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剑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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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剑问天-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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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月华如水,江上渔火点点,清风吹来,闪烁摇曳,惹起江湖儿女无限幽思。江湖子弟江湖老,此生刀剑纵横,所为何来?王霸雄图,终有一日,会不会如这渔火一般蓦然而灭?

只是此时此刻,船中诸人心中各有所思,却并无念及此处。

姬凤鸣递过杯酒,吴飞鸿一饮而尽,缓缓道:“那一年,我独剑北上,追杀一名蟊贼。其时我武功与那贼不相伯仲,沿途打了数十次,却依然胜以将其杀死。这一日,我追他入了一坐大山,北地早寒,八月的天气,居然下其雪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露出缅怀之色。良久无语。

姬萧二人知他下文必定更加精彩,也不催他,只是静等。

谁也不知过了多久,吴飞鸿终于接道:“三日之间,我们一路打打停停,居然深入那山数十里。此时大雪封山,山间难以找到食物,我二人虽知越是深入,离死亡便近了一步,却谁也不肯先退出这深山。”说时,他面上却露出一丝微笑来。

姬凤鸣插口道:“呵呵!你一直是那么倔,想必那家伙也定是和你一样,真是粪坑之石,又臭又硬。”萧也冷然已久,闻此亦是莞尔。

吴飞鸿却没笑,叹道:“是啊!他居然也是一般脾气。”语声苍凉,却同时有几分惋惜,几分无奈,也许还有几分佩服。

“我二人打了几日,渐渐再也找不食物……力气都渐渐的小了,但谁也不想就此放弃……这日,终于追到山顶一处石壁边来……我二人已经饿得几乎连抬剑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相隔十丈,互相看着,谁也不肯认输……这时,却生了一个变故,”吴飞鸿语声渐渐慢下,“一对雪鸿忽然飞过。我二人不知何处来的力气,居然同时射出一粒石子,无巧不巧的均正中其中一只……”

姬萧二人静心倾听,念及当时境况,他二人满面泥尘,浑身血污,本是生死一线,忽有雪鸿飞过,奋起生平残存之力,击得一只,接下来,自有更惨烈状况。

却听吴飞鸿续道:“……那雪鸿为我二人全力一击,自掉了下来,在雪地之上哀鸣不断。另一雪鸿,乍失其伴,自空落下,停在那哀鸿之侧,鸣叫凄婉,铁石之人闻之,亦当难忘……当时情形,这一生,我再难忘记。”吴飞鸿说时语调低沉,神情凄然,显是当日情形,实是已不可磨灭,“那雪鸿围着那地上之鸿,游走顿首,提爪相扶……地上之鸿,渐是不支……未伤之鸿,长长哀鸣,声音凄绝。鸿喙之中,居然鲜血长流。出乎我二人所料,那未伤之鸿,惨叫连连,居然先那受伤之鸿而死……那伤鸿似是料到必是如此,最后看了同伴一眼,双眼一闭,再未醒来。从始至终,二鸿均未看我二人一眼……”吴飞鸿声音渐低,几不可闻。

姬凤鸣想那鸿见同伴将死,曾天南地北双fei,老翅几回寒暑,此后万里关山,千峰暮雪,只影向谁,而选择生死相随,情深如此,远胜世间儿女。一念至此,她不禁一痴。

萧也向来不将儿女情长时放在心上,闻此却也微微动容,但也仅此而已。

“我二人互望一眼,均觉惭愧之极,划地为穴,将那双鸿埋葬……相视一笑,转身各自离去。”吴飞鸿淡淡道,“那几日,我也不知自己何处来的力气,居然走出了大雪山。来年春天,偶有一日,心中念及此事,便将名字中的‘泓’字改作了现在的‘鸿’。”说时他语调转低,沉吟如水。

