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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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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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邓要吴崇礼把这两年日军在滇缅路的来去汇报一下,“军座,就让崇礼自己翻译吧?”
  李弥点头,示意译员先出去歇息。
  吴崇礼一段中文一段英文把情况说了,便无多的话。他事先只想着来探情报,没料到为远征军提供情报,临时临赶上阵边想先说,他自己也觉着太不像个表面投降暗地里抗日的有骨气中国人。
  略显尴尬地站在那处,他想着该不该乘这机会讲讲自己援助龙潞游击队的义举,免得远征军打到勐达时顺手把班宇给灭了。自然,他们想打去勐达,先得攻下松山,这攻下松山么……能有什么好法子?让武士们蹿进去一刀一个人头是否可行?
  正琢磨,听到李军长开口:“崇礼莫紧张,你不认得我么?”
  “您……”
  说来李、吴两家颇有些渊源。原来这位李军长,出生于腾冲珠宝世家。在滇缅路没修通时,李家的翡翠玉石要拿到昆明售卖,须得走马帮,自然与吴家马帮熟识。
  后来李弥弃学从武进了滇军,也得着吴家大爷的一些关照,但他自1925年入读黄埔军校后,便转战各处少有回乡,更没见过吴崇礼,他以这话开头,不过是套个近乎。
  这样热络的姿态自然很能笼络人,吴崇礼和刀少爷紧绷着的心情也稍微松弛了些。刀少爷本就想表白,立马活泛起来,知无不言地把自己两年来“观察”的结果详细告知,哪里的伪军是真投降,哪里的维持会是真抗日,“说、说这个有点早,或许,或许远征军打过去时又有变化也不定……”
  “难为你们了!”李弥点头,想了想又问,“勐达我倒是走过,年幼时跟随父亲去缅甸看翡翠原石……那里很是富饶,这两年的收成?”
  “这两年勐达未受战乱波及,虽被日寇征去许多,但还略有积存。请军长放心,我班宇山洞里存粮颇丰,远征军随时调用我随时奉上。”
  “班宇寨?你给班宇头人任管事么?勐达土司已公然投日,头人亦该进了维持会,他能许你动粮食?”
  原来老邓不晓得吴崇礼班宇头人太太的身份,亦没给李弥介绍过。李弥是腾冲人,自然清楚摆夷人视土司为天的习俗,对吴崇礼一个外人能劝动摆夷头人,很是不解。
  吴崇礼怕李弥起疑心,只得把自己的事情飞快拉了一遍,他倒没有窘迫见不得人的心思,只老邓一边频频吸冷气的动静着实烦人,让他几次想停口。自己与刀昭罕是真心相爱的,何须亮给别人看要他们认可?
  李弥虽有惊讶,但很好地掩饰住了,笑道:“崇礼,我没有疑你的意思,只担心你这方答应了我,回去拿不着粮食受头人刁难。如今晓得你的身份,我自然是放心了。滇西老百姓抛家弃舍拥军抗日我们深受其益,而你们班宇的大仁大义,更是沦陷区之典范。”
  吴崇礼只得哈哈两声,领下这过誉的赞美之词。
  旁边美国顾问见几位中国人一惊一乍的聊不完,像是在拉家常了——在阵地前沿敌人的炮火中拉家常?
  美国顾问清清喉咙,示意李弥送客。
  李弥却朝吴崇礼招手:“崇礼,你来看。虽然我军进攻月余仍未攻下松山,但我们已打得敌人肢残腕断,你看这里,7月23日,就是昨天,虽然雨雾浓重,我军将士依然奋勇杀敌,经过几回拉锯战,最终占领了丙、丁高地,进一步可占领庚高地,以这三个高地为依托,待天晴后,我军将把重炮推近到最近距离,仰攻敌大垭口阵地,届时切断大垭口与滚龙坡之交通,占领滚龙坡犹如斩松山敌阵之首……我军必胜!”
