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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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瓶- 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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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衙捕庄丁一个个赶忙连声应是。

玉娇龙见诸事已了,这才回过头来对铁芳说道:“此地不宜久 留,你快去选匹马来,随我离去!”

铁芳立即告别解武,走到邵天构留下的那匹青骢马身旁,跃上马鞍,紧跟玉娇龙身后向东驰去。跑出十来里后,玉娇龙忽然带马驰上小道,又转过身来向西北孟津方向驰去。铁芳心里虽然有些纳闷,也不便多问,只紧紧跟随在她身后。一直驰过孟津来到黄河渡口,天色已近黄昏,玉娇龙见渡口尚未收渡,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来,说道:“若再晚来一步,今天就过不了黄河了!”

铁芳不禁说道:“若上路时便直向西奔,不朝东去多绕那二十里路的圈子,我们便已过黄河多时了。”

玉娇龙略含责怪地瞅着他:“亏你还曾在外闯荡过来!”

铁芳不觉一愣!不解地看了看玉娇龙,他从她那似笑非笑、似讥非讥的眼神里,感到机警和智慧,他这才忽然憬悟过来,不禁羞惭地笑了笑,不吭声了。

二人过了黄河,天已渐黑。铁芳牵马渡口,显得有些犹豫徘徊。玉娇龙催他上马,他这才问玉娇龙道:“不知前辈欲去何处?又将把我带到何处去”

玉娇龙:“我将去西疆。也将把你带到西疆去。”

铁芳不禁惊诧万分:“西疆?!前辈去西疆何事?”

玉娇龙:“你能和别人约定要重去西疆,难道我就不能和人有约”铁芳还想再问,玉娇龙却已翻身上马,又在催他上路了。铁芳只好上马相随,继续向前赶去。

一路上,玉娇龙很少说话,只顾兼程进发,不时错过村镇,弄得投宿无门,受饥受冻,疲惫不堪。眼看她面容也一天更比一天清瘦下去,咳嗽也日益加剧起来。可她越是日感不支,却越是加紧赶路,当她实在感到力支撑时,便暗暗服下一粒顾先生给她的人参回天丸。这丸药确也神奇,每当她服下一粒后,不但咳嗽立即缓

解,精神也顿觉倍增。玉娇龙就这样,不停地进发,进发,一直向西,向西!铁芳把这些情景看在眼里,心里不禁难过万分。他也曾多次劝她,要她停下马来,好好养息几天。玉娇龙总是淡淡一笑,说道:“等到了西疆再歇不迟!。”铁芳多次劝她不听,已由难过变为伤心,把对她的劝告也变为哀求了。玉娇龙却还是淡淡地一笑,还是说等到了西疆再歇不迟,只是在她那淡淡的一笑中带上一些凄然的意味,在她那句“等到了西疆再歇不迟”的前面加上了“时间不待啦”这样一句。铁芳当即不由一怔,感到她这话说得有些不祥,

但又想到她可能是与人相约的时间已迫,也就不去多想了。

玉娇龙和铁芳行行走走,不到一月便已穿过山西,跨过陕西,进人甘肃境内。这时已是腊月,雪积满山,冰封四野,尽日地冻天寒,道路十分难行。一日,二人来到临洮附近,天上忽然下起大雪来了。便只好寻了一家客店住下。晚上,玉娇龙咳嗽不停,儿乎整夜未睡。铁芳就在隔房,听她咳得那般猛烈,心里十分难过,他再也小能心安地睡在床上了,便忙披衣起床,焦急不安地在房里踱来踱去。每当玉娇龙咳声一起,他便感到一阵心疼,恨不能让他用自己的身体去代她生病。等到天刚一亮,便赶忙上烧了。一壶热茶,送到娇龙床前”一心只望她喝上几口便能缓和她那剧烈的喘咳。 

玉娇龙接过茶壶,没有喝茶.却只微笑凝神久久地注视着他。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里,含满了慈柔,充满了深情,充满了疼爱。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问道:“你昨晚为何一夜不睡?”

铁芳:“只因我心里有点烦闷。”

玉娇龙微微一笑,凝思片刻,忽义说道:“一路上累你辛苦,你都毫无怨言,对我也一直十分周细,你是否为了报我救你之恩才这么做的?”

