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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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徵宫词- 第1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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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上一盏茶,全当是赔礼了罢。”

“皇上的话,臣妾可当不起。”慕毓芫原本满眸担忧之色,也不由一笑。

“宓儿……”明帝渐渐放慢了语速,轻轻拾起他的手,“如今,能够听到你笑的时候太少了……”

自从他自谎言中醒来声声质问,自从那珍宝般的孩子离去,接二连三,一件件事情似巨石般横亘在二人当中。等到发现的时候,彼此都早已疏离渐行渐远。原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话到嘴边,反而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觉一阵阵事不由人的无力。此生既然身为帝王,整日都活在阴谋算计里,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万劫不复,还哪敢有半点任性妄为?或许,年少时的那份奢望,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终将落空。

慕毓芫微微低垂着头,轻声喃喃道:“昨夜……,臣妾又梦见祉儿了。”

“宓儿……”

“远远看着,还是从前的样子。”慕毓芫的双肩极轻颤动,一滴清泪无声坠下,落在月合色的素纱留仙裙上,洇出浅色泪团痕迹,“祉儿他……,再也长不大了。”他虽然极力抑制着自己,泪水仍然点点滴落,“臣妾……,心里好害怕……”

明帝见他眸中有些恐色,忙拍哄道:“宓儿,好端端的你怕什么?别怕了,朕不是一直陪着你的么。”

“不……”慕毓芫仍是摇着头,脸上挂着条条泪痕,“如今好难再梦见祉儿,而且样子越来越模糊……,臣妾害怕……”他稍稍仰面呼吸,泪水沿着纤巧下颌滑过,“臣妾只怕有朝一日,会再也梦不见祉儿,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

“……”明帝闻言惊心,自己也是说不出话来。

几日以来,明帝一直将那番话在心里咀嚼。命人从太庙祠取来画像,只觉画中的孩子格外陌生,眼耳口鼻、神态样貌,哪有半分记忆中的活泼可人?如此多想几次,自己也未免有些心凉意冷,方才明白慕毓芫的恐慌悲伤。

“皇上,宫外有消息送进来。”

“嗯。”明帝将信封撕开,抽出内里的雪白素纸密折,细细看了两遍,起身扔在金顶莲珠熏炉里,瞬间焚成片片灰烬。

当初七皇子不慎坠马,曾特旨给每位皇子公主增加宫人,所谓“事无巨细,禀与朕知!”,便是命人以密折将要事上达圣听。方才的密折,乃是齐王府内侍传递进来,内中说到齐王广招门客一事,令皇帝的眉头皱了又皱。

多禄小心觑了一眼,问道:“皇上,是否还要传什么话?”

“没有,让人回去罢。”

多禄从怀里摸出些许碎银,转身出去打发人。过了半日,外面一阵细碎脚步声渐渐走近,却是娇滴滴的女子声音,“臣妾杜氏,给皇上请安了!”

“进来罢。”明帝懒洋洋的倚在鎏金龙椅上,侧旁放着玄色金线柔软绣枕,看着面带喜色的杜玫若,柔和笑问:“贵人脸色不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么?”

杜玫若正迎着侧窗而立,愈发衬得他肌肤光丽、眉目娇美,像是有些害羞,低下头细声回道:“臣妾月信迟了一个多月,昨日召太医诊过脉,虽然脉象还不太明显,但也应该八九不离十。”

“哦?那是有喜了。”明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惊喜些,然而心里却只惊无喜,面上还是做出欢欣的样子,“既然有了身孕,怎么还到处乱走呢?你让玉荷过来说一声,朕自然会过去看你。”

杜玫若温婉一笑,“皇上每日政务繁忙,臣妾岂敢劳烦?”