  (注:以上战役采自《滇西抗战》之《滇西反攻战第八军攻克松山纪事》,P240)
  李弥自然晓得勐达人派吴崇礼他们出来是来打探消息的,算起来,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已不属中国滇西,而是大日本帝国腾越省。在“异国”作战,最大的担忧就是孤军深入没有群众基础。故不管己方打得如何艰难,李弥认为绝望与焦虑只能和血吞下,希望与笑脸是一定要亮给那些骑墙者的。
  吴崇礼虽不专业,也看得出行军图上的标注对远征军来说委实不乐观,他一转念便猜着李弥的意思,为李弥依然不信任自己而心凉了两秒,旋即打起精神道:“军座是腾冲人,自然晓得雨季的威力,崇礼见识浅薄不懂远征军的长远布局,只担心若大军长久泡在这里,待腾冲、龙陵的日军腾出手来支援……”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啊,远征军在腾冲、龙陵的进攻亦遭受拼死抵抗,若日军放弃一城一池的得失,集中兵力守着滇缅路,只怕这场战役真要耗上八个月了——那倒是直接出了雨季,似乎也不错?
  李弥依然笑得胸有成竹:“崇礼的担忧不无道理。若与敌争夺一山一地得失,那是中敌计也。我方正研究新战略,将致力于摧毁敌工事,肃清其堡垒,彻底拔掉这根横亘在滇缅路上的毒刺。”
  吴崇礼看李弥先前还在炫耀占了敌人多少个山头,现在又来说争一山一地得失是中了敌人的奸计,要改变策略摧毁敌人的工事了,也不晓得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得着个感受:李将军笑容可掬虚虚实实,着实狡猾。
  如此狡猾的将领,能打胜仗的,一定能!
  出得战壕下了山,吴崇礼郑重道别。
  老邓已调整了心情,笑道:“崇礼啊,八莫突围后不见你,我只以为你……刚才看见是你,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这只独眼。我的打算是定要留下你当译员的,现在晓得你是头人太太,还真不敢强留了——自然了,你更应该回班宇去做策应。我现在一回想,在缅甸时那两位武士待你确实不同寻常,还有刀少爷,刀少爷也是少年英武啊!”
  刀少爷如今已19岁了,面相越发老成,怎么看都没有少年样,老邓夸完,也觉好笑,“想来你都要成亲了,我却还老觉得你是两年前那个娃娃。”
  刀少爷笑道:“幸运的是我两次都得到组长的及时搭救。”
  昨天傍晚吴崇礼他们到得山前,在阵地外探头探脑。松山附近的老百姓已早被“清场”,忽然冒出来这么几只,想不引起怀疑也难。
  虽然吴崇礼逢人就表明自己是第200师遗落在滇西的散兵,他们依然被抓起来。因天色已晚,远征军将他们扔到一处不再理会,直到今早看押的大兵换防,有位官佐听到他叫喊,想起译员老邓亦曾为第200师效力,将信将疑找来老邓对质——他们这才逃过一劫。
  “组长,第200师也会参加反攻么?”吴崇礼忍不住问。
  这是军事机密,老邓却没有迟疑地坦承相告:“我看见集结名单上有他们,只不知在哪里作战,若碰上,你要我给谁带信么?”
  吴崇礼想了想,莫中尉和班长其实晓得自己在班宇,也没什么口信好带,于是摇头谢过:“当年一起从林子里走出来的,说过要常联系,哪晓得……组长,此次回去,我会说服土司解散维持会。”
  “勐达虽有不光彩的投降历史,但李军长即已晓得你们是虚与委蛇保存实力,定会为你们言说。”
  吴崇礼本没考虑那么远,现在听老邓一说,发现自己竟帮了最看不上的土司印太一把,心头有点不太舒服。那双自私自利的老狗,还真是好命!
