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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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房客-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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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灵还是肉?是柏拉图的精神结合还是弗洛伊德的性欲至上?它是羁绊还是自由?是理智还是冲动?是责任还是放纵!?
  …………
  他不知道。他不是哲学家,回答不出这些困扰了无数代痴男怨女的艰深问题。可是他知道,他只知道,自从在那个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大厅里第一眼看见季晚潇──事实上在当时那麽多妆容精致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里,他的眼睛却好像生了病中了毒,还沾满了黏糊糊的强力胶,竟只捕捉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季晚潇。
  那一夜的季晚潇,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手工西装,完美勾勒出他纤长瘦削的身形线条,长而笔直的双腿,细而精悍又充满力度的饱满腰线,和让当场所有人──无论男女──都想入非非的,圆翘结实的臀。
  苏予危看见,在季晚潇白皙修长的指缝间,时时刻刻都夹著半杯仿佛永远也喝不到底的拿破仑。或许他是为了掩饰什麽,又或者,他只是习惯了用酒精对待这个同样虚伪而模糊的世界。
  而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只是低头含一口酒,转头眨一眨眼,都是令人呼吸一热神魂颠倒,
  两片薄薄的粉唇在酒精的浸淫下变得又软又亮,像两瓣坠著露水芬芳四溢的夜来香,娇媚诱人,仿佛时刻准备著与人亲吻──不,那几乎是在邀请和勾引别人快来和他接吻,十足十一副上流社会纨!子弟的妖孽模样。
  可是苏予危,只有苏予危,透过季晚潇招蜂引蝶的放荡外表,看到了被他那精致皮囊如同附骨之疽般血淋淋包裹著的,一个绝望的,挣扎的,蜷缩的,渴望爱和被爱,救赎与被救的,孤独的灵魂。
  他的人在人群中潇洒如风地穿梭,可他的心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声嘶力竭地呐喊著。
  那一刻,一种全世界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的感觉瞬间贯穿了苏予危戛然而止,而又怦怦狂跳的胸膛。
  那是丘比特有史以来射出过的,最精准,最有力的一支箭,是一种百炼成钢雷霆万钧的柔情,是一种酸涩的欣喜若狂,一种狂喜的悲痛欲绝,让他既恨不得仰天大笑,却又忍不住放声痛哭。
  那一刻,世间万物都仿佛暂停了,世界安静得只能听见叶与枝的告别,花与根的私语,还有雪与大地的肌肤相亲。而苏予危就在这样沧海桑田的静止中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了灿烂明亮的太阳,看到了柔美皎洁的月光,看到了繁星闪烁如同缀满宝石的浩瀚夜空,看到了生机勃勃鸟语花香的大自然,看到了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的辽阔天地,和万里绵延一生也走不完的壮丽河山。
  他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温暖的,纯洁的,长久的东西。
  他还看到了时间。他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前世,也看到了来生。
  他看到了永远。那种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知道,也没机会体验的奢侈。
  那一刻,苏予危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像一粒纤细的尘埃,一根轻盈的羽毛,像天堂之上一朵逐渐消融的雪花,在烟雨蒙蒙的微风里飞旋著上升,上升;却又在下一秒变得很重很重,重得像滴著水的麻棉,灌满铅的铁球,像地狱深处背负重罚的灵魂,在怒吼咆哮的漩涡里急速地下沈,下沈。
  最後,一身的感官猝不及防被腾空而起的巨大水花尽数掩埋,他感到自己莫名坠入了一片冰冷又火热的深海之中。很快,他被四面八方的海水铺天盖地地淹没。
  苏予危徒劳地伸出一只手奋力往上,试图去抓住什麽,却只无奈地丈量出天空离他越来越远的事实。渐渐地,他放松身体,放开思绪,让沈默的水流无声地漫过自己疲倦的双眼和酸软的四肢。
  透过头顶层层涌动的波浪和身边环绕而过的鱼群,他看见金色的阳光在平静的海面上有如精灵般轻巧地跳跃,无数闪著金光的丝线一根根嵌入柔情似水的碧绿中,两种明明截然不同而又似乎浑然一体的颜色,在浩大的天地间翻滚著缠绕交织,最终闪耀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这是季晚潇的眼睛。全身猛地一个激灵,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是在季晚潇那双美得如碧海般夺人呼吸,惊心动魄的眼睛里面。
  从此他懂了,这一双碧海明眸,是他今世今生,再也出不去的囚笼。
  苏予危没有信仰。可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人类历史上所有出现过的神明都在他的耳边对他喃喃蛊惑著说:看,这就是你今生今世的伴侣。
  或许人这一生,总要为了什麽而奋不顾身一次,哪怕代价是忘记自我。无论是为了一个梦想,一句承诺,一段感情,或是,一个人。
  如果可以,苏予危甚至恨不得掏心挖肺,将自己那颗满满当当印上对方名字毫无空隙的心脏都挖出来,血淋淋放在那人的眼皮底下。
  他看到他已经为别的男人如此伤心,变得不再像他自己,尽管心中醋海翻腾暴雨狂风,却怎麽舍得让他更加难过。
  其实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有一百种,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得到他──但他永远选择了第一百零一,第一千零一,第一万零一种──最浪漫的那一种。
  是最温柔,却也最奢侈的那一种。
  程诺没想到苏予危会用自己刚刚才跟他说过的话来反驳自己,微微一愣,轻声笑了:“是我站著说话不腰疼了,那你加油吧。”
  或许他不该那麽绝望。未来还那麽长,世界还那麽大,他自己遇人不淑受了点伤,却总该对别人的人生,还存有一点祝福的希望。
 
