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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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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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陈天伦竟不寒而栗了。

给父亲看骨伤的是马驹桥镇上的魏大先生,闻名遐迩的骨外科医生。陈天伦每天赶着马车把他接来,他给父亲换好药打好夹板再把他送回去。这一天,他刚好把魏大先生送回马驹桥,回城的路上遇上拍花子的。小女孩儿大概是受了惊吓,陈天伦把她抱上车她一句话也不说。不过多会儿,她就躺在车上睡着了。陈天伦给她铺好,又脱下外衣给她盖在身上。

现在,从拍花子手里救出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不知道给他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甘戎在通州大街上已经转了一夜一天了,头天晚上她从仓场总督衙门的后宅里跑出来,便谁也无法把她劝回去了。她像一头丢失了崽子的母狼,漫无目标地奔跑着、嗥叫着。她知道这也许是徒劳的,但她只能这样。她在奔跑和呼唤中消磨着时间,消磨着焦灼和悔恨。铁麟知道女儿的脾气,如果他令人将女儿硬拖回去,女儿会真的发疯的。万般无奈,他只好派了两个衙役悄悄地跟在女儿的后面,暗暗地跟随她,保护她。

甘戎就这样踉踉跄跄地寻觅着,见到人便问:“看见一个小孩儿吗……女孩儿……4岁……昨天丢的……”

开始的时候,她是一个铺面一个铺面地找,一家一家地问。后来,差不多把所有的铺面和住户都问到了,她就问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就这样走着问着,整整一夜一天了。一天多食水未进,她的体力快要消耗光了。她的步子越来越零乱,声音越来越沙哑。孙嬷嬷派人给她送来参汤,求她喝两口,她理也不理。她现在只是寻找,她真的下了死心,就这样寻找下去,直到找到兰儿为止。找不到兰儿,她就在寻找中把自己丢失,或者死掉。

不少好心的人都劝慰她,没用,她谁的话也听不进去,除非你能告诉她兰儿在哪儿。

走来走去,她走到了沙竹巷那个独门小院。就是前不久父亲来寻找坐粮厅书办黄槐岸时敲开的那两面合扇小门。出来的不是耳朵有点儿背的老家丁,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佣。这个女佣白白净净,慈眉善目,态度温和。甘戎奔跑了一夜一天了,很少见到如此可以信赖的人。她没有像对待别人那样简单地问是否见到一个小女孩儿,而是像见了亲人那样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女佣见甘戎都急得变了形,心疼地说:“姑娘,进来,进来说,进来坐下慢慢说,我也许能帮助你。”

说也奇怪,甘戎就这样信任这个陌生的女人,居然跟着她进了那个独门小院。

女佣把甘戎领到厨房里,拉过一只凳子让她坐下。

甘戎顺从地坐下来,睁大疲惫而企求的眼睛看着女人。

女佣正在做饭,锅里煮着米,案板上切着菜。女佣从煮开的锅里盛出一碗米汤,递给甘戎:“姑娘,喝点儿米汤润润嗓子吧。”

甘戎感激地接过米汤,吹着热气,张开干裂的嘴唇吮吸着。

女佣说:“姑娘,别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急也没用。我的饭快做好了,等吃点儿东西,你再接着去找。”

甘戎腾地把米汤碗墩在案板上,噌地站起来:“你不急,我急,我都快急死了。我不吃饭,这米汤我也不喝了。你不是说能帮助我吗?快告诉我兰儿在哪儿,我要走了。”

看着甘戎的倔强劲儿,女佣不再勉强,她关切地说:“你干嘛不去找找唐大姑?”

甘戎问:“唐大姑是谁?”

女佣说:“唐大姑是个半仙之体,常常料事如神,许多人遇到难处都去找她。”

甘戎问:“唐大姑在哪儿?”

