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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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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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久以来,在他们刻意保持的淡如水的交情之中,他将对他渴求深深压在心底,他明白,早在元清河悄无声息带走他的那一晚,他就永远的失去了资格,爱他的资格,亲吻他的资格。如果可能,他宁愿张石诚从此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也好让他断了这个念想。不见,不念。可是一旦相见,这人就会像此刻揪住他的领带一样狠狠的攫住他的心。
  就在快要触上他渴求已久的唇时,石诚却像清醒了一般猛的推了他一把,含含糊糊的嘟哝着:“不玩了,我要去找、找清河……”说着他便从洗脸台上跳下来,却双膝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慌乱之中,他随手薅了一把,揪住了李今朝的前襟,带着他一起跌倒在地。
  李今朝就势搂住他,就见他满脸酡红,睁大一双迷茫的醉眼凝视着他,好似在细细辨别他的五官。看了半响,他肯定的一点头,坚持了自己的观点:“我要去找清河。”这个人不是清河。
  他挣扎着爬起身,瘸着腿踉踉跄跄的就跑去开门,门一开便撞进一个人怀里。
  元清河冷着脸站在门口,任那人懵懵懂懂的撞进怀中,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坐在地上的李今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到了没有?他是我的。
  李今朝目光黯淡下去,他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臂,垂下眼睑,缓缓站起身,垂下头一点一点的抹平前襟上被那人揪出的褶皱。
  石诚茫茫然的仰起脸,认出是元清河的面孔,便咧嘴笑了一下孩子气的央求道:“清河,我们回家吧?”
  元清河收回带有敌意的目光,低下头,眼中重新凝聚了温柔,手臂一紧,将那人拥进怀里,微微一笑:“好啊,我们回家。”
  他朝李今朝微一点头:“李司令,失陪了。”
  李今朝此时已经换上了他固有的笑容,礼节周到的颔首:“元军长,好走不送。”
  那个醉到头脑不清楚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导火索,他在元清河怀里扭头,朝李今朝挥了挥手,快乐的笑道:“今朝拜拜!”
  从西洋电影里面学来的台词,配上那醉醺醺的幼稚腔调,元清河几乎要破功笑出声来,果然是一个越醉越呆的家伙!他勉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直接将石诚拖走了。
  
  宴席结束,金陵饭店大门前的庭院再一次人声鼎沸,客人们互相握手道别,好像将宴会厅直接搬进庭院里,将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再度说了一遍。
  石诚安安静静的,已经有点发懵,是个昏昏欲睡的样子,任元清河挽着胳膊在人群中穿梭,客气的应付那些政客——他这个新贵是没有理由不告而别的。
  和各路认识的不认识的商贾政客一一握手告别之后,市长握着他的手,不依不饶的说着挽留的话,元清河只得耐着性子随声附和。
  这当口,毫无预兆的,一声枪响震破耳膜,刚才还在和元清河谈笑风生的市长脑门上已经绽开一朵血花,整个身躯直直的倒下去,红的白的液体溅了周围人一头一脸。
  “啊——杀人啦!”市长年轻的姨太太抱着头尖叫起来。
  等到第二声枪响的时候,院子里的宾客才像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瞬间哗然,女人们尖叫成一片,纷纷在院子里抱头逃窜,互相拥挤着磕绊着寻找掩体,有的惊慌失措的朝自家汽车奔跑过去,有的连滚带爬的奔进饭店里,一时间,庭院里乱成一团。
  一小队持枪警卫慌忙跑进来,还没能搞清楚状况就朝空中放枪,想要训诫不知藏身在何方的刺客。
  场面失控,枪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全都近在咫尺,分不清是敌方的还是友方的人在开枪。
  元清河没有空去跟这帮没教养没常识的警卫一般见识,他一眼就瞥见二楼的阳台以及饭店后花园里闪过几个黑影,他刚摸出手枪,还没来得及确认刺客的人数和身份,腰间却是一紧,石诚仿佛是害怕了,浑身一抖,紧紧抱住他,推搡着他向后倒去。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那人力气特别大,直接就带着他滚进一丛浓密的小灌木中,两人滚出一头一脸的落叶和泥巴。
  灌木丛很丛密,恰巧成了绝佳的掩体,元清河一个利落的翻滚爬起,借着灌木丛的掩护,牵着石诚矮着腰一路奔到自家的汽车旁。
  将石诚塞进车,自己也坐了进去,立刻吩咐汽车夫开车。
  这帮刺客也过于大胆了,往站满宾客的庭院中开枪,并且枪法极准,一枪正中市长脑门,得手后竟然还频频朝人群里开枪,试图干扰警卫的视线,打乱人群,好趁乱逃之夭夭。整个行动快且狠,这显然是一起有组织并且经过周密策划的谋杀。
  他不停的思考着,催促着汽车夫一路开出城,他必须去城外军营里搬救兵。他刚刚被调回来戍守南京,在他的眼皮底下干下这样一桩大案,这无异于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让他难堪,因此,他必定要追究到底。
  蓦地,他察觉到车里气氛不太对,安静得过头了。石诚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他诧异的凝视着他,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了?”
