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胡雪岩- 第35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胡雪岩也有些激动了,『我现在是革了职的一品老百姓,再下去会不会抄家都还不晓得,别的就不必说了。』

提到抄家,乌先生又有一句心里的话要说,『大先生,你总要留点本钱的。』

胡雪岩不作声,螺蛳太太却触动了心事,盘算了好一会,正要发言,不道胡雪岩先开了口。

『你不服气,我倒替你想到一个主意。』胡雪岩对螺蛳太太说∶『有样

生意你不妨试一试。『

『莫非要我回老本行?』螺蛳太太以为胡雪岩是劝她仍旧做绣货生意。

『不是。』胡雪岩答说∶『你如果有兴致,不妨同应春合作,在上海去炒地皮、造弄堂房子,或者同洋人合伙,开一家专卖外国首饰、衣料、家具的洋行。』

『不错,这两样行当,都可以发挥罗四姐的长处。』乌先生深表赞成,『大先生栽了跟斗,罗四姐来闯一番事业,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以后我要靠你了。』胡雪岩开玩笑自嘲∶『想不到我老来会「吃拖鞋饭」。』

『难听不难听?』螺蛳太太白了他一眼。

乌先生与胡雪岩都笑了。乌先生道∶『不过,这两种行当,都不是小本生意。大先生,趁现在自己还能作主的时候,要早早筹划。』

这依旧是劝胡雪岩疏散财物、寄顿他处之意。胡雪岩不愿意这么做,不过他觉得有提醒螺蛳太太的必要。

『你自己的私房,自己料理。』胡雪岩说∶『我想,你要干那两样行当,本钱应该早就有了吧?』

『没有现款。现款存在阜康,将来能拿回多少,不晓得。首饰倒有一点,不过脱手也难。』

『你趁早拿出来,托乌先生带到上海,交给应春去想办法。』

『东西不在手里。』

『在哪里?』胡雪岩说∶『你是寄在什么人手里?』

『金洞桥朱家。』

一听这话,胡雪岩不作声,脸色显得根深沉。见此光景,螺蛳太太心便往下一沉,知道不大妥当。

『怎么了?』她说∶『朱家不是老亲吗?朱大少奶奶是极好的人。』

『朱大少奶奶人好,可是她家的老太太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

『啊!』螺蛳太太大吃一惊,『朱老太太吃素念经,而且她们家也是有名殷实的人家,莫非┅┅』

『莫非会吞没你的东西?』胡雪岩问得多少有些调侃。

『是啊!我不相信她会起黑心。』

『她家本来就是起黑心发的财┅┅』

『这话,』乌先生插嘴说道∶『大概有段故事在内。大先生,是不是?』

『不错,我来讲给你们听。』

第十二章 城狐社鼠

胡雪岩讲的是一个掘藏的故事。凡是大乱以后,抚缉流亡,秩序渐定,往往有人突然之间,发了大财,十九是掘到了藏宝的缘故。

埋藏金银财定的不外两种人。一种是原为富室,遇到刀兵之灾,举家逃难,只能带些易于变卖的金珠之类,现银古玩,装入坚固不易坏的容器中,找一个难为人所注目的地方,深掘埋藏,等待乱后重回家园,掘取应用。如果这家人家,尽室遇害,或者知道这个秘密的家长、老仆,不在人世而又没有机会留下遗言,这笔财富,便长埋地下,知不多少年以后,为哪个命中该发横财的人所得。

再一种藏宝的,就是已经横财就手之人,只以局势大变,无法安享,暂且埋藏,徐图后计。同治初年的太平军,便不知埋藏了多少财宝。

太平军一据通都大邑,各自找大家巨室以安,名为『打公馆』。凡是被打过『公馆』的人家,重归家园后,每每有人登门求见,说『府上』某处有『长毛』埋藏的财物,如果主人家信了他的话,接下来便是谈分帐,或者对半,或者四六——主人家拿六成,指点的人拿四成,最少也得三七分帐。掘藏有获的固然也有,但投机的居多,反正掘不到无所损,落得根据流言去瞎撞瞎骗了。