女佣摇起了头:“这就不好说了,她像一个游神,整天在码头上转悠。想找她,也许很难;不想找她,就许来回来去碰上她。不过,你跟通州城里的人打听,肯定能找到她的下落。”

甘戎听后,急忙谢过女佣,出了那个独门小院,又朝通州大街上走。

这一回,她见到人不再问是否见到一个小女孩儿,而是问唐大姑在哪儿了?

女佣给她出的这个主意无疑是好心,可是好心未必能办好事。就是因为甘戎打听的是唐大姑而不是小女孩儿,她错过了上天赐给她的找到兰儿的惟一的一次机会。

陈天伦家里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千顷地一株苗儿。这也是命里注定,陈家祖祖辈辈一枝独秀,一脉单传。尽管心高志远,家境殷实,可就是人丁不旺,使陈家祖祖辈辈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地度着岁月。

父亲病了,陈天伦被从国子监叫回来一是照顾父亲,二是接替父亲的军粮经纪。陈天伦每天都要接送一次医生,医生开好药方之后还要到药房抓药。军粮经纪的事情也很多,码头上的规矩他也是一知半解。他要跟别的军粮经纪沟通,特别是还要到“盈”字号军粮经纪家去拜门槛;他要到坐粮厅去注册报到,然后挂牌排序,准备走马上任;他还要选派好斛头、督管、扛夫、运夫等等,好在这些父亲都筹备好了,到时候跟他们协调一下就行了,难的是那把密符扇,不但要把上面的密符记牢,还要把自己使用的密符画熟画好,这需要练,勤学苦练。

父亲一病,里里外外的家务事都压在了母亲身上。母亲身体也不好,哮喘病,一冬都不敢出门。现在虽说春天到了,可大运河还飘着冰凌,朔风还刀子似地剌人。母亲为了照顾父亲,也顾不得许多了。家里的事本来够多够乱够烦心了,没想到陈天伦又拣来了一个孩子。母亲又要照顾父亲,又要照顾这个孩子,累得哮喘病又犯了起来。

这个女孩儿自从被陈天伦救回来以后,一句话也不说。开始的时候,陈天伦还以为她是个聋哑人。后来发现你说话她听得见,听得明白。可她就是不说话,你跟她说什么,她都瞪着两只迷迷瞪瞪的大眼睛看着你,似乎她对谁都不信任,对谁都百倍警惕一样。更令人不安的是,这女孩儿那两只迷迷瞪瞪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光,一种绿幽幽的、恶狠狠的光亮。这光亮让人想到狼或者其它什么凶猛的动物。陈天伦的母亲怕看这个孩子,总是躲避着她那双迷迷瞪瞪的眼睛。她把这个发现跟丈夫说了,陈日修开始不信,说老伴是犯神经。后来他跟这个女孩儿独自呆在屋子里的时候,也感觉到这个孩子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这东西让人觉得是危险,又让人觉得是尊贵。总之,跟这个孩子呆在一起很不自在。

陈母说:“这个孩子看来是中了邪了,要不要找唐大姑给她驱驱邪?”

陈日修从来不信这些邪祟之道,可是他信鬼神,信天命。他觉得这是个非凡的女孩儿,这女孩儿不应该呆在他这小门小户的家里,得想办法把她送走。可是送走,往哪儿送呢?最好是能找到她的家人,找不到家人也该报官,让官府帮助找。想到报官,他就为难了。官是谁?当今的知州是夏雨轩,他还没有正式上任。就算是上了任,也有棘手的政务要处理,你能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扔给他吗?你让他怎么办?放在官府里养着,谁那么精心,谁那么负责任?

