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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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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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染点头,跟他一块推了自行车往回走,却没有说话。

  余锡裕说:“还在想刚才的电影呢?”

  白染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想了半天,说:“爱一个人怎麽会那麽困难?”

  余锡裕笑了,说:“傻子,那是电影嘛,骗小女孩的。麻雀想变凤凰,最後还不是成功了?现实里哪有那样的事?”

  白染说:“我是在说爱一个人时的那种感觉。”

  余锡裕说:“爱而不得,自然会孤独寂寥,那感觉,要比不懂得爱的时候还要绝望得多了。不过两情相悦时,也有想象不到的幸福。”

  余锡裕说的自然是道理,但白染却觉得,余锡裕并没有明白自己在说什麽,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夜里不方便骑车,白染跟余锡裕推著车并排走著,路很窄,两个人就挨得很近,车把手几乎都要擦著车把手了。四下里很静,只有自行车的轴承链条的细碎声音。夜色像温凉的水,丝丝缕缕地浸染到身上。白染心里却有一种与这静谧凉夜完全无关的,灼热的感受。

  两个人的车站120

  余锡裕也感觉到了,白染好像有点不对劲,他猜想大概是年轻人的心思,没事也要伤春悲秋一下,也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陪著白染走。

  白染捉摸著自己心里的感觉,那种似乎很困惑又似乎很清晰的古怪又复杂的感觉对他来说竟然并不陌生,明明呼之欲出了,却又还是暧昧不明。

  走了一小段路,月亮竟然出来了,细细的一弯,但那亮光却并不荏弱,把小路两边的树丛都照亮了。树丛里栖息的鸟儿对时间的理解非常简单,天亮就醒,天黑就睡,这时候却像是被月光吵醒,此起彼落地叫起来。在夜里听来,清脆婉转。

  余锡裕说:“这是布谷鸟的声音。”

  白染却像被布谷鸟的叫声惊醒了一样,突然之间灵光一闪,懂得了自己心里的感受。这种领悟给他带来的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吓。与余锡裕相识并不是很久,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却对他全心依赖,就好像他是自己最亲的人,连对父亲的感情,似乎都没有这麽深。

  时常有莫名的情愫在心里涌动,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是爱上余锡裕了。一旦爱了,就一定会知道,那就是爱,现在白染就是这样的感觉,尽管他从来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听过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经历过的人生里面,男人是天经地义绝无例外会爱女人的,“爱情”的意思,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更深的更奇妙的感情。可现在的一个发现,推翻了他的“常识”,在某一个侧面,颠覆了他的人生。

  他开始想到,自己爱上余锡裕,到底是自己的原因,还是余锡裕的原因,到底是自己天生就是要爱上男人,还是因为余锡裕在自己最寂寞的时候关心照顾了自己。他想起自己从小就对女同学不感兴趣。在女孩子爱俏,男孩子爱出锋头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曾受过感染。他没有对女孩子有过任何感觉,对那些受女孩子青睐的男孩子没有任何羡慕或者嫉妒。真要说嫉妒,他其实嫉妒过陈亭亭,回想起来,当时是因为自己以为余锡裕对陈亭亭有意思吧。那麽,几乎立刻就可以得出结论了,自己天生就是不喜欢女孩子,注定会爱上男人的。余锡裕的性格,潇洒但又相当温和,懒散但又相当懂得生活情趣,谈吐风趣但又不会过分罗嗦,即使余锡裕没有主动对自己体贴照顾,自己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爱上余锡裕。

  这样一想,问题就接踵而来。自己爱上了余锡裕,那余锡裕呢?白染突然想起那一天,第一次去了沟口村,回来的路上,余锡裕一反常态,一点不带开玩笑的,非常严肃的态度,说“我不喜欢女人”。当时自己根本没注意他那反常的态度,可现在想想,他到底想表达一个什麽意思呢?

  白染一颗心乱无章法地跳著,脸也热起来。

  旁边的余锡裕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一开始只发现他越走越慢,後来细看,发现他低著头似乎在想心事,渐渐脚步也停了。余锡裕知道他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一次考虑不了太多的事,於是也就跟著停下脚步等他。可过了好几分锺,白染都一动不动地低著头站在那里,他就有些急了,说:“小白,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为难的事情?”

  两个人的车站121

  白染心里本来就一团乱,被他一问,更加窘迫起来,摇头说:“没有什麽,我没有为难的事,一时走神了。”

  余锡裕静静地看著他,也没有再说话,白染才醒悟他是在等自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就发现,原来已经到了柴草垛了。

  白染勉强放下那些胡思乱想,跟余锡裕一块儿从自行车上解下机器,说:“这机器不用还?”

  余锡裕说:“用不著。这些家夥太笨重了,借来了还要还回去,实在太吃亏。要是别的村里有人要用,自然会来这里拿的。”

  虽然棚子里已经整理过,但是要放下这几大件东西还是有点勉强,白染稍略收拾一下,把机器放在工作台底下。

  白染说:“明天开工吗?”

  余锡裕说:“这几天大家都累到了,明天大田里只需要培培水就行,我们不用去上工了,就好好在床上躺上一整天吧。”

  余锡裕倒是殷勤,快手快脚地烧了水,叫白染快去洗脸洗脚。可眼下白染心里的剧烈变动,就好比地壳错位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但他闭口不提,余锡裕哪里能猜得到?看到他无精打采,只以为他累了。余锡裕自己近一段日子也来,也累得脱了形,脑子里只惦记著好好睡上一觉,别的都没怎麽考虑。

  白染倒了水,坐在床边,余锡裕也跟著把盆子端了过来,挨著他坐,哗啦哗啦地洗脚,洗完了还把脚丫子拿起来晃一晃,说:“怎麽样,洗得很干净吧?”