  由老邓护送到远征军阵地外,就见着故作闲适其实一直焦急张望的桑乜和依座了,四人不再逗留,快马加鞭赶回勐达。
  一路行去,迟钝如吴崇礼也觉出异样来。来时盘查森严的日军岗哨荒废了不少,一些贵族府邸和村寨入口处悬挂的膏药旗也不见了,青山绿水间少了那坨刺眼的红,山乡水寨便清新可爱了许多。
  到得县城,县长的官署前亦门可罗雀,吴崇礼隐约猜着缘由,却不敢明说,怕一旦宣之于口就破了什么结界,会把那些溜走的腌臜又纳回来。
  直到回到勐达,进了清净的头人府邸,他才确认了。
  他就站在院子里,不认识这座府邸般转着身子四处打量。
  刀昭罕走下台阶,看他那迷糊样,好笑不住,“崇礼,不认识了?”
  “他们呢?你怎么做到的?怎么做的?”
  “日本人的末日来了,你该晓得他们的末日来了。”
  “然则……然则松山还没拿下。”
  “但他们已经慌了。日本兵全部去增援龙陵腾冲,县长那些人则退回缅甸去了。我行动晚了一步,让那姓李的跑了。”
  “跑缅甸去了么?算他龟儿子动作快!”
  岩吞走过来接口:“吴少爷,头人说您交代过要亲手解决那姓李的,于是我们便去追他回来。”
  “追回来了?”
  岩吞听他问得淡然,看刀昭罕一眼,细声道:“追是追上了,只他们不肯束手就擒还乱开枪,也是该他命数不长,头人已相当小心了,他还偏往枪口上撞……着实便宜了他。”
  “死了?”
  刀昭罕微微点头,过来揽住他:“这事委实怪我,若早些动手囚禁住他,就不会让他死那么容易。”
  吴崇礼叹口气,侧头看着这个面带愧疚的男人。李将军他们还担心自己做不了班宇的主,怕自己为难,有这男人在,自己怎么可能会为难、受屈?当日随口一句话,他且记挂着的,当成圭臬来奉行……说来好笑,以前总是计较他对土司印太的忠诚——怎么会老想不开去纠结那些?这男人待自己的情义,无需更多了。
  “土司和印太怎么说?”
  “去了总佛寺斋戒,为勐达祈福。”
  吴崇礼忍住撇嘴的冲动,反手抱住人:“刀昭罕,累死我了。”
  刀昭罕掐着他的腰把他撑到一臂以外,语气尽量柔和,“那就赶快吃饭。”
  “不能先歇息吗?”
  “不能。”
  “只歇息一口气,也不行?”
  “那我去属官府邸商议点事,待你歇息好了,我也该回来了,一起吃饭。”
  你走了我一个人歇息个鬼啊!
  吴崇礼着实不满,甩开男人提起脚往饭厅去,走了两步注意到武士们还僵在原处欲笑不敢的扭曲样,大声吼一句:“吃饭啊!”
  刀昭罕自然晓得他歇息的目的,但分开这么多天,歇息起来不是一口两口气能过瘾的,所以坚持先补充体力,不想饭桌上一番交谈,计划却起了变化。
  吴崇礼把见李弥的过程详细复述了一遍,他本是把李弥的那些话当成为官者多疑的矛盾言论,刀昭罕和武士们听着,却一副深为佩服的表情。
  见好猎人动容,他有些迟疑地问:“你是说,李将军摧毁敌人工事、肃清堡垒的法子可行?”
  “要让毒蛇不咬人,得先把它的毒牙拔了。临战中依势及时改变策略,李军长睿智。”
  “然则日军火力太劲,又是自上往下压着打,远征军根本无法靠近堡垒。”
  “远征军的大炮打不上去吗?”
  “日本人的堡垒修得邪门,上面有伪装看不出来,远征军只能乱轰,似乎轰得它们熄火了,铲平的山头下面又发射出炮弹来,都不晓得他们修了多少层。”
  “这个委实麻烦。”刀昭罕放下筷子陷入沉思,“总要搞清楚毒腺的大小和位置,才能连根挖走落个干净啊。”
  “毒……毒腺么?”吴崇礼想到一个可能,刚要说,却被岩吞拦住。
  “吴少爷,这是五雷烤鲤鱼,您尝尝。啊,还有帕哈煮螺蛳,您最喜欢的,头人几天前就吩咐厨房把螺蛳养起来吐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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