这天傍晚,陈天伦赶着马车送魏大先生回来,刚一进门,母亲就慌忙地叫了起来:“哎呀天伦,你可回来了,你快来看看吧。”

陈天伦心里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陈母说:“你快看看那孩子,发起烧来了,浑身烫得跟火炭似的。”

陈天伦赶紧跑进屋,父亲正用一条湿毛巾给孩子敷着额头。女孩儿紧紧地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脸蛋儿烧得通红,鲜嫩的嘴唇都干裂了。

陈日修对儿子说:“你快赶着车把北大街的小孩儿张请来。”

小孩儿张是张医生,以看儿科著称,所以码头上的人都称他为小孩儿张。

陈天伦说:“车已经卸了,再说把小孩儿张请来再给她看病耽误时间,我还是背着她直接到小孩儿张家里去吧。”

陈母一听,立刻赞成儿子的主意,催促着说:“对对对,你快背着她去吧,千万别耽误了。”

说着,母亲七手八脚把女孩儿包裹好,抱起来放在陈天伦的肩上。

陈天伦背着女孩儿出了家门,大步流星地朝北大街走去。

陈天伦进门的时候是傍晚,这么一折腾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月亮,街灯又零零落落,陈天伦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着。心急腿急,不一会儿头上便冒了汗。

从陈天伦对面深一脚浅一脚走来的是甘戎。两个人都步履匆匆,又是黑灯瞎火,几乎谁也没有注意谁。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甘戎突然问:“大哥,唐大姑在哪儿?”

陈天伦一愣,随口说:“啊……我没看见。”

甘戎也不啰嗦,既然人家不知道她就继续朝前走去了。

甘戎的这句话却惊醒了昏睡中的兰儿,她使劲拨浪着脑袋,抖开了裹在她头上的衣服,冲着甘戎喊了起来:“甘戎姐姐……甘戎姐姐……”

这声音太微弱了,甘戎早已经走远了。

陈天伦听着女孩儿的呼叫,更加紧张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女孩儿的嘴里发出声音来,他扭着头急切地问:“小妹妹,你在说什么?”

兰儿还在用嘶哑的声音呼叫着:“甘戎姐姐,甘戎姐姐……”

陈天伦知道女孩儿烧得很厉害,已经说起了胡话。他加快脚步,朝北大街的方向走去……

※※※

就在甘戎奔波在通州大街上,失魂落魄地寻找兰儿的时候,铁麟又来到了通州衙门。

才一天多的时间,铁麟被折腾得失去了形骸。他脸黄了,发辫乱了,嘴角裂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夏雨轩吩咐下人在花厅里准备了几个菜,打开一坛花雕酒,给铁麟倒了个满杯。

铁麟怕夏雨轩误会他是来催促寻找兰儿的,那样的话好像夏雨轩没有尽力似的。因此往酒桌上一坐,便抢先说:“有件事我得请你帮助我拿拿主意。”

夏雨轩忙问:“什么事?”

于是铁麟便把金简和许良年到他那儿去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拿出了那大红请柬。他说:“那‘小包米’我收下了,我知道他们这是在试探我,我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我烟火不进是不是?那样反而把他们吓跑了,八五八书房就会对我封锁更严。”

夏雨轩说:“大人圣明,他们的确在用这‘小包米’投石问路。无所谓,就算这米再好,也值不得一吊钱。大清律上还没有把一斤米算作贪污受贿的,所以这米呢,您尽管吃就是了。”

铁麟问:“那饭局呢?”

夏雨轩说:“饭局您万万不可去。”

铁麟问:“为什么?大清律上不是也没有把吃顿饭算作贪污受贿吗?”

夏雨轩说:“饭局的名堂太大了,以后我再慢慢跟您说吧。实话告诉您,这张请柬我也收到一份。”

铁麟说:“这么说,你也不去了。”

夏雨轩说:“不,我要去。”

铁麟说:“你说饭局的名堂多,不让我去,你就不怕那些名堂?”

夏雨轩说:“大人有所不知,他们用这‘小包米’向您投石问路,我呢,拿着这张请柬去给您探探深浅。”

铁麟看了看夏雨轩,感动得点了点头。

夏雨轩举起了酒杯说:“好了,咱今天先不谈这些,我踏踏实实地陪您喝两杯酒吧。”

铁麟摇了摇头,把面前的酒杯推开,叹了一口气。他不想谈寻找兰儿的事,夏雨轩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夏雨轩说:“铁兄,我如果告诉您一件事,您保证把这杯酒一饮而尽。”

铁麟问:“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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