  石诚不说话,只是乖巧的一头栽进他怀里,头顶甚至磕到他的下巴。
  “吓傻了?”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发抖,呼吸不稳,元清河搂紧他,笑着问道。
  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
  他缓缓抬起手,在看到手心粘稠猩红的一滩时瞳孔骤然紧缩脸色瞬间煞白。
  他猛的扶住石诚的双肩,仔细审视他,发现他已经嘴唇发白,呼吸短促,眼神有些涣散,后腰处有个明显的枪伤,伤口周围已是一片温热湿滑,黑色的布料掩盖了红色的血迹。
  喝醉酒的人,中枪了也不会说,因为可能连他自己也没能意识到周遭发生了什么。
  元清河猛然记起枪响的瞬间那人异常敏捷的撞进自己怀里,原来即使醉得头脑模糊,但那人的潜意识里,还是只有一个信念:想要保护他。
  这个混蛋!从来就没把自己的命当成命!
  元清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不自觉的在颤抖。
  他猛的撕开自己的衬衫,用一块布料堵住石诚后腰的伤口,朝汽车夫吼了一句:“去最近的医院!快!”
  
  李今朝安静而理智的藏身在大厅一角,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枪声。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这帮杀手在枪杀市长之后就没了目的,只是对着庭院中的宾客胡乱开枪,这让他很是费解。
  莫非是城里的黑帮仇杀?
  不,不可能。在这南京城,即使是赫赫有名的帮派大哥杜三爷,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这样政客云集的地方大开杀戒,除非是不想混了。而且,这位市长虽说在任多年政绩平庸,但为人除了喜好赌博和女色之外,并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更不要说与黑帮有什么瓜葛。
  那么,究竟是谁?又是因为什么理由策划了这么一起血案?
  他背靠着墙壁,闭上眼,暗暗思索着。
  这简直就是在往他这个卫戍司令脸上抹黑!他越发觉得头痛,这个司令的位置刚刚坐稳,就出了这么一件足以震惊全国的大事,到明天一见报,不知道有多少烂摊子要他去收拾。
  院子里是自己的一队警卫以及江坤城带领的一小队士兵,似乎正在跟杀手进行殊死战斗,枪声接连不断,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也不知道是哪一方。
  突然,院外传来汽车马达声,李今朝往窗外望了望,就见两辆军用卡车停在院外,士兵们秩序井然的下车,迅速将整座宅子包围住。
  一阵更加密集的枪声加入了战斗,这样猛烈的火力,像极了一个愤怒的战士。
  李今朝不由蹙起眉头:这人是吃了火药了?对付几个杀手需要这样大的阵仗?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罢。
  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元清河的实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组织救援,这人的应变能力确实比这个案发时只能躲在角落坐以待毙的卫戍司令要高明不止一个段数。
  这就是张石诚培养出来的人。难怪当时石诚在喝醉的情况下也要说出那些话,假如这个人真的着手开始剿共,恐怕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枪声似乎中止了,从院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李今朝探头一看,就见元清河面色不善脚下生风的带着一队警卫走进大厅。
  几个没来得及撤走的宾客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见到士兵,立刻抖抖索索的从各自藏身的角落里走出来,直接奔向元清河寻求保护。
  李今朝慢慢从沙发后面站起身,朝元清河拱手道:“元军长果真神速,犯人抓到了吗?”
  “全杀光了。”元清河瞥了他一眼,眉头纠结在一起,眼神中翻腾着怒火。
  “全杀光了?”李今朝嘲讽的重复了一遍,蓦地愤怒的转向他,质问道:“你一句全杀光了就了事了?你让我如何跟警察局交代?如何查证杀手的身份?”
  元清河冷冷目视前方,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是个愤怒至极的模样:“是地下党。”
  李今朝从心底冷笑了一声,暗道:不可能。但几乎与此同时,一道炫目的白光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像触了电一般呆立在那里,脸色煞白。
  他几乎瞬间就洞察了真相。
  元清河刚被调回来戍守南京,从事剿共工作,立刻就有一批地下党去撞枪口,那么他会怎么做?恐怕会立刻着手,从南京城的地下党开刀,顺藤摸瓜,一点一点的将他们这个庞大的组织揪出来肃清。而这场血案,就是引燃革命军与地下党矛盾的导火索。
  到底是谁会有这样的暗中操作能力,既熟知政治的最新动向,又对地下党活动的套路了如指掌,并且策划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案,试图假借这位元军长的手来实施对地下党的大规模捕杀?
  无数个猜想在胸中翻腾,李今朝依旧保持着冷然的神色,与元清河针锋相对:“你又怎么知道是地下党干的?这么一口咬定,你有什么证据?”
  元清河定定的看着他,冷笑道:“莫非李司令想要为地下党开脱?”
  李今朝被他犀利的堵了回来,愣是无言以对。
  是啊,只要将这件血案往地下党身上一推,他这个卫戍司令就可以高枕无忧的继续享受他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而剿共是他元清河的工作,自然由他收拾残局,再好不过的明哲保身的办法,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质疑他?反正,敌对政党都是迟早要被肃清的,不管他们有没有作案都一样。
  “不想丢了乌纱帽的话就给我闭嘴,这件事情由我一手承担,你别趟这趟浑水,我跟他们没完!”最后一句,元清河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目光一下子变得阴狠犀利。
  李今朝觉得有点虚脱,后背全是冷汗,他扶着额头长叹一声:“张石诚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有向那人求助的一天,可是眼下的局势,逼得他不得不去寻求石诚的庇护。因为他很清楚:元清河要大开杀戒,能制得住他的人,只有张石诚。
  发觉元清河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李今朝诧异的看着他,蹙眉:“嗯?”
  元清河将嘴唇咬得发白,脸上覆满薄冰,捏紧的拳头几乎在颤抖。隔了好久,他才低低的道了一句:“他中枪了,躺在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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