其时月明星稀,江风习习,渔火点点,有孤雁低飞,绕桅三转,哀鸣而去。姬凤鸣望那雁影来去,双眸剪水,隐有珍珠光华流动。吴飞鸿举手掩面,唇角微笑。萧也冷冷看此二人,良久,仰天长叹。二人蓦然惊醒,呆呆看他,恍然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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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二十五年六月十四,长江月华如水,沈园有女低眉沉吟《雎鸠》之篇,临安月满楼,谢长风握昭佳之手,相对忘言。

第十二章 钗头凤

 月华泻地,鹅黄女衫为风所动,随柳丝飘拂。黄衫女子缓缓放下酒杯,无限哀怨地叹了一声,返身坐到一几旁。纤手轻出,优雅地将翠袖黄衫挽了挽,轻抚一七弦之琴,檀口一张,慢慢吟唱起一首歌来。

陆游静立檐角,轻轻听那女子吟唱道: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可怜孤似钗头凤……务观啊务观,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下来?”黄衫女子慢慢将玉指停下,轻声而语。其声清丽,仿若仙人。

陆游微微苦笑,将身形一展,如大鹏俯地,翩然而落。

“琬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能感应到我。唉!”陆游这最后一叹,似是苦涩,又似甜蜜,或是二者均有,又或者什么也没有吧!

“唐琬一介弱质女流,身无武功,更加身世飘零,实是尝尽人间冷暖,”黄衫女子微笑道,“唯一感激上苍者,乃是此生能与务观你心犀相通……”说这话时唐琬眸中哀怨尽去,温柔之色一涨。

陆游闻得此言,胸中一痛,上前两步,紧紧将她拥入怀来。他语带哭腔:“琬儿,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娘赶你出门的时候,我若是勇敢一些……”他一语未毕,却为唐琬玉手封住其唇。

唐琬摇了摇头,嫣然笑道:“务观,琬儿从未怪过你什么。能与你厮守那段岁月,此生已足,琬儿无怨无悔。”

此时陆游再非那个文名动天下的骚人,也非那个豪放不羁,落拓江湖的浪子,亦非运筹帷幄,暗掌大散关兵锋纵横的智者,这一刻,他比一婴孩尚要无助,只是紧紧抱住唐琬,生怕此生再无法抱她。

“琬儿!我这就带你走,此后天涯相随,任世人唾骂,永不相弃。”陆游斩钉截铁道。

唐琬闻此凄然一笑,淡淡道:“你放得下你的家国天下吗?你放得下你的苍生黎民吗?你放得下你的朋友,你的江湖吗?”

陆游哈哈一笑,却将袖中一块铁牌拿出,便要掷向空中,唐琬却呼道:“不要。”

※※※

临安。

月满楼。谢长风笑道:“昭佳,你为何不问我不直接去洞庭湖,却先到临安来?”

秦昭佳微微一笑:“我是你妻子,此生你去那里,我必然跟着就是,又问什么呢?何况,便是我不问,你如要我知道,自会告诉我,可是?”

谢长风感激看她一眼,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昭佳,待大事一了,我们就退出江湖,再不问天下是非,你说可好?”

秦昭佳嫣然道:“你说如何就如何吧。”当下,二人相视一笑。他两人自知此后江湖岁月风波必多,但有知己相随,死又何妨?今后岁月,求的不过是快意恩仇,其后厮守一生。想神仙岁月优游,亦不如百年江湖。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想来那是他妻子弃他而去之后说的酸话吧!”谢长风笑道,“他若能有佳妻如昭佳者,自当不会再说此语。”

秦昭佳白了他一眼,嗔道:“尚未见到飞鸿,你倒先把他的贫嘴学到手了。”

谢长风笑道:“那原是我教他的,你只是不知而已。”

秦昭佳美目横了他一眼,亦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月满楼中,温馨无限。

“谢小子,贫道柳天恭候多时。”窗外有人朗声而笑。谢长风似是早知他已到,全无诧异,对昭佳道:“我们出去吧。”秦昭佳轻轻颔了颔首,两人联袂跃出楼去。长街之上,一白须道袍之人,背身而立,意态潇洒,极有出尘之态。

月满楼中,有人闻得柳天之名,大惊失色,却均伸出头来。

※※※

唐琬轻叹一声道:“务观啊务观,你为何又晚来了五日?”语音萧索。

六月如火,陆游却如入冰窖,他心知不妙,颤声道:“琬儿,发生了什么事?”