  第六十六章

  三月二十日,凌晨三点二十分。
  唔……呼。
  肚子里一记有力的踢打,将程诺从本就不安稳的浅眠里生生唤醒。
  他无意识发出两声含糊的呻吟,紧阖的眼皮下,能看出眼珠不安转动的轨迹,温度适宜的室内,他的额头却不知何时已经布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两道秀丽的细眉紧紧皱著,似乎就算在梦里也极不痛快。
  视线往下滑去,被单下腹部位置那高高的隆起,偶尔还顶出一个小手掌或小脚丫形状的圆润弧度──说实话那景象真是超温馨但也……超可怕的。
  清醒的过程大约持续了七八秒,程诺终於缓缓睁开眼睛。房间一片晦暗,他睁著空洞失焦的大眼睛愣愣看了头顶高高的天花板好一会儿,细碎的光芒才一点点落回他的瞳孔里。
  呼、呼、呼──
  他学著苏予危前不久教他的方法,小口小口但尽可能长地呼吸,右手摊开成手撑著床垫,左臂弯曲用手肘撑著著沈隆的上半身,姿态艰难而笨拙地从床上坐起来。
  好不容易支起身子,程诺反手拿起枕头往床背猛地一拍,沈重的身体顺势往後倒下。
  当他终於做完这一切,面色苍白,两颊鼓动,胸口起伏,气喘吁吁就像一条岸边濒死的鱼。
  真难看啊。
  他闭著眼休息了一会儿,然後颤抖著手掀开被子,空空荡荡的裤管里是两条早在上个月他就已然无法直视的腿──小腿肚子和脚背脚趾的浮肿委实不堪入目,令人发指。
  摸摸仍时不时蠕动一下的大肚子,程诺的嘴角慢慢牵起一丝无力的苦笑。现在,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直视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了。
  苏予危担心的没错,孕期越往後,胎儿给程诺身体造成的负担渐渐濒临极限,高隆的肚子如同塞进了一颗圆滚滚的保龄球,尤其最近几日还下坠得厉害,动作也比以往力度更大,频率更高,让程诺和女性相比起来没有任何天生优势的细窄臀胯,被难以想象和忍受的巨大坠力折磨得苦不堪言。更别提抽筋尿频和偶尔吓死人的假性宫缩了。
  他变得这样难看,这样难受,但更可悲的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对肚子里这个让他变成这样的小东西,心怀期待,无限爱意。
  隐隐地,程诺忽然感到他的眼眶又一次不可遏制地涌上了一层熟悉的湿热潮意。
  哦该死──
  在心里默默咒骂一声,程诺赶紧从背後抽出枕巾,然後用力一甩粗暴地盖上自己的脸庞。
  轻柔的温软隔绝世界,让他重回梦中那片安全的黑暗。
  而很快,那丢脸的,羞耻的,耻辱的,却汹涌不绝声势浩大的绵绵潮水,转瞬就淹没了他溃不成军的海岸。
  鹅黄色的布料上徐徐晕染开两排濡湿的水渍,犹如他心底日夜扩大的孤独。
  无数个夜深人静,无数次辗转难眠,无数回泪如雨下──他不愿承认,不敢承认,不能承认,他其实,真的好想,好想,那一个人。
  这些可恶的孕激素和紊乱的荷尔蒙让本就敏感的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无法自控的脆弱。
  而这些所有所有的难过,他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他甚至不能跟他自己说。
  他怕他一旦面对,伤痕累累的心脏就会再也承受不住,瞬间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往事刻骨铭心,他一次次不堪重负,却无法自拔地陷入回忆。
  他想起那人温暖到几乎将他晒伤的太阳般的笑容,他想起那人在他身体所有地方停留摩挲让他战栗的触摸亲吻,他想起那人烙刻在他灵魂最深的柔软双唇,和将他寸寸融化的炽热体温。
  他想起自己如同虔诚的信徒将自己的一颗心无可保留地献出去──但那个人没有珍惜。
  他想起那人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在流银如水的月光下,在仿佛近在咫尺却又依稀远在天涯的凝眸深处,说的那些,让人目眩神迷的情话──
  而他次次都相信了。
  他真是全世界最大,最蠢的傻瓜。
  瘦削的双肩一抽一抽地抖动起来,程诺紧咬下唇连咬破都不自知,血腥的气味弥漫口腔,喉咙里挤出一声声犹如受伤小动物般绝望嘶哑的呜咽。
  他多想和以前一样曲起双腿抱住膝盖,将脑袋深深埋进黑暗而安全的臂弯里面,在谁也不能打扰的洞穴里安静地疗伤。但现在,这麽简单的事情,他都已经做不到了。
  他还能做什麽?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如果不是有人帮他,他大概早就死了。
  自怨自艾和自我厌恶的情绪让程诺觉得自己无比可怜,可他其实根本不想这样。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其实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他不是无辜的。他不应该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然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犯贱控诉,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他不应该!
  理智上他这麽告诉自己没错,然而肚子里的小东西却让他的感情远远失控於理智。他尝试过了,可是他真的没办法控制。他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在苏予危面前的伪装上,所以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每当他像此时此刻这样被肚子里的小家夥给搞得夜不能寐疼痛难忍的时候,每当他被因为怀孕而带来的浮肿,抽筋,尿频等等问题搞得不堪其扰极不方便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办法,他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样无法控制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丧心病狂,脸上的泪足足有整整一个地中海,脑子里疼痛欲裂几欲爆炸,什麽都做不下去只想要放声尖叫,宣泄爆发,恨不得把触目所及的一切全部砸碎翻倒!
  …………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退後了多少次底线。每一次不舒服时他都在心里努力地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还可以退,还可以忍,还可以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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