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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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匪王-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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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才下午五点多。祈安哥说好了,要在他已承包的德顺楼热闹一下。所以,饭前的这段时间我们正好拉拉家常。

用精神矍铄来形容爷爷有点夸张,但用“精神头很足”、“头脑清醒”、“底气尚足”来形容还是比较客观的。

他破例地把我叫到他跟前,抓起我的手拍着:“我想你们哪……”

“我们也想你,爷爷……”假如我要知道,两个多小时后爷爷会突然地离开我们,我也一定会抓起爷爷的手。

“老爷爷,我也想您。”我女儿说。

“你是小龟孙孙……嘿嘿……”

“不对,是小龟孙孙女。”

“都一样,男孩女孩都一样,哈哈……”

“老爷爷,我看看您的手……嘿,像老树根。”女儿形容说。

爷爷很高兴,就用“老树根”抚摸我女儿的头:“行,也有那么点作家的味。”

“老爷爷您好做梦吗?”

爷爷认真地说:“好做梦呀,是人都好做梦的。这些天我就是老梦到你老奶奶,她生我的气了,嫌我老不去找她……”

“您怎么找她呀?”

“去阴间呀。”

“去阴间……”

“行了,娇娇,别跟老爷爷说这些。”我试图扭转他们的话题。

但爷爷似乎很豁达:“去阴间怕什么?什么人都得去的,要去就高高兴兴的……”

六点左右的时候,祈安哥来接我们了。为了热闹,他带来了他的六个孩子。这些孩子里最大的17岁,最小的才5岁。

“我喜欢小孩,龟孙孙越多越好……”下楼的时候,是祈安哥的两个大孩子搀着他下的楼。

他的“专车”无疑是东风卡车。我和祈安哥及孩子们坐的是奥迪A6和一辆面包车。

宴席很丰盛,菜是“临朐全羊”,酒是祈安哥集团下属的酒厂出的当地特产“九九红山楂酒”。

“来,为老爷爷的健康长寿,干杯。”祈安哥发话了,所有的孩子们都举起了酒杯。

“吃,吃,你们吃,大口吃,放开吃……”爷爷高兴极了。一个劲地让别人吃。

“爷爷,你也吃。”我夹了个羊眼睛给他。最近他老说他的眼睛浑得很,看东西不清楚。

“你吃你吃,我喜欢看小龟孙孙吃饭,吃得越多我越高兴。”

祈安哥就让孩子们多吃,孩子们就狼吞虎咽。

“小娇娇你又喝洋汽水,我尝尝。”他对坐在他右首的我女儿说。女儿喝的是她平时最爱喝的可口可乐。

“这是冰的,太凉了,老爷爷喝了不好。”

“谁说的?我偏要喝,喝了还打嗝,这个洋汽水,哈哈。”老人伸手就去夺。动作还真敏捷,他居然还真抢到了手。

但我女儿还在阻止他:“太凉了,老爷爷,要拉肚子的。”

“谁说的,我偏不拉……拉……”拉字没说完,老人已举起了可口可乐……

我将永远诅咒美国人的可口可乐的设计,它们设计得像惊叹号形的开口太不科学,一是太小,二是形态不好(还不如是纯圆形的)。大家都有体会,喝这种饮料不舒服,至少是不顺当。要么漏水,要想不漏水,就得大口喝!

坏就坏在这大口上,老人显然是不想浪费饮料,只好抬头,仰脖,大口吸气。一吸气,半口饮料,加上原先的食物,呼噜一声咽了下去。但是,糟,这一大口混合物并未下肚,而是滑到了老人的气管里。只见老人一哆嗦,手一震,便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老人的脸开始变得又红又紫。

这时,包括我在内,还没有人意识到灭顶之灾的到来。我站起来,来到老人身后,依照惯例给他捶背。

其实,对于咳嗽的病人来讲,或是对于被食物呛了气管的人来讲,捶其后背是否科学,我至今搞不清,但这至少是人们的一个习惯动作。

捶了一阵子,没有用,老人还是咳,而且越来越厉害。

第六部分

尾声:谷雨惊雷送爷爷(2)

“新……新年哪,我有点憋……得……”

“爷爷,您别慌,我们都在……”我接着建议把老人家平稳放倒,改为捋他的胸口。

大伙把他平稳地放在了一旁的大沙发上。但情况并未好转,老人的咳嗽声越来越小,脸色开始变紫,手开始乱抓……

“不行,得赶快打电话。”祈安哥掏出了当时刚刚流行的“大砖头”(手机),“喂,王大夫吗,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你马上到德顺楼来,我爷爷吃饭给呛着了,快,快……”

