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囚+番外 by: 迷迭伯爵- 第18节

　　　　　　　　估计他走开的空档，男人和高逸闵碰过面了，依徐轸原目前的精神状况来看，情势似乎脱离了预料，朝着难以控制的局面去发展。

　　　　　　　　一个人最苦的，不是临终之际的弥留，而是半死不活，身体都腐朽长蛆了，却得仰赖呼吸罩，失去生命尊严，将就活下去。没了生存的动力，所有的身心状态，都只是“会活的死人”。

　　　　　　　　握紧拳头，杜子豪唰地站起身，愤慨地说「高逸闵不懂珍惜你，那就任他去吧，学长身边还有我啊，我来照顾你疼惜你，我保证不会花心！」

　　　　　　　　徐轸原总算有了反应，他别过头，嘴巴一张一合地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微弱，杜子豪听不分明。

　　　　　　　　「学长你在说什么？」

　　　　　　　　干燥的唇瓣蠕动了两下，杜子豪仿着他的嘴型喃声念「救……？」

　　　　　　　　又跟着复诵一遍，杜子豪才意会过来，原来男人是在说“救我″，这一句话像重锤用力地敲在心房上，杜子豪领悟后，顿时眼泪流了下来。

　　　　　　　　徐轸原不是哭不出眼泪，而是已经流光，剩下的锁在眼里，化成了悲哀。

　　　　　　　　抓紧了他的手指，透过掌心的传递，徐轸原潜藏的酸涩跟难过，一点一滴地流进杜子豪的肺部，痛到他殆尽了呼吸，泪如雨下。

　　　　　　　　终于，徐轸原不堪天气严寒，透支了体力，昏了过去，意识消逝前，男人只觉得黑暗笼罩了他的眼前，画面渐而朦胧。迷糊之中，有一道温柔的嗓音，不断地呼唤着他。

　　　　　　　　『小原……小原』

　　　　　　　　谁……是谁？这辈子能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但周皓已经离开人世许久，难道说是周皓的魂魄来找他了？

　　　　　　　　相信这世界上有灵魂存在是一件无稽之谈，但不知怎么地，徐轸原忽然坚信不疑，或许是出自于想亲口对周皓说声抱歉的心情，也或许是因为真的很想很想他，所以才产生幻觉，疗愈思念。

　　　　　　　　不管用什么层面去解释，周皓确实出现在他面前，带着晴暖的笑意，朝着他挥挥手，徐轸原糊里糊涂靠了过去，周皓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

　　　　　　　　于是徐轸原杵着那里，怀旧着男人的柔和的轮廓，以及他的一颦一笑，然后轻声说「周皓……对不起」

　　　　　　　　对不起，还是辜负了你……对不起，没能治好你的病……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现在才懊悔早就为时已晚。

　　　　　　　　第四十七章

　　　　　　　　自从周皓在徐轸原面前断气以后，没有一天，他的心灵是安宁的。纵然周皓进入他的梦中，也总是血流满面，冤气逼人，哪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温和着表情，盈盈笑脸地看着他，一如生前。

　　　　　　　　袅袅的白雾围绕在周皓四周，慢慢化为飘浮不定的影子，徐轸原紧张了，他还有好多话要说，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不甘愿就此让周皓消散。

　　　　　　　　「等ㄧ……周」语未落，徐轸原却已发不出声音，喉咙哽进刺似，他按住脖子，努力地想挤出几个字，依旧白费，他索性追了上去，周皓的脸却在下一个瞬间，变成高逸闵的模样。

　　　　　　　　白光乍现，划开了黑暗，徐轸原感到全身暖烘烘的，几秒钟后，他睁开眼，已然躺在床上，弥漫空气中是他熟悉的消毒药水味。

　　　　　　　　「徐医师，我只能说，你实在跟医院很有缘份」李小冉的嗓音传来。她一身白色装束，头发整齐的盘起，俨然处于工作中，专业的姿容。

　　　　　　　　「反正都会进到医院，徐医师你不如回来上班吧」

　　　　　　　　李小冉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杜子豪的诙谐，话里的尖锐，其实充满关怀。

　　　　　　　　徐轸原犹然未醒，两眼惺忪，还在试图辨别梦境与现实。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走动的声响，抬眼一瞧，有个女人站在窗边装饰花瓶，只看得到背影，且身上穿着印有东联医院字样的背心，是位志工。

