。”

仓花户说:“你们还嫌他冷淡,能让你们没白跑一趟就不错了。”

铁麟说:“老哥,怪我少见识,不懂事。这仓场里还有什么规矩,您都给我说说。”

仓花户说:“要问规矩嘛,说多多如牛毛,说少只有一条。”

铁麟问:“怎么叫多如牛毛?”

仓花户说:“进门有进门的规矩,进科房有进科房的规矩,进仓廒有进仓廒的规矩,过斛有过斛的规矩,装袋有装袋的规矩,扛粮有扛粮的规矩,见仓书有见仓书的规矩,见攒典有见攒典的规矩,见章京有见章京的规矩,见披甲有见披甲的规矩……您说,这还不是多如牛毛吗?”

铁麟又问:“那……怎么叫说少就只有一条呢?”

仓花户伸出手掌,朝上掂了两下,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这一条就是要银子。铁麟顺手从怀里摸出两锭小纹银,放在仓花户的掌心里。

仓花户连连说:“不不不,您误会了,我这不是在向您要银子,您不是问我规矩吗,我只是……”

嘴里一连说不,可是五个指头却越攥越紧,那两锭小纹银淹没在他举在空中的拳头里。

铁麟说:“老哥,您别客气,别的地方我们不懂规矩,到您这儿了,咱按规矩办事。”

仓花户高高兴兴地把银子揣在怀里,出主意说:“这样吧,你们的大车不是在北门吗?这座仓廒离东门较近,你们从东门进来吧,我在门口迎着你们,没有人敢拦。”

就这样,两锭小纹银大车便轻而易举地赶进来了。曹升从车上搬来口袋,仓花户从仓廒里给他们放粮过斛。稻米从廒里出来以后,铁麟伸手抓了一把,问仓花户:“老哥,这米几年了?”

仓花户说:“不瞒您说,这是五年的陈米了。”

铁麟说:“老哥,您能不能给我们去年的新米?”

仓花户说:“这我就帮不上忙了。我们仓花户各管几个仓廒,您在我这儿领米,我保证给您最好的,斛也要给您过足。至于去年的新米嘛,这不归我管。”

铁麟说:“去年的新米在哪个仓廒里?”

仓花户说:“我也说不大清,据说前10号仓廒里可能有去年的米。您要是到那些廒里去领米,还得找刘仓书。”

铁麟说:“谢谢老哥您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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