唐琬却温婉一笑,摘下头顶凤头玉钗,送到陆游手中,道:“这只玉钗,自你送我之日起,十八年来,我一日未曾不随身,今日原璧还君。”

“这……琬儿,此是为何,此是为何?……”陆游不停地问,仿若疯子。

唐琬什么也未说,只是嘴角忽然溢出一丝血丝来,面白如雪,陆游惊道:“琬儿!你怎么了?”

唐琬凄然一笑,断断续续道:“五日之前……单夕……牵机毒。”

“牵机……牵机……”陆游全身冰冷。

“我自知五日……之内,必死,便飞鸽传书与你……盼见最后一面。”唐琬雪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上苍待我毕竟不薄……终于……终于还是见到了你……而你,你终于……肯带我走了……”

陆游心头大恸,真气不断地输入唐琬体内,盼能将她救活,但唐琬的面色越来越白,口角血越来越多。

“务观,你还……喝那么多酒吗?”唐琬勉强笑道。

陆游泪如雨下,却点了点头,泣道:“酒多伤身,我知道……此后我一定不再喝了……”

唐琬似是欣慰地笑了笑:“……记得以后不要那么……那么……桀骜……不逊……为人不妨圆滑……天凉了,记得……加衣服……”语声渐小如蚊,几个可闻,片刻之后,唐琬嘴唇翕动,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未几,头一偏,满头青丝散乱。

十八年前,唐琬离开陆家那一夜,陆游亲自为她将凤钗插上,唐琬说的就是这一番话。当时言语,如在耳畔,当时音容宛在。两年之前,陆游再遇唐琬于沈园,伤心肠断,书下《钗头凤》,唐琬相和一曲,郁郁而返时,一番言辞正如当日。如今,陆游重逢唐琬,生离死别,依然如斯。

彼时,陆游神伤黯黯,挥手一拂,琴弦乱鸣。一时间金铁铮铮,银瓶迸起,刀枪霍霍,未几,忽转低沉,如泣如怨,婉转凄切。时有雷鸣电闪,大雨倾注。蓦地“铮”地一声,琴音乍止,再看时,陆游怒发冲冠,仰天长啸:“单夕,老子和你没完!”沈园翠衣阁灯火酒绿,有女子闻得此语,嬉笑道:“那家的野狗又再乱吠?”

夜风袭来,吹得柳丝狂飘,玉钗之上,一只孤零零的凤凰在风雨中摇曳牵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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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二十五年,六月十四夜,单夕以牵机之毒杀唐琬,陆游因故未能赴洞庭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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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钗头凤》中有两字打不出来,用别的字代替了。还有就是陆游与唐琬之事,考据不足,时间上可能有差错。而历史上,唐琬是郁郁而终的。

第十三章 顿悟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三桅大船毕竟不同于蚱蜢小舟,当真有“千里江陵一日还”之势,数日之间,已至三峡。从扬州至洞庭本不必绕这一圈至三峡,但姬凤鸣这女子行事常自诡谲,每喜出人所料,她何以舍近求远,就非常人所能猜透了。

但,吴大侠自然不是常人,船行于湍急的兵书宝剑峡时,他望着那巍巍耸立山峰,点头微笑,那架势似乎是一如当年诸葛武侯于此指点江山,但事实上,其时某人不过是闲得无聊在欣赏风景而已。彼时,吴飞鸿大侠长叹一声:“凤鸣!没想到,你真的对老子倾心了。”那语调中居然于六分得意之外,隐然有三分落寞,一分伤感。

姬凤鸣哭笑不得,但尽量以很平静的语气问道:“何以见得?”

“唉!凤鸣……”吴飞鸿转过头来,温柔地望着她的眼睛,“这几日朝夕相处,老子觉得已经完全看透了你的心意。你故意饶这一大圈,还不是为了能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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