　　　　　　　　李小冉开朗地向他介绍「他是我们医院刚来的志工妈妈，知道徐医师在这里服务，他说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这倒是挑起徐轸原的好奇心「她是谁？」

　　　　　　　　「轸原是我，好久不见了」女人转过身来，因为背着光，五官有些模糊。

　　　　　　　　这个声音他认得，多久了，十几年没相见，徐轸原只能凭着印象去回忆「阿姨是你吗？」

　　　　　　　　李小冉挂着微笑离开房间，让他们能好好的畅所欲言一番。

　　　　　　　　她走到病床旁，低着身子，慈祥地看着徐轸原「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照顾不好自己呢，瞧你瘦成这样子，要是让你爸看到他会多心疼……」

　　　　　　　　徐轸原一时情怯，竟然答不上话来。

　　　　　　　　女人的名字是周佳佳，曾经是徐轸原的继母。

　　　　　　　　追溯高中时期，徐轸原的父亲续弦，将同样是单亲遭遇的女人娶回家，还带了个与前夫生的孩子，也就是周皓，成为户籍上的兄弟关系，一家四口，称不上是和乐融融，但基本的尊重，徐轸原还是有的。表面上，周佳佳是徐轸原的母亲，可男人从来只唤她“阿姨″。

　　　　　　　　后来周皓自杀，导致周佳佳性情大变，对徐轸原更是满腹的愤恨以及不谅解，失去能以依偎的亲生儿子，让她将痛苦转移到徐父身上，终日吵闹蛮不讲理，徐轸原当时甫进东联医院，没多久便听到两人离婚的消息，而他再也没有回家看过了……

　　　　　　　　尽管事隔多年，徐轸原的印象仍停留在周佳佳必定对他恨之入骨的画面，如今看来，周佳佳似乎不再为此纠结，穿上志工制服的她，散发一种化小爱为大爱的韵味，受岁月洗炼的双眼，虽然失去以前的风采，但承载宽容。

　　　　　　　　「我和你爸最近有联络，他很挂念你，一直希望你回去看看他，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你们父子俩啊都一个性格，关心人都不敢表达的」

　　　　　　　　「嗯，我会找时间回去的」

　　　　　　　　离乡背井了半个辈子，徐轸原早已迈入中年，显了沧桑的疲态出来。周佳佳看上去，也两鬓半白老了不少，更不需要说他的父亲，或许都皱纹横布，垂垂老矣。

　　　　　　　　「那你的工作呢？你真的打算不要了吗？」

　　　　　　　　徐轸原面露难色「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医生」

　　　　　　　　亲密地握住他的手，周佳佳鼓励道「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没有人先天就适合哪一份工作，我相信小皓的眼光，他以前一直说，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好医生，你能不能看在小皓的情份上，为了他回到医院上班呢？」

　　　　　　　　徐轸原想起了刚才的梦，又想起年轻时周皓盼望的面容，他着实不忍心拒绝，于是点点头。

　　　　　　　　第四十八章

　　　　　　　　收拾情绪重回医院去看诊，其实并没想像中来得容易。

　　　　　　　　销声匿迹了一阵，免不了惹来一堆闲言闲语。众多猜测随着见到徐轸原体形消瘦，大不如前的气势不减反增，男人与高逸闵是同性恋的传闻闹得整间医院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甚至更有人造谣，徐轸原消失的那段期间，就是带着少年一起私奔了，远离尘嚣。