“多禄!”明帝提高了声音,唤人进来,“眼看快晌午了,等会贵人在这边用膳,让人加一个鲜淮山百合鲫鱼汤,要慢火细炖熬浓一些。”

后宫里的妃子众多,能在天禧宫与皇帝共膳的却没几个,除开皇贵妃以外,也就是从前的朱贵妃能有此等待遇。杜玫若的笑意更加光彩夺目,起身谢了恩,默默跟在皇帝身后步到偏殿,上前问道:“皇上热了罢?让臣妾替你扇一扇。”

“不热,朕心里高兴。”明帝声音温和,笑吟吟看着面前的妃子,目光落在他扁平如常的小腹上,“看来再过上大半年,朕就又要添上一位小皇子或是小公主,恰逢如此太平盛世,可知贵人是有福气的人。”

“臣妾哪有什么福气?”杜玫若拾起团扇轻摇,给皇帝送去一阵阵纤细凉风,巧笑嫣然道:“若真的有,那也是沾了皇上的福气。”

“好了,别累着你了。”明帝的语气格外温柔,用膳的时候,还亲自替杜玫若盛了一碗鱼汤,膳后又嘱咐不少,方才让人小心护送回宫去。

杜玫若在皇帝温柔款待下回宫,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前几日找太医吕岐诊脉,葵水的确是有月余未至,吕太医锁眉为难半日,才吞吞吐吐告知只是腹内郁气凝结,居然并非怀孕而是生病!当他此时在寝阁内静下心来,也不禁怀疑自己有些行险,事情不能拖延太长,否则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生出岔子。

看来,自己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孕,可是进宫已经两年多,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低位贵人。皇帝对自己只能算还好,比一般的嫔妃稍稍热络一些,可是毕竟没有子嗣,之所以能够封为贵人,恐怕多半还是仰仗父亲的官职。虽说父亲待自己还不错,可是那比得上几个兄弟的前程要紧,实则也帮不上多少忙。而皇贵妃为人既宽和又谨慎,从不会无故对嫔妃发难,平日赏赐也多为金银器物,丝毫没有挑得出不是的地方。

正所谓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再这么慢慢耗下去,九皇子也该长大成人,到时纵使再生十个八个,那也都是不懂事的奶孩子而已。因此以重金封住太医的嘴,对外只说脉象不大清楚,喜象朦胧,还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定论。而自己,能不能借此机会胜出一次,也只能等着看后面的行事。

从头到尾再次仔细想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处。杜玫若稍稍松了一口气,回想起皇帝今日的神色,不由有几分哀怨,如果自己是真的怀孕该有多好。玉荷蹲在旁边敲着美人捶,抬头笑道:“小姐,皇上看起来很高兴呢。”

“嗯。”杜玫若阖上双目养神,耳边蝉声阵阵。

“只是…………”玉荷似乎有些担忧,“皇上待皇贵妃娘娘是很好的,小姐的办法行的通么?无凭无据的,皇上未必会处置皇贵妃娘娘罢。”

“谁说要皇上处置他?”

玉荷不解,“那…………,小姐这么做是何苦?”

“只要是皇上的亲骨肉,总该心疼几分才是。”杜玫若翻身坐起来,烦躁的望着火辣辣的晴空,此起彼伏的蝉声更人讨厌,“只要,此事能让皇上的心意有所动摇,那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再说,如今的我也没有退路了。”

“小姐,还在为当日的事生气么?”

“那样的羞辱,叫我如何能够忘得掉?”杜玫若一想到当日泼茶之景,双手不由蜷紧了些,冷冷笑道:“平日总说什么贤良淑德,其实还不是跟寻常泼妇一样?往常看到的那些端庄,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瞧瞧罢了。”

“也真是,偏生那么的不巧。”

“他本来就不喜欢我,自然借题发挥。”杜玫若想起从小到大的往事,似乎自己更讨厌皇贵妃一些,“可是即便那样,皇上还不是一句重话也没有!若是我也诞育有皇子公主,以此再让位分高一些,也不至于如此做小伏低受气。”

玉荷忙道:“小姐,消消气罢。”

“不说了。”杜玫若反手揉了揉腰,复又躺下去,“你去唤上几个小太监,让他们搭梯子上树,把那些烦人的东西都捉掉!去罢,我想单独清净一会儿。”