太平军败走后的杭州城,亦与其他各地一样,人们纷纷掘藏。胡雪岩有个表叔名叫朱宝如,颇热中于此,他的妻子便是螺蛳太太口中的『朱老太太』,相貌忠厚而心计极深,她跟她丈夫说∶『掘藏要有路子。现在有条路子,你去好好留心,说不定时来运转,会发横财。』

『你说,路子在哪里?』

『善后局。』她说∶『雪岩是你表侄、你跟他要个善后局的差使,他一定答应。不过,你不要怕烦,要同难民混在一起,听他们谈天说地,静悄悄在旁边听;一定会听出东西来。』

朱宝如很服他妻子,当下如教去看胡雪岩,自愿担任照料难民的职司。

善后局的职位有好有坏,最好的是管认领妇女,有那年轻貌美,而父兄死于干戈流离之中,孤苦伶仃的,有人冒充亲属来领,只要跟被领的说通了,一笔谢礼,银子上百。其次是管伙食,官采实,亦有极肥的油水。此外,抄抄写写、造造名册,差使亦很轻松。只有照料难民,琐碎烦杂而一无好处,没有人肯干。而朱宝如居然自告奋勇,胡雪岩非常高兴。立即照派。

朱宝如受妻之教,耐着心跟衣衫褴褛、气味恶浊的难民打交道,应付种种难题,细心听他们在闲谈之中所透露的种种秘闻,感情处得很好。有一天有个三十多岁江西口音的难民,悄悄向朱宝如说∶『朱先生,我这半个多月住下来,看你老人家是很忠厚的人,我想到你府上去谈谈。』『喔,』

朱宝如印象中,此人沉默寡言、亦从来没有来麻烦过他,所以连他的姓都不知道,当即问说∶『贵姓?』

『我姓程。』

『程老弟,你有啥话,现在这里没有人,你尽管说。』

『不!话很多,要到府上去谈才方便。』

朱宝如想到了妻子的话。心中一动,便将此人带回家。姓程的进门放下包裹,解下一条腰带,带子里有十几个金戒指。

『朱先生、朱太太,』此人说道∶『实不相瞒,我做过「长毛」,现在

弃暗投明,想拜你们两老做干爹、干妈!不知道你们两老,肯不肯收我?『

这件事来得有些突兀,朱宝如还在踌躇,他妻子看出包裹里还有花样,当即慨然答应∶『我们有个儿子,年纪同你差不多,如今不在眼前。遇见你也是缘分,拜干爹、干妈的话,暂且不提,你先住下来再说。』

『不!两老要收了我,认我当儿子,我有些话才敢说,而且拜了两老,我改姓为朱,以后一切都方便。』

于是,朱宝如夫妻悄悄商量了一会,决定收这个干儿子,改姓为朱,由于生于午年,起了个名字叫家驹。那十几个金戒指,便成了他孝敬义父母的见面礼。

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了。朱宝如去卖掉两个金戒指,为朱家驹打扮得焕然一新。同时沽酒买肉,畅叙『天伦』。

朱家驹仿佛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显得非常高兴,一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面谈他做『长毛』的经过。他是个孤儿,在他江西家乡,为太平军挑辎重,到了浙江衙州。太平军放他回家,他说无家可归,愿意做『小长毛』。这就样由衢州到杭州,但不久便又开拔了。

那是咸丰十年春天的事,太平军的忠王李秀成,为解『天京』之围,使了一条围赵救燕之计。二月初由皖南进攻浙江,目的是要将围金陵的浙军总兵张玉良所部引回来,减轻压力。二月二十七李秀成攻入杭州,到了三月初三,张玉良的援军赶到,李秀成因为计已得施,又怕张玉良断他的归路,便弃杭州西走,前后只得五天的工夫。