　　　　　　　　再难听的诋毁，徐轸原也无动于衷了，以前从来没在乎过的，现在更没理由去随之起舞。他回到岗位，最主要原因是受到李小冉和杜子豪的帮助和鼓舞，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归属，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披上白袍，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违和，但这才是他应有的样子，真正的徐轸原。

　　　　　　　　虽然还是不苟言笑，但徐轸原不再不通情理，和病人间也开始有了良好的互动，几乎每个人都能察觉到他的改变，受到周佳佳的慈悲薰陶，心境上也有了转折，失去了，不表示一无所有，他总是活在封闭里，任过去的回忆蒙蔽双眼，这一次他决定走出来，凭着造福人群的信念，努力工作，甚至，徐轸原更主动向院长提出要求，每个周末到偏远的地区开设义诊，给予贫困的病患免费的谘询跟治疗。

　　　　　　　　对此，杜子豪也比照跟进，徐轸原到哪里，他就在哪里，唯有一件事，他们默契十足地不再提起，既然徐轸原装作没这件事，杜子豪当然也哑了，避免日后相处的尴尬。

　　　　　　　　「杜医生，我看得出来，你这一次是真心的喔」

　　　　　　　　「拜托，我哪一次不是真心的」在护理站前与李小冉不期而遇，两人索性跟并肩走着，一边聊天「以后还要麻烦你帮我多说点好话，洗掉以前屈辱的印象」

　　　　　　　　「你也知道以前的纪录有多糟糕了吧，从现在开始，如果你能学习自重点，相信奋斗个十年，徐医师肯定会感动的」

　　　　　　　　「十年啊……」用十年来爱一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杜子豪才刚踏入摸索的阶段，只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是完全放不下徐轸原，所以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

　　　　　　　　「对了，下一次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义诊吗？我也想尽一份心力」

　　　　　　　　「可以啊，你想来就来，有人能帮忙，我和学长高兴都来不及了」

　　　　　　　　一转进医疗中心，便见到院长迎面走来，朝他们两个招招手「杜医生、小冉，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我这边有消息通知你们」

　　　　　　　　两人靠了过去「什么事啊院长？」

　　　　　　　　院长将手里的一叠传单递给杜子豪「后天高总裁打算要在交谊厅里举办欢送会，要请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到场参与，这些资料就交给你们到每一个科门去发放，务必要让每一个职员都知道啊！」

　　　　　　　　「谁的欢送会啊？这么盛重」李小冉问

　　　　　　　　「他儿子高逸闵的……」院长迟疑下，道「听说要去加拿大攻读经济学位」

　　　　　　　　「什么？！」李小冉惊呼，诧异地用掌心掩住嘴。

　　　　　　　　「是啊，这件事很重要，所以交给你们去办，啊，我顺便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你们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第四十九章

　　　　　　　　从诊疗间出来，李小冉忙不迭地被杜子豪拉到墙角边，附耳问道「怎么样，学长应该还没听说吧？」

　　　　　　　　「嗯，徐医师才刚回来上班，很多事务正忙着，没时间多管别的活动，其他护士那边我都交代了，要他们别多嘴，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这次的消息来得又急又猛，我担心……」

　　　　　　　　未结尾的语句，同时在两人心底铸下隐忧，好不容易才回归平静，生活步入安稳的轨道，他们实在不忍心再见到徐轸原受到任何创伤跟打击了。

　　　　　　　　从院长那一天发出公告时至今日，短短两天，杜子豪和李小冉寝食难安，为了杜绝风声走漏，更马不停蹄地在各个科门里奔波，要所有人都噤口不提。

　　　　　　　　然而，百密也有一疏，正当两人正因为捱过上班时间而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送饭去给徐轸原的周佳佳无意间说起了这件事。

　　　　　　　　「今天的医院可真热闹，从来没见过有哪一间医院这么朝气勃勃，布置得如此漂亮」

　　　　　　　　「热闹？」徐轸原皱着眉，他记得最近应该是没有节庆的。

　　　　　　　　「对啊，提供给病人休憩的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