淳宁宫杜贵人已经怀有身孕,消息飞快传开。如今边境战事已平,皇帝也没有以前那般繁忙难见,此事犹如平地一声雷,将那些忙着争奇斗艳的嫔妃震得不轻。有像熹妃那样暗地唾弃不已的,也有似惠妃、陆嫔等静观不动的,更多的则是诸如杨婕妤那般又妒又羡的,皆是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

偏生皇帝对杜贵人宠爱更盛,只因他说盛夏暑气难挨,便命人将冰库陈冰取出一半来,放在淳宁宫大殿用以散发寒凉之气。原本陈冰是为夏日饮食所备,自然经不起如此浪费,后宫娘娘们每日所得分例逐减,背地里谁不是抱怨连天?又因杜贵人说近日蝉声吵人,皇帝听完二话没说,马上调了二十个小太监到淳宁宫,专门负责将树梢夏蝉捉的干干净净。后来皇帝又说寝宫光线太亮,担心影响杜贵人午间安睡,竟将千金一匹的冰蚕绡纱裁成双层窗纱,弄得整个淳宁宫都是一片朦胧浅蓝之色。

此等惊人之举,隔三差五便又多一件来。自来后宫妃子有孕,从没有生出如此大的动静,不到半个月时间,后宫上下几乎闹得人仰马翻。妃子们不免议论纷纷,又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多言,熹妃有次实在忍不住气,与惠妃牢骚道:“瞧他那轻狂样儿,还能生个龙蛋不成?!”妃子们听说后觉得好笑,私下里闲话到杜贵人时,皆称“龙蛋娘娘”如何如何,后来竟然渐渐在宫中传开。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三十四章 沉水香(下)ˇ 

“娘娘,皇上也太过了一些。”

“好了,不要胡言乱语。”慕毓芫立在香山子旁边,忆起当初进宫之景,十几年的往事在眼前缓缓流过,不知该用何样心情去感慨。手指抚上香山子一角,些许尖角已经风化碎散,不复当初那般精巧,只剩那不减当年的清幽宜人香味。一年又一年,感情随着时光增增减减,那些消散的东西,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罢。

“不管杜贵人的要求多离谱,皇上都一概答应。”双痕一脸无奈之色,“原先还有几分规矩的模样,如今有皇上给他撑着腰,举止也越来越张狂,恐怕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知皇上怎么想的,就那么喜欢他么?”

慕毓芫嗅着手指上的香气,淡笑道:“谁知道呢?或许罢。”

“难道,皇上忘记跟娘娘的情分了么?”

“情分?”慕毓芫看着地上斑斑驳驳的树叶投影,觉得就像自己的心一样,纵使往昔有再多的情分,怕是也被啃噬的千疮百孔了。黯然神伤想了半日,却摇头叹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皇上行事有些奇怪。杜贵人虽然是个美人,可是从前也有萱妃、朱贵妃,难道他们不是美人?依照皇上的性子,从来都不会为女子乱来的。”

“可是,他们都说…………”

“都说是忌惮云、慕两家,对吧?”慕毓芫仍是摇头,“这些我早就知道,也清楚皇上的担心,所以才特意写信嘱咐云琅,要他提前有个准备。可是我想不明白,皇上把云琅的人留在庆都做什么?如今庆都的领将陆海青,跟着云琅出生入死十来年,假使将其扣留在京中,岂不是要更放心一些?”

双痕满目迷惑之色,为难道:“这种事情,奴婢可是不懂。”

“还有就是…………”慕毓芫想不透彻当下时局,只觉好似有一层无形黑纱隔在前面,对面到底是什么,总是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当初藩王们那般跋扈飞扬,皇上还不是忍辱负重、隐忍不发,一步一步慢慢算计行事。如今杜贵人只是有身孕,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就上赶着似的闹腾,惹得后宫妃子们怨声载道。即便是担心咱们几家,皇上也犯不着如此着急呐。”

“那…………,娘娘的意思是?”

“我就是想不明白,所以心里才乱。”慕毓芫抿着鬓角碎发,转到穿衣铜镜前审视自己,看着镜中女子眉宇间的氤氲雾气,心烦意乱道:“总是隐隐觉得,将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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