铁芳:“前辈对我有恩,恩当然是要报的,报恩也是易事。我对前辈则不只是感恩,还相处有情。情生于至性,酬情是无穷无极的。”

玉娇龙不由十分诧异地:“你所说的这个情字是如何生起来的?你且说来听听。”

铁芳:“自从前番在京城西郊的关帝庙中遇见前辈之后,在那短短相处的十天之中,我对前辈便由敬而亲,渐渐生起一种依依之情。分手后,我也一直眷眷于怀,以至难忘难舍。这次前辈在洛阳西郊救我,我想定非出于有意施恩,亦是由情所使,不然,前辈就不会迢迢万里带我去西疆了。”

玉娇龙听了,虽然默默未语,心里却如拂进一阵春风,顿感心畅情融,遍体和适。她那双凝视着铁芳的眼里,更增加了许多慈祥,许多柔蜜。过了一会,她才满怀欣慰地说道:“今天不须你相劝,我也要留下歇息。你也该好好地睡一觉了。”

铁芳不禁高兴万分,雀跃出房,张罗饭菜去了。

玉娇龙吃过早饭,从革囊中取出蜀锦一段,貂皮一张,估照铁芳的身材剪裁成背心一件,坐在床上一针一线地缝缀起来。她一生中只亲手为春雪瓶裁缝过衣服,却从没想到竟会为一个与己无关的少年亲手裁缝起衣服来了。这少年真的与己无关吗?!玉娇龙却在心里已经把他认作半子了。特别是当她在清晨听了铁芳那番话后,她也不知何放,这个少年在她心里竟比半子还更连心,还更关痛痒了。她想来想去,只感到这是铁芳与春瓶有缘,这是天意!

玉娇龙刚把背心缝好,铁芳提着一大蓝香水梨进房来了。她把铁芳叫到自己身前,亲自把背心给他穿上,一看,合身极了。铁芳也无多少客套话,只说:“前辈不自将息,却来为我操心。”玉娇龙也只说了句:“越往西去越冷了。”两人的心都是暖暖的。

铁芳在桌旁坐下,取出梨子,削去梨皮,双手奉到玉娇龙面前,说道:“村上人说,这是张掖仙果,吃了可以止嗽。”

玉娇龙接过梨儿,边吃边审视铁芳,看着看着,竟又与她藏在心里的那个面容重叠在一起了。她猛然回过神来,不觉脱口说道:“真像!”她见铁芳一愣,忙又说道:“你真像一个人,像极了。”

铁芳:“那人是谁?”

玉娇龙:“你不认识。”

铁芳:“春雪瓶姑娘和有个叫罗燕的姑姑也说我像一个人。”

玉娇龙不觉全身一震,心也紧缩起来。她极力镇住自己,问道:“那人是谁?”

铁芳迟疑了会才嗫嚅地说道:“不说也罢,反正前辈也不认识那人。”

玉娇龙已明白他说的那人是谁了,不禁在心里暗暗的呼了一声:“天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三天雪停,二人又休息了一天,第三天便催马上路了。一路上,玉娇龙的病还是反反复复,她的心情也是时好时坏。铁芳不管是行路住店,总是在她身旁,尽心竭力地照顾着她。他以能使玉娇龙称心适意为乐,玉娇龙亦以能得到他的体贴顺心为慰。玉娇龙一直牵肠挂肚、日夜紫怀的她那失去的亲生儿子,她在这些日子以来亦已渐渐淡漠,她似乎已从铁芳身上得到补偿,铁芳已使她感到一种满足。她对憧憬着的未来充满了快乐和希望。她有时也在责怪自己对骨肉的遗忘,但那偶然召唤回来的对失子的悲伤,却很快又在铁芳的殷情照顾下淡漠下去。