朱家驹那时便在李秀成部下,转战各地,兵败失散,为另一支太平军所收容。他的长官叫吴天德,是他同一个村庄的人,极重乡谊。所以朱家驹跟他的另一个同乡王培利,成了吴天德的贴身『亲兵』,深获信任。

以后吴天德在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临死以前跟朱家驹与王培利说∶『忠王第二次攻进杭州,我在那里驻扎了半年,「公馆」打在东城金洞桥。后来调走了,忠王的军令很严,我的东面带不走,埋在那里,以后始终没有机会再到杭州。现在我要死了,有这样东西交给你们。』

说着,他从贴肉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张藏宝的图。他关照朱家驹与王培利,设法找机会到杭州去掘藏,如果掘到了,作三股分,一股要送回他江西的老家。又叫朱家驹、王培利结为兄弟,对天盟誓,相约不得负义,否则必遭天谴。

『后来,我同我那位拜兄商量,把地图一分为二,各拿半张,我们也一直在一起。这回左大人克复杭州,机会来了,因为我到杭州来过,所以由我冒充难民,行来探路,等找到了地方,再通知王培利,商量怎么下手。』

『那么,』朱宝如问∶『你那姓王的拜把兄弟在哪里?』

『在上海。只要我一封信去,马上就来。』

『你的把兄弟,也是自己人。』朱宝如的老婆说∶『来嘛!叫他来嘛!』

『慢,慢!』朱宝如摇摇手,『我们先来商量。你那张图呢?』

『图只有半张。』

朱家驹也是从贴肉的口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半张地图保存得很好,摊开在桌上抹平一看,是一张图的上半张,下端剪成锯齿形。想来就是『合符』的意思;另外那半张,上端也是锯齿形,两个半张凑成一起,吻合无间,才是吴天德交来的原因。

『这半张是地址。』朱家驹说∶『下半张才是埋宝的细图。』

这也可以理解,朱家驹在杭州住过五天,所以由他带着这有地址的半张,先来寻觅吴天德当初『打公馆』的原址。朱宝如细看图上,注明两个地点,一个是金洞桥,一个是万安桥; 另外有两个小方块,其中一个下注『关帝庙』,又画一个箭头,注明∶『往南约三十步,坐东朝西。』没有任何字样的那一个小方块,不言可知便是藏宝之处。

『这不难找。』朱宝如问∶『找到了以后呢?』

『或者租,或者买。』

『买?』朱宝如踌躇着,『是你们长毛打过公馆的房子,当然不会小,买起来恐怕不便宜。』

『不要紧。』朱家驹说∶『王培利会带钱来。』

『那好!』朱宝如很高兴地说,『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家驹!』他老婆问说∶『不晓得里面埋了点啥东西?』

『东西很多┅┅』

据说,埋藏之物有四五百两金叶子、大批的珠宝首饰。埋藏的方法非常讲究,珠宝首饰先用绵纸包好,置于瓷坛之中,用油灰封口,然后装入铁箱,外填石灰,以防潮气,最后再将铁箱置放于大木箱中,埋入地下。

朱宝如夫妇听得这些话,满心欢喜。当夜秘密商议,怕突然之间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干儿子,邻居或许会猜疑,决定第二天搬家,搬到东城去住,为的是便于到金洞桥去觅藏宝之地。

等迁居己定,朱宝如便命义子写信到上海,通知王培利到杭州,然后到金洞桥去踏勘。『家驹,』他说∶『你是外乡口音,到那里去查访,变成形迹可疑,诸多不便。你留在家里,我一个人去。』

朱家驹欣然从命,由朱宝如一个人去悄俏查访。万安桥是杭州城内第一座大桥,为漕船所经之地,桥洞极高,桥东桥西各有一座关帝庙,依照与金洞桥的方位来看,图上所指的关帝庙,应该是桥东的那一座,庙旁就是一家茶馆,朱宝如泡了一壶茶,从早晨坐到中午,静静地听茶客高谈阔论。如是一连三天,终于听到了他想要听的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