  白染几乎要翻白眼,敷衍著说:“嗯嗯,你最近都比我干净。”

  白染洗完出去泼了水回来,余锡裕坐在床沿边上笑著说:“快来快来,你先进里边去,我们快睡觉。”

  白染懒得回答,滚进了床里,刚躺下来,余锡裕就体贴备至地给他盖上了被子,说:“冷不冷。”

  白染摇摇头,余锡裕说声“睡了”,转头吹熄了油灯,倒头就睡下了。

  这睡前的一通折腾,余锡裕真是风卷残云一样,做得极顺溜,要是在往常,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但是白染今晚看著,却觉得怪异到了极点。如果余锡裕是爱著自己的,怎麽能这麽时间都跟心爱的人同睡一床却如此坦然呢?白染想起自己最初与余锡裕同睡时,总会有尴尬的状况。自己懵懵懂懂的尚且如此,那余锡裕这个圆滑世故,怎麽可能无动於衷,又承受了怎麽样的煎熬呢?

  正这样想著的时候,就听到了余锡裕的“呼呼”的鼾声,简直就像是对自己的自作多情的讽刺。白染突然糊涂起来,搞不清楚自己怎麽会在这里翻来覆去地纠结爱与不爱的问题,爱又怎麽样?不爱又怎麽样?从前自己没有想过这些的时候不是也过得好好和吗?

  白染一边在脑子里臭骂自己,一边还是不由自主地要想,余锡裕的鼾声在耳边起起伏伏,却一点催眠的效果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染才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两个人的车站122

  白染睡得非常不安稳,梦里尽是跟余锡裕相处时的片段碎片,时不时地还穿插著跟其他人的交流,全部都还是跟余锡裕有关的,村长拉,女孩子们拉,甚至还有二狗,一片混乱。时醒时睡不知道第几次,再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外面天蒙蒙亮了。

  侧头瞄一眼余锡裕,睡得正沈。白染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个人,五官的确好看,眉毛浓黑,鼻梁挺直,嘴唇丰润,一张脸的轮廓线条分明,再加上身材高头脑又聪明,怪不得那些女孩子们都明里暗里喜欢他。想起一到乡里,余锡裕就对自己殷勤周到,白染就觉得他应该是有那方面的意思。

  这样一想,白染的思路就渐渐清晰,将周围众人的闲言闲语一点一滴串了起来,二狗为什麽说余锡裕“不要脸”?余锡裕为什麽说自己被众人排斥?村长为什麽强调不让自己跟余锡裕同住?以至於苏姣为什麽每每提到余锡裕就耿耿於怀?余锡裕到底是闯了什麽祸才单单一个人被放到偏远的黄平乡来?还有余锡裕饭盒上的“童颜”两个字。白染如果再不明白就真是个傻子了,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而周围众人却早把自己跟余锡裕看得清清楚楚了。

  其实事情的经过就是这麽简单,余锡裕曾经跟一个叫做“童颜”的男孩子谈恋爱,但是不被周围的人接受,於是两个人就被隔开了,余锡裕一个人被下放到了黄平乡,而童颜则回了城。後来自己来了,余锡裕就转而来追求自己。自己稀里糊涂连爱情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余锡裕给打动了,天生就会喜欢男人的自己就爱上了余锡裕,并且当著众人的面表白心迹,要跟余锡裕一起住,怪不得之前赵保贵会嘲笑自己跟余锡裕“洞房”了。

  余锡裕挖空心思地要对自己好,却从来不直接挑明,大概是怕吓著自己、想一步一步慢慢来吧。不过再想一想,余锡裕从来没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不然也不会说出“不喜欢女人”的话。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自己,自己又怎麽可能想得到两个男人也能相爱呢?自己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要怎麽样告诉余锡裕呢?

  想到这里,白染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是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余锡裕,可余锡裕呢?即便他对自己这麽好,他的真心又有几分呢。尤其是那个童颜,余锡裕显然没有忘记他。那天余锡裕讲到过往的恋人时,一脸痛惜。两个人是被迫分开的,难以想象当时承受了多麽大的痛苦。直到现在,余锡裕都还天天拿著童颜的饭盒吃饭,这样一个人,怎麽可能是全心全意地爱自己?如果不是的话,他又为什麽要让自己跟他在一起呢?

  搬过来的第一天,跟余锡裕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一本相簿。一想到这个,白染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本相簿再拿出来看一看。

  两个人的车站123

  余锡裕的心眼儿太多,白染只好先试探他一下,压低了嗓音,说:“余锡裕,你要赖床到什麽时候?我都饿了。你不吃早饭我想吃。”

  余锡裕闭著眼睛似乎睡得正熟,一点反应都没有,连鼾声一时都没一个。

  白染确信余锡裕是睡了,轻轻坐起身,爬到床尾,慢慢下了床,很仔细地没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架边,很快就瞄到了那本牛皮纸包著的相簿。把相簿和另一本厚书一起拿出来,这样万一余锡裕突然醒了,就可以假装是在看书。

  翻开相簿,再次看到那张灿烂的笑脸,白染心里比上次更加难受了。一张不漏地看过去,全部都是童颜的照片,也有与别人合照的,但是没有一张是有余锡裕出现的。白染正觉得好受了一些,突然发现,照簿的最後几页,照片都被撕走了,只留下了粘过照片角的浆糊印子。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白染像被浇了冷水一样,什麽热情都没了,相比眼下的状况,他宁愿那些照片还原模原样地保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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