玉娇龙和铁芳到了甘州已近腊尾,玉娇龙的病忽又加重起来。铁芳劝她就在甘州住上调养,等过了新春再走。可玉娇龙却执意不肯。铁芳奈她不得,只好又随她上路。离了甘州,玉娇龙一路咳嗽不停,有时咳得透不过气来,只得伏鞍而行。因此,艰难一天,所走还不到百里。次日中午,二人来到一个村落,在经过村尾一家客店门前时,玉娇龙忽然停下马来,呆呆地望着那家客店凝然不动了。一瞬间,久久埋藏在她心里的悲愤、屈辱、痛苦、哀伤又一齐涌上心来!而这一切都正是在这家客店留下的。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今天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呀!她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正是在十七年前的今天,也正是在十七年前的这家客店,她经过九死一生的挣扎,终于生下了她曾怀他十月并在他身上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儿子;也正是在十七年前的今天,也正是在十七年前的这家客店,她刚刚生下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的儿子却被人换去!她的心在这儿受到了巨创!这巨创一直淌血十七年,至今尚未愈合。今天她来到了这儿。尽管这儿是个使她每一想起都会憎恨、厌恶甚至诅咒的地方,可她既然来了,而且是带病特意赶来,哪能不进去留留,寻寻旧迹,忆忆往事。尽管这是痛苦,可对玉娇龙来说,习能成嗜,痛苦已变为了她的欢乐。

玉娇龙在客店门前痴立了许久,才回过头来对正在发愣的铁芳说道:“我想在这店里留下歇息。”

铁芳虽感有些诧讶,但当他一看到玉娇龙那苍白得异常的脸色时,便以为她是出于病得无法支撑的生意,也就来去想及其他厂。他赶忙一跃下马上前搀扶着玉娇龙一同走进店去。玉娇龙进了客店,将一切交由铁芳张罗,便径直向正院东头那间上房走去。进入房里,她举目四顾,只见窗腐墙裂、椅残桌破,只有靠壁那

张旧床,仍尚完好,安置陈设也依然如昔。一瞬间,两句宋人词句蓦然浮上心来,她不觉念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此情此景,勾起历历往事,她虽不禁凄然生悲,却已是欲哭无泪。她正悲怆间,铁芳提着革囊进房来了。玉娇龙忙强自宁神,和他聊了几句店里琐事。铁芳说他住在西头那间上房,要玉娇龙有事叫他一声,随即出房去了。

不多一会,店家便已备好饭菜送来。玉娇龙已是心碎神伤,哪里还吃得下饮食。因此,她几乎是举箸做样,并未吃下什么东西,铁芳看在眼里,只是暗觉惊诧,并未问她什么。

下午,玉娇龙想给铁芳开开胃口,便把店家叫来,要他晚上把饭菜备办得丰盛可口一些。不料店家却说,铁芳已招呼过了,他正在灶堂张罗美食。

晚上吃饭时,桌上菜肴确很丰盛,可铁芳还是不大进食。特别是桌上那些烤肉、冻肉和带有油荤的菜肴,便更是一箸未拈,点片未吃,玉娇龙几次拈起送到他的碗里,他都忙又从碗里拈置桌上盘里。玉娇龙不由惊诧万分,问他道:“你是否身体不适?”

铁芳只闷闷不乐地摇摇头。

玉娇龙更感惊奇不解了,又问他道:“你为何厌荤不食?”铁芳仍是默然不答。

玉娇龙“你为何不答话?”她已带了些儿愠意。铁芳这才凄然说道:“今天乃是我母难之期,每年今天我都素食。”

玉娇龙不觉一怔:“母难之期?!今天?!”铁芳点点头:“是的,今天。腊月三十八。”玉娇龙顿觉全身……震:“什么时辰?”铁芳:“凌晨在卯。”

玉娇龙惊呆了,筷子也不觉从手中失落。她的眼大张着,眼里闪耀着惊奇的光芒。她直盯着铁芳愣视了许久,才又问道:“你父母是谁?”她声音已略带沙哑。

铁芳一直低着头,并未注意到玉娇龙那显得异常的惊诧。他又默然片刻才满怀怆楚地说道:“都已去世了。”

玉娇龙见铁芳神情显得那么凄伤,她也迅即抑制自己那激乱的心绪,觉得自己不该触动他丧失父母的哀思,便不再追问他什么了。

晚上,玉娇龙睡在床上,咳嗽和对往事的思痛以及被铁芳生日所触起的惊疑,搅得心绪沉乱,如熬如煎,使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半夜已过,万籁无声,阵阵朔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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