这王大夫是集团医务室的大夫,也是祈安哥的朋友,当时他正在值班。

从王大夫接到电话到迅速赶到不过五分钟。但五分钟里,爷爷已慢慢地离开了我们。

“新年……年,抓住爷爷的手……”这是爷爷临终前的第二句话。

“爷爷,您放心,没事的,大夫马上就到。”我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至亲在眼前慢慢离去。

“呃呃……”他开始用自己的双手抓挠自己的胸前。

我们几个急忙上去帮他抓挠。但渐渐地,他不抓了,而是再次抓住了我的手,双眼骤然一亮:“我……我看见……见你奶奶了……”

也就是说了三遍,一双老手便无力地耷拉下来。慢慢地,他的眼光凝定了,永远地不动了……

“爷爷——”

“老爷爷——”满屋子的孙子及重孙子号啕大哭起来……

王大夫急匆匆赶到了,他先是号了下脉,又看了看老人的瞳孔,而后,慢慢地说了句:“三爷爷走了……”

于是,一屋子的哭声更加强烈。

有很多作家在描写痛失亲人时,说他们的心里想的很多很多,什么浮想联翩,什么往事历历在目,等等。其实这都是胡扯。就我个人的体验而言,当时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手足无措,不知干什么好。完全的呆,彻底的傻!甚至不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

。。。。。。

我们没有开追悼会,因为我们要土葬,这是一个世纪老人的惟一要求,就这么办了。

所以,我们既没通知县里,也没通知爷爷领养老金的地方——县政协。实际上,早在五六年前,爷爷就不再去上班,尽管还给他挂着副主席的头衔。其实,这些人也并不希望你通知他们,而他们也未必不知道(县城没有多大),只是装作不知道。事后,还要假惺惺地埋怨你:哎呀,你怎么不告我们一声哩。

制衡哥当时正在美国的总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当我把消息告诉他时,尽管有着思想准备的堂兄还是备感震惊,并当即表示要赶回来。我立刻制止了他,说,来不及的,你的心情我理解,一切我都代表了。

制衡哥伤心大哭:“新年弟弟,只剩下咱们了……”

这话让我很伤感,也备感亲切:“哥,放心,我们永远是爷爷的好孙子……明年清明你一定回来!”

实际是崮下村柳埠、关家桥等周围的老百姓送的他。男女老少齐哭三爷爷走好!他当年的一些老部下以及他所救助过的一些人也来了。他们都带来了自己的后代,有的是全家开着拖拉机来的。一时间,整个崮下村人山人海,悲伤的气氛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祈安哥为爷爷准备的棺材实在够棒,长2米2,宽1米2,顶后23公分,是上等枣木的,用桐油和红漆混合刷的。

送葬那天,村里的八个小伙子抬的棺材。他们分别是穆蛋、穆三胖、绕弯、刘英等老人的后代。

作为长子长孙,我披麻戴孝,走在最前边,并摔了个很大的老盆子。祈安哥则打着长长的招魂幡,哭得两眼红肿。重孙子辈的人更多,村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来了,白茫茫一片(人人一顶白帽子,爱济小学为此停课半天)。

爷爷的墓穴就挖在奶奶和三奶奶之间。因爷爷生前早有安排,场地显得很宽阔。墓穴挖得很深,足有三米。这也是爷爷的意思,他说,睡得深了安静。

就在将棺材放入墓穴的时候,伴随着人们忽然放大的哭声,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并很快地笼罩住了整个老鹰崮。天色整个阴暗起来,并伴有大风从山林中穿过,发生阵阵呼啸声。

“刷——”一道刺眼的龙形闪电猛然闪过崮顶。

“轰隆隆……”少顷,天地间炸起一串雷!

阳历五月,只不过是阴历的谷雨前后,这时最多是春雨贵如油,断不会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哗哗哗……”炸雷刚过,倾盆大雨便下了起来。

“三爷爷呀,老天在为你送行呀……”哗地一声,所有的男女老幼都跪了下来。哭声、雨声混成一片……

说来也怪,当坟头刚刚立起后,风雨骤然停了,而且是云开雾散,阳光熹微。片刻,便是晴空万里……

就这样,我爷爷走完了他近一个世纪的人生。他又安眠在了他曾经生长、战斗、生活过的地方。他又见到了他熟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他又见到了我的奶奶及他所有的亲人、战友、故旧。他将永远回味那经过的一切,无论是痛苦的、甜蜜的、悲伤的、豪迈的,还是幸福的。一个人能有如此丰富多彩的人生,应不枉活一世。

爷爷,我亲爱的爷爷,我敬爱的爷爷,我们将永远不会忘记您!我们将永远是您的好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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